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草心瞅了他一會兒,走到房間角落的一個櫃子邊,打開櫃子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小便器。剛剛說沒有?自然是故意的。
江零竟然也沒有絲毫怒意,只非常淡定地麻煩藍草心把小便器遞給他,然後麻煩藍草心先出去一下。
藍草心當然要出去。雖然她可以克服爲昏迷中的男病人插導尿管的心理障礙,但不代表她就有看著人家噓噓的嗜好。
厚愛型小帥哥也不行。
過了大約幾分鐘,藍草心敲敲門之後進去,平靜地拿走小便器,清理乾淨之後仔細地淨了手,重新進來爲江零做基礎檢查,一邊檢查一邊給他解釋:“胡醫生在給大病房的一個病人做第二次手術,等他下了手術,我會叫他立刻過來看你。”
江零依然沒有戴氧氣罩,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不用那麼急,我的傷我心裡有數,能醒來就不急一時,讓胡醫生休息好了再抽空來看我就好。”
藍草心意外地看他一眼。看不出除了他弟弟,他對別人也十分體貼。
瞧見了藍草心的眼神,江零很隨意地解釋了句:“訓練營裡我年紀最大,平常該多照顧那些小的,時間久了,就習慣了。”說著忽然擡頭看了藍草心一眼:“你多大?”
“十七。”藍草心給他換下藥瓶,掛上新的藥水。懂得關心他人的人,總是很難讓人討厭的。
“跟我一樣大?”江零似乎有些意外,“幾月的?”
“8月1號。”藍草心瞟了他一眼,怎麼覺得這人有點不拿自己當外人呢?
“就比我小3天!”江零這回看起來是真挺意外的,但馬上就又淡定了,“小3天也是小,總算沒比我大,還行。”
這人是不是有當老大的癮啊?藍草心正自感嘆,江零又說了一句話,定身法一樣把她給定住了。
“想當我的女朋友,可以。我的條件很簡單:等我明年出了這個訓練營,你要盡力照顧我弟弟。遇到大家都受傷的時候,先救他!就這一個條件,你做到多久,我就對你負責多久,期間絕不會對你有任何不忠。等你年紀大一點,想結婚的話我也會考慮。”
似乎根本不認爲藍草心會有任何反對的意見,說完之後江零便直截了當地說:“現在,告訴我江一的情況。然後,想辦法讓我們見一面。”
藍草心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江零看藍草心沒有反應,微微皺了皺眉:“你該是打聽過我的品行的,我一向一諾千金。”見藍草心還是沒有反應,江零想了想,忽然挑眉似乎明白了什麼,看了藍草心一眼,一臉鎮定地道:“我沒跟人談過戀愛,一時忘了,對不起。我身上實在沒力氣,沒法抱你,你要是現在就想,可以先過來吻我,等我好些了有了力氣,我們再……”
藍草心終於回過神來,忍無可忍地一把將氧氣罩按在了他的嘴上!
她的神色比他還淡定,利落地給他戴好氧氣罩,波瀾不驚的口吻:“江零,看在你關心你弟弟的份上,我就當沒聽過你剛剛那些胡話。不過你給我記住了:第一,關心別人是個好品質,但自以爲是就很可怕了,導尿,不過是個普通的護理,你昏迷的時候,爲你插過導尿管的不止我一個;第二,爲了你弟弟今後不變成啞巴著想,奉勸你最近不要讓他看見你或者得到你的消息;第三……”
藍草心再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帶著憐憫:“爲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我奉勸你——把你剛剛的話爛在心裡,永遠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剛剛你的那個假設!”
說完,藍草心收起自己所有的用具放進托盤,像來時一樣,翩然離去。
17歲的全能王的生命力的確是極其強悍的。醒來兩天之後便已經徹底脫離了危險期,可以轉入大病房了。但藍草心建議胡佳衣讓他多留幾天,待在那裡不許出來,也不許江一去看他。胡佳衣和茅無音聽了藍草心的囑咐,全都在江一面前三緘其口,一點兒江零的信息都不透露。
江一不知道哥哥到底傷得怎麼樣,腿又骨折了不能動,整天拼命地練習說話,到了第三天終於能流利地問出那天的句子了,藍草心偏偏沒有出現。爲了保險起見,他又把想得到的其它的句子也練了一遍,發現說話比以前利索多了。用了一天又多練了七八個句子,結果藍草心又沒有出現。
他不得不跟其它孩子說話,跟胡佳衣和茅無音說話,問他們藍草心去哪裡了?有的人說不知道,有的人說看到她從走廊過去,還有人說她在他睡著的時候剛剛來過。
見不到藍草心,江一乞求地問胡佳衣和茅無音江零的消息,茅無音乾脆地告訴他那個病號歸藍草心負責,有什麼事問藍草心,而胡佳衣更損,只是一臉同情地看著他,讓江一一顆小心肝簡直要生生破碎。
一個星期之後,江一已經急得什麼都顧不得,死勁地鬧著要跳下牀爬去找哥哥,大叫大嚷地完全忘記了自己說話的事兒,才終於看到了姍姍來遲的藍草心。
藍草心雙手插在白大褂兜裡,微笑淡淡:“我告訴過你哥哥,敢胡鬧不配合治療,就立刻把你鋸了腿丟回合島去。江一,你也一樣。不聽話,我就立刻砍掉你哥哥的胳膊,扔到海里去喂鯊魚!畢竟,你鋸了腿還是電腦高手,而他沒了兩條胳膊,就什麼都不是!”
江一駭得立刻一動不動地躺好,完全沒有看到整個病房孩子們憋笑的臉。藍草心目光淡淡一掃,孩子們趕緊扭頭的扭頭,裝酷的裝酷。藍草心這才從兜裡掏出個病房手機撥了幾個號碼遞給江一:“你哥爲了救你,傷得太重,至今沒有醒來,很可能變成植物人。跟他說說話吧,把你想得到的事都拿出來說,如果你也叫不醒他,他就完了。”
江一懵了,傻傻地接過電話,一張口就哇了哭了出來:“哥!哥!你不能丟下我,不能變成植物人!哥我錯了!我以後好好訓練,拼命地訓練,再也不要你一次次地拿你的命來保護我了!哥!哥!……”
藍草心擡頭望望天花板,施施然走開。比起他哥的傷,江一的腿部粉碎性骨折那根本就不算事兒。江零渾身支離破碎的,昨天都已經開始嘗試著站起來了,江一卻到現在還不能動,的確該下定決心,玩兒命訓練了……
跟大病房只隔幾米距離的一間單獨的小病房裡,江零扶著窗臺標槍般站立著,一動不動地聽著窗外傳來的大病房裡悲慼的呼號聲,臉上的神色說不出的柔暖而欣慰。
窗外有施施然的窈窕身影晃過,深褐色的眼眸掠過一波微瀾,張嘴想要喊,又忍住沒出聲,擡手用力地敲了敲窗戶。
藍草心聽到聲音,扭頭看過去,見是他,回頭繼續走路。
江零無奈,更重地又敲了幾下,見她回頭,神色幾多懇求。
藍草心撇撇嘴,袖著手慢悠悠地繞進了小病房。不是她矯情,這些天她真不想理他。
江零已經關了窗戶,等在門口,見她一進來,立刻扶著牆關了房門,低聲求懇道:“藍助理,多謝你,不過,差不多夠了吧?”
藍草心瞟他一眼,轉身去開門。江零不敢去攔,扶著牆急叫:“藍助理……”
藍草心無奈轉身:“裝夠三天植物人,第四天跟他講電話,讓他給你講故事。再一個星期之後,見面。”嘆息著往外走,“你弟弟被你養成這樣,我看也不全是他的錯。”
江零臉上紅了一紅,忽然伸手抓住藍草心手腕:“藍助理!”
藍草心詫然看過去,只見江零一張俊臉上發熱一般的的漲紅:“藍助理,我能做你男朋友嗎?”
藍草心吃了一驚,趕忙要甩開他的手,卻又不想甩倒了他,偏偏江零這次抓得很穩,一兩下竟然沒甩開。就聽他低聲誠懇地道:“我會很努力,我相信只要我不死,總有一天,我也會達到青堂主那樣的威望和高度,成爲他那樣讓所有教官和兄弟都心服口服的人。”
藍草心又是一驚,一時吃不準他是真心仰慕青蟲隨口這麼一比,還是知道了她和青蟲的關係。但稍微一想,覺得應該是前者。
被一個漂亮而病重的男孩子這麼抓著固然有些讓她慌亂,但她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先盡一個醫生的本分扶著他在病牀上坐下來,並順勢抽出了手腕。
趁著這麼稍稍一耽擱的功夫,她想好了要怎麼說纔對她、對青蟲、對崇拜青蟲的江零都好。
“你還沒醒來的時候,我便斷定你是一個穩重、堅毅並且重情重義的人。沒想到接觸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你對弟弟的保護過了度,害了他也害了自己,還不自知,可見你這個人糊塗。你對自己自視甚高,我只是堅持給你導尿,你就斷定我喜歡你,可見你對自己並不熟悉的感情領域盲目自信。我已經告訴你再也不要提起這個話題,你卻沒幾天就又重提,可見你其實並不顧我的感受,不懂得給對方需要的纔是對她好這個基本的道理。”
藍草心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你覺得你是整個營地裡的大哥,想要學著青堂主做一個強大而又讓大家能夠依靠的強者,可是在我看來,你根本就還沒有長大,不夠冷靜也不夠睿智,完全沒有智者的風範。就算你的身手有一天趕上青堂主,也難以企及他的心胸。”
最後,她很真誠地看著江零蒼白失色的臉說:“江零,我和你一樣仰慕青堂主那樣的男子漢,但我知道每個人都只是他自己。就好像青堂主是青堂主,蘇堂主是蘇堂主,你江零將來如果成了氣候,也必然是做你自己。即使那樣的你註定是我喜歡的朋友,而不是伴侶,我依然衷心地希望有一天你能做成一個成功的你自己。”
“小藍藍,你把合島最強的精英批得體無完膚,真不知道阿青知道了,到底該愧疚還是自豪?”從小病房來到胡佳衣的辦公室,胡佳衣玩著手裡一個視頻監控裝置嘖嘖感嘆,“江零哪裡有你說得那麼不堪?他那樣保護江一不過是沒有更好的辦法,江一的確有嚴重的心理陰影,需要時間慢慢消除,而他能做的就是儘量給他爭取時間。他對自己魅力的自信也不過是訓練營裡的女學員給他的經驗。世上只不過一個大巧若拙的藍草心,他一個早熟沉穩得怪胎似的孩子第一次動心就選準了你這隻超級績優股,其實該表揚他眼光著實不錯!如果不是阿青搶了先,他這大膽表白追求不肯錯過的舉動簡直正確得不能再正確了!”
藍草心黑了臉:“你監控我?”
“冤枉!”胡佳衣趕忙喊冤。“我只在醫療區域比如病房、藥房、手術室這些地方24小時監控,你和小音音的住處,還有上次阿青跟你雙雙對對綿綿情話的地方,我可是不敢有絲毫冒犯!”
“狐——貍——老——師!”
胡佳衣腆著臉笑得一肚子壞水:“不要害羞嘛!說真的,這個江零真的不錯,很有當年阿青的氣勢,絕非池中之物。哪天阿青惹了桃花你想讓他醋一醋了,可以考慮他哦!”
藍草心無語扭頭默了。狐貍老師,想要提醒我你就好好的說出來,貌似並不會讓你沒面子……
照顧十幾個重傷患者還要學習很多課程,日子過得分外地快。轉眼已經到了春節之前,藍草心該回國的時候,而司徒青竟忙得再沒抽出時間來離島見她一面。
藍草心不無遺憾地收拾回國。
這次回國,胡佳衣自然是要留在離島研究他的醫術,畢竟這纔是他的主業他的地盤。讓藍草心意外的是茅無音竟然決定也留下來,暫時不跟藍草心回國。
茅無音的壓力很大。她學醫時間太短,在離島這兩個月,藍草心勉強能做胡佳衣的低級助手,而她最多能給藍草心打打下手,做一點護理的活兒。眼看著藍草心學醫進境神速,她深怕自己跟不上節奏,最終要做藍草心最佳助理的豪言成了一句空話。因此既然如今回國也沒有師門可去,說慘一點那就是無家可歸,想都不想就決定留下來,趁著藍草心回家探親這段時間努力地把兩人之間的差距縮小一點。
藍草心又聯繫了小稚。小稚那邊一聽藍草心要跟她通話,不知跟蘇黎怎麼說的,蘇黎竟然給她配了極其罕見的可視網絡,讓兩人在打電話時還能看到彼此的模樣。
小稚黑了些,也瘦了些,但一雙大眼睛裡精光閃閃,說話哇啦哇啦快如連珠,讓藍草心看得很是欣慰。兩人聊了半天,最後藍草心問她跟不跟她回國過節,小稚還在歪著腦袋考慮,畫面上就突然擠進來蘇大堂主那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笑臉。藍草心默默地想,敢情剛剛那邊根本不是純私聊,人家一眼不眨地在畫面外面盯著哪!
蘇黎笑吟吟親暱地摟住小稚的小肩膀:“哎呀藍助理,好久不見!真巧,小稚這段時間訓練表現很棒很辛苦,我正打算安排她去非洲原始叢林度一個月的假,藍助理有沒有時間同行?”
那邊小稚驚喜地歡叫了起來。非洲原始叢林啊,除了華夏的古樹深山,還有什麼比非洲的原始叢林更吸引一個鳳鳥小妖的呢?
藍草心當然不可能跟她同去,但對於蘇大堂主這種唯恐藍草心將小稚帶回去就不還給他的病態心理十分無語。
總之,最後,藍草心打包了些簡單的行裝放入隨身的白色蛟皮揹包,準備孤身一人離開離合島,到外面搭飛機回家過年。
沒有讓胡佳衣和茅無音送別,以免搞得一片離愁別緒的,何況病人那邊也離不開人,藍草心一身休閒裝束一隻休閒揹包,獨自一人來到渡船處。
離島上有不止一個交通工具,直升飛機也有,但除了她和茅無音這兩個沒用的,其他獲準用直升飛機的人都是自己開。車、船和簡單飛行器的駕駛是在中級訓練基地就有的課程,合島上連七八歲的毛孩子都會開直升機,因此在這裡,沒有專職司機爲她服務,她只能到合島去搭外出執行任務的人的便機,飛去外面。
一隻汽艇靜靜地停在岸邊,一個臉上遮著大草帽的人正長手長腳地仰躺在駕駛座上休息,一身休閒黑衣,是合島上的教官不訓練時常穿的裝束。
島上大多是孩子,小少年體型拔開了也是清瘦,肌肉遠沒有這樣豐滿美好,充滿力和流線的美感。一個這樣體型又是這樣裝束的,無疑是教官了。
藍草心放輕腳步走過去,那人沒醒,她等了一會兒,帶些歉意地出聲:“這位教官,麻煩你……”
草帽被修長的手指輕輕拿開,露出一張溫厚的笑臉:“藍助理,上來吧,我送你。”
藍草心微微驚詫地上船,短短的一點路,汽艇平穩地不急不緩地駛過去。
“想問什麼,問吧。”江零微微地笑著,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氣度,彷彿被時光沉澱了的金石。
他如此沉穩而大方,藍草心更不會小家子氣,扶著船沿,自自然然問道:“教官?”
“沒有,只是出去執行任務而已。”
藍草心這次是真的驚訝了:“順便帶我出去的人,是你?”
江零目光專注前方,眼中有亮亮的笑意:“嗯,路程還不短。”
不短是什麼意思?難道到了陸地之後,還要同行一段?
合島就在對岸不遠處,眨眼就到,江零跳下汽艇,拴好纜繩伸手來接她,藍草心由他接著,跳下船好奇地問:“我們會同行到哪裡?”
江零偏頭看了看她,笑了笑卻沒回答。藍草心緊走幾步,剛要再問,忽然感到附近有人。
果然,沒走幾步,江零忽然踢起幾顆石子飛向路邊,路邊草地上騰地跳起幾個一身草皮僞裝的十五六歲小少年,綠油油的臉上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江哥好!藍助理好!”
藍草心忽然想起上次跟吳湛去邊防支隊的情形來。
從停船處到合島最近的停機坪,路程並不遠,兩人不再多說,登上直升飛機,飛離了這片神秘的海域。
從離合島到陸地,江零帶著藍草心一路換乘,十分繁瑣卻行雲流水。
他解釋道:“胡醫生在幫會裡地位超然,這次他親自開口,青堂主也要給他面子,專門傳了話過來,讓島上派出最穩當的學員做這次任務,一定要保證你的安全。所以現在麻煩一些,你不要介意。”
藍草心笑了笑不好說什麼。什麼青堂主要給胡醫生面子,青蟲這個藉口倒是用得自然。不過,話說要是青蟲知道前些日子江零曾對她表露的心思,而這次他的叮囑又恰恰讓他得以照顧她,不知會作何感想?
但看著一路淡然並不逾距的江零,藍草心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看他的神色,親切而又合度,怕是早已經揭過了那一頁,再把那時的小事放在心上,倒顯得她小氣了。
一路輾轉到達阿拉斯加,藍草心漸漸放平了心緒,漸漸地跟朋友似地跟江零有說有笑起來。江零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微微地笑著,親切而合度地照料著兩人的旅程。
藍草心於是徹底放下了心。
輾轉了一路,當晚歇在泰國曼谷,準備第二天直飛回國,兩人在酒店登記好房間,藍草心正要回去休息,江零忽然拉住她:“對街不遠有個商貿城,介不介意陪我去買身衣服?”
藍草心想了想便答應了。她的揹包有壓縮空間,行李都在裡面,自然不缺衣服,更何況下飛機還有人接機。但是江零也只揹著個看起來比她大些的旅行揹包,明天下了飛機華夏正是寒冬臘月,恐怕真沒什麼合適的衣服穿。
江零帶著藍草心並不在商貿城裡亂逛耽誤時間,而是繞了幾繞來到一個人流極少的樓層:“這裡價格貴些,但是人少,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