那依稀是在八零年代,雨夜的公墓,荒寂的公共廁所。藍草心看到自己——一個兩歲的小女孩,困在女廁所的老彈簧門後,徒勞地拍打推搡著面前厚重的門扇。門外是暗黑的夜幕,鋪天蓋地冰冷的細雨。
女孩滿臉是淚,卻沒有發(fā)出半點哭聲。因爲(wèi)什麼人告訴過她,公墓的公共廁所外面有很多鬼怪,哭聲和喊聲會把它們招來,吃掉你。
可是對兩歲的孩子來說,身後黑洞洞的廁所和鬼怪一樣可怕!
女孩終於站也站不住,筋疲力盡地跪在門縫裡,絕望地扒著門縫,一下一下絕望地拍打著門扇。
“啪!啪!……”
空曠荒寂的夜裡,弱弱的聲音輕易地被細密的雨聲掩蓋。無人聽聞。
門外的夜是黑的,只有悽風(fēng)冷雨從門縫裡鑽進來。小小的孩子跪在滿地的雨水裡,慘白著臉,淚流滿面,卻抽噎著不敢大聲哭泣。
忽然,她看見門外多了一個人。
黑夜因爲(wèi)雨而顯得蒼白,她看見一個陌生小男孩的黑影。細雨中他沒打傘也沒披雨衣,站在門口的雨裡,朝著她這裡,看不清面目,只有眸子露出些光亮,像是這恐怖雨夜裡唯一的星辰。那星光卻是遙遠的,黯的。
男孩離她不近也不遠,女孩呆呆地看著他,她看得見雨滴從他的身上滴落,可他並不理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就這樣盯著她。
過了一會兒,兩歲的女孩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問:“你媽媽也不要你了嗎?”
小男孩的身影顫了一下。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也沒有發(fā)出聲音,可她覺得他哭了。
於是她也抽噎起來,小小的孩子一晚上壓抑的恐懼、委屈和渴望再也壓抑不住,一手扒著門縫,另一隻沾滿淚水的小手努力地試圖伸出去,帶著哭腔衝著男孩張開手指:“抱抱!抱抱……”
男孩突然衝過來撞開門,抱起小女孩在雨夜的公墓裡狂奔!
小女孩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夜雨細密如絲,冰涼浸骨,整個暗夜冰冷,只有彼此的小小懷抱和落入對方脖頸的淚,是天地間唯一的暖……
……
“姐姐!姐姐!快醒醒!”林菱擔(dān)心的聲音響在耳畔,溫暖的手指慌亂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藍草心醒來,只覺得心頭那樣難過,雙眼溼漉漉地又腫又澀。
藍草心有些茫然地看著熟悉的屋內(nèi)陳設(shè),意識到這不是公墓,是她和林菱的臥室。她也不再是夢中的那個兩歲小女孩,而是聃城一中高二年級的15歲女學(xué)生。
不再是?她曾經(jīng)是嗎?
藍草心擦擦臉上的淚,鎮(zhèn)定情緒向林菱微笑下,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心去睡,告訴她姐姐只是做了噩夢而已。林菱原本也是這麼認爲(wèi),見她醒來也就鬆口氣去睡了。而藍草心卻再也沒有睡著。
林菱很快就睡熟了,藍草心輕輕起身坐起,扭頭看看窗外,屋外雨滴敲打著臥室的玻璃窗,在寂靜的暗夜中發(fā)出持續(xù)地柔軟的敲擊聲。在此刻的藍草心耳中,像極了被稚嫩的小手撓抓著的聲音。
藍草心心頭一顫,今天白天和夢裡一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一起浮現(xiàn)在腦海中,她忽然不對,這個夢,絕不僅僅是夢這麼簡單!
風(fēng)幣說,它從她出生的那一天就融入了她的血肉。關(guān)於以往的經(jīng)歷,它最後的一句話是:“靈胎誕,大兇!風(fēng)幣入體,等待皈依……”這個“靈胎”聯(lián)繫後面的“風(fēng)幣入體,等待皈依”來解,明顯指的就是藍草心自己。
靈胎誕,大兇!
她出生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麼大兇之事?爲(wèi)什麼家人從未提起?
還有夢中她問出的那句話:“你媽媽也不要你了嗎?”
爲(wèi)什麼是“也”?
藍草心從小性格冷靜,從不一驚一乍,更不大喜大悲,讓人感覺幾乎沒有人能牽動她的情緒。這對於一個正常的15歲花季少女來說似乎很不正常。但藍草心所有的親人都不覺得她這樣不正常。相反的,他們似乎都覺得藍草心有這樣的性格再正常不過。
可是這纔是真正不正常的地方。可她不會問,因爲(wèi)她直覺地知道如果她問了,奶奶會傷心。
奶奶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
想到重要的人,不免地又想到那個夢中的小男孩。他是活生生的孩子還是鄉(xiāng)間所說的鬼魂?
這個夢那麼真切,那麼清晰。夢中醒來,她像是剛剛經(jīng)歷過那一幕一樣難過。她怎麼都覺得那不是夢,而是自己腦海中原本就有的記憶!
可是爲(wèi)什麼她之前十一年來從來不記得?而要等到現(xiàn)在脫胎換骨、體悟陰陽之後才夢到?
想到這裡藍草心又想起一件事:她的所有記憶都是從5歲之後開始的!這真的只是孩子記不住事,自然遺忘的原因?還是像奶奶說的,因爲(wèi)5歲的時候被兇禽襲擊嚇得把之前的事兒都忘了?
藍草心瞇起眼睛,反反覆覆回味著兩歲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問話。
你媽媽也不要你了嗎?
她的父親陸大勇和母親蔡花,10年來爲(wèi)什麼從不來姑姑家看她?不覺得兩家交情不好這個理由太蹩腳麼?親兄妹有什麼隔夜仇?如果真的交情不好又爲(wèi)什麼自家的孩子卻住在人家家裡上學(xué),還一住就是10年,而對方對她比她的親生父母還親?
還有,到底發(fā)生過什麼樣的事情,讓善良執(zhí)拗的奶奶不但帶著5歲的藍草心搬來了女兒家,甚至寧肯讓藍草心跟奶奶姓藍,也不讓藍草心跟自己的父母姓?
藍草心心中一陣陣發(fā)冷,一雙冷眸在暗夜中亮若寒星!
第二天,藍草心起得很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從夢中醒來之後根本就沒有睡。想明白了一些事之後,她的下半夜都是在修煉中度過。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讓她潛意識裡想要發(fā)泄,夜半的修煉裡,她按照風(fēng)幣之前不靠譜的指點,想怎樣修煉就怎樣修煉,甚至什麼都不做,意識衝上樓頂,看天空的陰陽二氣毫無規(guī)律地流動盤旋。
反正按照風(fēng)幣大神的說法,伏羲老主人當(dāng)年就是隨心所欲,心想事成的。小主人只要想,無論怎樣修煉,修煉出什麼玩意兒來,那都是對的!
有林菱在屋裡,她不可能手舞足蹈地動來動去,乾脆強迫自己人躺在被子裡一動不動,卻讓自己的意識在虛空中對著陰陽二氣拳打腳踢,發(fā)泄自己的鬱悶!
這種修煉十分地離經(jīng)叛道,簡直是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但奇異地,藍草心竟然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的意識能夠和接觸到的陰陽二氣溝通,並且隱隱有能夠操控它們的跡象。
修煉中時間飛快地流逝,天一亮,藍草心穿衣下牀,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不需要關(guān)起門來手舞足蹈才能練習(xí),而是舉止呼吸皆爲(wèi)修行,修煉生活兩不誤了!
藍草心洗漱之後開門準(zhǔn)備出去晨練,身後腳步響起,肩膀忽然被人輕輕一拍,一個醇厚的男聲輕輕響起:“小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