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吟唱的音律和著兩人腳下的步伐,還是兩人步伐的節(jié)奏和著音律的頓挫,或者兩者都不是,只是兩者都在這神聖莊嚴的儀典上奇異地應(yīng)和著玄妙的天道??傊?,隨著唱禮這的音韻,藍草心和衣小蟲華衣並肩齊眉,一字一步地從八十一名弟子身後緩緩走來,每一步都好像踩著奇異的韻律,步態(tài)莊重而又帶著合乎天地大道的自在翩然。
一步步走向祭壇中心的香案,越過一圈圈護持的師叔伯師兄弟,藍草心此時的眼中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心在一種玄妙的感悟中觸摸到一種彷如千山萬樹同時萌發(fā)新葉、花朵綻放、百鳥爭鳴般的靈魂悸動。
身旁的呼吸悠長而深遠,不必任何交流或凝望,藍草心知道,衣小蟲的體悟和感受完全與自己同步。
直到耳邊傳來唱禮道官一聲中氣悠長的唱和,兩人的神思才被悠悠拉回。
“拜!”
而就此時,恢復(fù)清明的兩人的眼神卻同時在坐席上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終南子身邊渾身僵直、雙拳緊握的老師太!
兩人的氣息同時一變。
坐席上的終南子、正一、任淳和任夔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自然同時感覺到了一對新人變化的氣息和眼底裡驟然升起的下意識的警惕。任淳和任夔眉頭深皺,內(nèi)心裡其實極不贊同師父讓正一師太上座在此,看看,兩個孩子從明悟中一出來,立刻被影響了!
而終南子卻並沒有任何不滿或懊悔的神色,反而是平靜寬和地看著兩人,彷彿溫暖的浩瀚海面緩緩撫平人心的褶皺。不怪這兩個孩子下意識地警惕,實在是……之前的磨難太多了?。?
然而三人都沒有看到此刻正一師太的神情。她那張面對終南派衆(zhòng)人從來都沒有緩和過的面容此刻竟然露出一絲淒涼。蒼茫的眼眸固執(zhí)地直直盯著藍草心,看似執(zhí)拗地帶著上位者的威嚴,而正面迎接她的目光的藍草心卻清清楚楚地從這雙盛滿歲月的眼眸中看到了……哀傷的親情。
那是一種和終南子一樣深摯,卻比終南子更哀傷百倍,並且無法表達的……祖孫親情!
一道明光恍然劃過天際,藍草心猛地明瞭了正一師太眼神中的東西。
藍草心竟然忘了,包括任淳、任夔、衣小蟲在內(nèi)都在第一反應(yīng)裡忘記了,當(dāng)確定藍草心是任曦的親生女兒的那一刻,也等同於確定了,她是李清波的女兒。
那個正一師太一生最疼愛也爲(wèi)之驕傲的關(guān)門小弟子,在世間留下的唯一血脈!
正一師太對李清波的疼愛有多深,後來對終南的恨意和隔閡纔有多重。正一師太二十年來都無法泯滅對終南派的遷怒和對任曦的恨意,正說明了她對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小弟子李清波那發(fā)自心底無法泯滅的思念和悲傷!
當(dāng)端木明瑞告訴她藍草心是任曦的親生女兒的那一刻,那顆悲傷憤怒了二十年的心,是有無盡的喜悅的吧?
要不然,正一門與終南山遠隔千里,她又怎麼會如此匆匆趕來?
玄門新秀大會上,她見過藍草心一面,並且也暗暗地欣賞這個小丫頭,並且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欣賞和感謝,以一己之力促成了澹明幻境的架設(shè),並賜予了當(dāng)時僞裝沒有法力的藍草心參與澹明幻境歷練的機會。但那,不是她如今迫切想要的相見。
後來正一師太帶尹丹兒來終南山,又見了藍草心一次。那次是尹丹兒在終南後山突然持天絕劍對藍草心下手,被瘋道士任曦一腳差點要了小命。那時的糾葛,回頭來想想,正一師太真是五內(nèi)俱焚!
她因爲(wèi)尹丹兒身上有些清波的影子,而從小溺愛了她,還把清波的天絕劍也給了她。卻差點讓清波的親生孩兒死在清波的佩劍之下!
救她的,正是她的父親!
天意都在庇佑那個苦命的孩子!可是她身爲(wèi)清波的師父,卻都做了些什麼!
其實正一師太還有不知道的內(nèi)情,如果知道,會讓她更加懊悔。尹丹兒重傷之後,正一師太急急帶著尹丹兒下山求診,沒有醫(yī)院能夠收治,最終還是在聃城青藍醫(yī)院得到救治。正一師太一直很感激那家醫(yī)院,卻不知道醫(yī)院幕後的主人正是藍草心,院方主動以秘藥相救,也是出自她不想兩個門派更加交惡的主動授意。
正一師太一向是個敢於面對自己錯誤的人。她知道自己之前有些事做錯了,可是這並不能阻擋她想立刻來見清波的孩子的決心。尤其是聽說那孩子就要在今天舉行道門隆重典儀,與另一個年輕的散修結(jié)成道侶,她更不可能讓自己缺席這一重要的時刻!
無論終南山怎麼看,藍草心自己又怎麼看。今天,她是那可憐的清波徒兒的師尊,整個正一門裡清波最親的親人,終南子若算是藍草心的爺爺,她就是她的外婆!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換不歡迎,她,要看她的外孫成禮!
彷彿是冗長的思索,其實只不過是一眼之間,心門開啓,藍草心已經(jīng)懂得了眼前並肩坐在終南子身旁那堅定中帶著悲哀欣喜和忐忑的老人的心意。
就在此時,身旁衣小蟲的氣息忽然放開,溫暖地包裹住藍草心的身體。同樣只需要看一眼正一師太和藍草心對視的眼神,他也在第一時間明白了一切。他的氣息,是無言的溫暖撫慰。
他在說:藍,今天的來客,都是溫暖的親人。
雖然半生與鮮血和刀鋒爲(wèi)伴,但只有面對藍的時候,這冷酷王者般的男人呈現(xiàn)的是永遠的寵溺、呵護和溫暖。他的女人,太少親情,太多心傷。眼前這個眼神固執(zhí)複雜但不自覺流露真誠憐愛的老尼,只需一瞬他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母親不在了,但母親的母親在,藍的內(nèi)心深處,必定也是渴望著這份溫暖的吧?
只要是藍需要的,他都會陪著她,欣然接納。
氣氛彷彿只是一息凝滯,下一刻,那神容絕美的道門新娘美好的紅脣淡淡浮起一絲微笑。
那幾乎不能被稱之是一個笑,因爲(wèi)身在莊嚴肅穆的儀典上,肆意的神情是對儀典的不敬。但那笑意卻毫無疑問地存在。它毫無芥蒂甚至春風(fēng)化雨般地向著正一師太輕輕綻放,像是溶血的指頭無聲綻開的第一朵桃花,雖不燦爛,但灼灼芳華。
正一師太心神一震,眼圈一紅差點淚珠當(dāng)時就掉下。
最隆重的拜祭主禮在紛揚的香花、奇異的音律中順利進行?;ú皇钦嬲幕ǘ洌前耸粋€終南弟子催動隆重的祈福陣法之後天空中由符力幻化而出的帶著金吉願力的奇異鮮花,音律也不是樂隊在吹奏,而是陣法中每一個人以固定的頻率唸誦簡單的道家偈語,卻因爲(wèi)不同的節(jié)奏和音頻而構(gòu)成了無可比擬的音律加持法陣。
天地爲(wèi)之和聲,四野爲(wèi)之微笑,一對新人在完滿的祝福中,拜天三叩!拜地三叩!拜師門尊長三叩!
最後一拜落地的那一刻,一聲悠然的鐘聲鏗然奏響,那宏大悠遠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嫋嫋餘音,緩緩消散。
九拜!禮成!
鐘聲響起的那一刻,藍草心和衣小蟲不約而同地伸手相牽,彼此對望,脣角和眼底是毫無二致的安寧喜樂。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離不棄,無猜無疑!
攜手走下祭臺的藍草心和衣小蟲微笑著用眼神跟雀躍地跟在大家身後的茅無音和鳳小稚打了個招呼,並沒有急著先跟兩人說話,而是在隨衆(zhòng)人來到後山待客廳堂之後,依照規(guī)矩再次請了四位長輩上座,恭恭敬敬地重新給大家行禮。
終南子自然是頭一個。老人端坐在座上撫著鬍鬚笑瞇瞇受了兩位小輩的禮,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木盒來,裡面裝的自然是賀禮。藍草心也不客氣,笑盈盈地收了。
第二個是正一師太,藍草心和衣小蟲同樣恭敬地拜下去,卻好一陣聽不到正一師太的迴音。擡頭一看,堅強了一輩子的老人竟是再也忍不住留下了熱淚,大概因爲(wèi)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想到自己這一生恐怕都沒有緣分與母親相見,藍草心心頭也忍不住一酸,但垂了垂眸之後還是剋制住了情緒,仰起頭一臉笑意地跟正一師太親暱地打趣:“師太莫哭,沒帶賀禮也無妨,我回去給您記一筆欠著,以後補上就是!”
衆(zhòng)人正爲(wèi)正一師太的失態(tài)不安皺眉,藍草心這麼一說頓時把大家逗樂了,鳳小稚和茅無音“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端木明瑞想笑不敢笑,胸膛急劇起伏地憋著,差點兒生生憋出內(nèi)傷來。終南子、任淳和任夔也是面帶笑容,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正一師太卻是彷彿醍醐灌頂一下子醒過神來,騰地一下趕忙起身,匆匆拿袖子抹了兩把眼淚,親手把兩人手忙腳亂地扶了起來,嘴裡連連道:“快起來快起來!瞧我都歡喜糊塗了!對了對了還有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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