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淳沉聲喝道:“師父問你:你今日來此,是不信他老人家的道法?還是不信我終南師門衆人對草心丫頭的疼愛之心?或者,你根本是攜恩壓人,從來就沒把我整個中原道術放在眼中?”
衣小蟲所有的喜悅、堅定、不快和疑惑像是被一盆涼水兜頭淋下,霎時間彷如醍醐灌頂!
他只顧著即將爲人父的喜悅,只顧著照顧藍草心未婚先孕的顏面,只顧著母親的提醒,竟然忘記了終南派從掌門師公到任淳師父、任夔師叔等人對藍草心是何等的疼愛!終南子的卜算之術又是何等神奇!
那樣睿智的一個歷盡人世滄桑的老人,怎麼會看不出藍和他兩心相許甚至是早已身心交融?老人是那樣地疼愛藍這個奇特的小徒孫,他必然已經測算過各種天機,纔在衣小蟲提親時堅持把日子定在了一年後。誰說那個時候,他老人家不是已經最早看出了藍的身體情況?
可是老人依然把婚期定在了一年後。這已經足夠他深思!
腦海裡回想起一年前藍見過瘋師伯任夔後就說過自己假孕脈的事,還有那個“小哪吒”的玩笑,一些細碎的線索慢慢連成了一線,結合著終南子親自定下的婚期,提示著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可能……
古老的道門,滴水的檐角下,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影久久默然矗立。
等在聃城的藍草心和雙方家人見到返回的衣小蟲,已經是一臉溫和的寧定,挺拔的脊背依舊如標槍一般挺直,臉上含著歉意,姿態卻如山嶽般沉穩:“婚期還是按原計劃吧。抱歉給大家造成的困擾!”
衣綵鳳靜靜地看過來,語氣裡沒有起伏:“那邊不同意?”
“不是?!币滦∠x坦誠地看著母親,“是我半途折返了,沒有去拜見掌門。我路上反覆想過,婚禮之前我和藍都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一切都安排好沒有問題了,再舉行婚禮不遲?!?
藍奶奶略有些愧疚地握住藍草心的手:“妮兒,不是奶奶攔擋你們,奶奶就是覺得,道長定的日子肯定有道理?!?
所有人都顯然很意外這樣的結果,只有藍草心只一直看著衣小蟲淡定若素的眉眼,沒有任何喜怒的表示。衣小蟲聽了奶奶的話,眼神微微閃動,看著藍奶奶的眼神越發敬重。而再看藍草心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望的反應,心中更是五內雜陳。
他和藍草心,顯然都是關心則亂,被突如其來的懷孕一事搞暈了頭。全家只有藍奶奶,再怎樣都保持著一分警醒的底線。藍奶奶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也沒有什麼修爲什麼能耐,但她就是認準一條:選日子,所有人裡終南子最強。終南子是她信得過的人,所以他選的日子一定是對孫女最好的!不管誰說什麼,她只堅持對孫女最好的那個決定!
最樸素的道理,往往勝過最高明的心機。
而藍經過他走後的思索,一定也已經冷靜下來明白了這番道理,甚至猜到了這個結果。
果然,藍草心反拉住奶奶的手,抱住老人家的胳膊,真誠感激地看著老人滄桑的臉:“奶奶,您攔得對!我會永遠都記住:奶奶是世上最疼我的人!”
藍奶奶老眼裡欣慰地涌上了淚花,趕忙用手背擦了擦,掩飾地怨怪說:“瞧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奶奶怎麼能在疼你的人裡排第一呢?這個第一得是小蟲!他不疼你,你能嫁他?咱家能把你嫁給他?”
藍草心握緊奶奶的手笑而不言。衣小蟲主動走了過來,自然地坐在奶奶的另一邊,握住了藍奶奶另一隻蒼老枯瘦的手:“奶奶,藍兒說得對,奶奶的確是世上最疼她的人,小蟲做得不如奶奶!不過奶奶放心,從今天起,小蟲會比以前做得更好,做一個像奶奶一樣疼藍兒的人!”
衣綵鳳靜靜地看著,神色中幾絲起伏,忽然扭頭看向一直都沒怎麼理他的胡佳衣:“離島還好嗎?我想回去看看?!?
從苗疆回來後一直從原來的風情萬種回到呆萌狀態的胡佳衣一愣之後差點喜得一跳三尺高,抓起手機就往外竄:“我這就訂機票!現在就讓他們整理房間!我去收拾行李,我們坐今天最近的一趟班機走!”
眼看人嗖地一聲不見影子了,一屋子人還處在茫茫然的石化狀態中。衣綵鳳波瀾不驚地起身向藍奶奶行禮:“既然兒女們的事他們自己做得好,我們這就向您老人家告辭了!我不喜歡帶電話,有事您讓小輩們聯繫胡佳衣找我就好?!?
嗖!一顆流星光彩奪目地飛過藍草心的腦海。以後要聯繫衣綵鳳都找胡佳衣?這是……騷狐貍老師修成正果的預兆不?
送走了靜如止水的衣綵鳳和跟前跟後、歡歡喜喜的胡佳衣,衣小蟲和藍草心開車從機場返回。車廂裡終於有了獨屬於兩人的寧靜空間。卻是一路各自沉思。車子開到家門口不遠的路上,衣小蟲一打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深深地看著藍草心寧靜的眼眸:“不問我去終南山爲什麼半途返回?”
“沒去是對的。之前是我沒有想清楚?!彼{草心彷彿答非所問。
衣小蟲卻像是聽懂了:“我說過婚禮之前我和你都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那就去做?!?
“好?!?
難懂的對話,偏偏兩個人誰都沒有覺得理解起來有絲毫障礙。只因爲,他們都懂得彼此。並且同時想明白了一些事。
藍草心應該的確是早就懷孕了。只不過,這個孩子……不正常。
醫療手段檢測不出它的存在,可是命魂卻在。換句話說,從兩人第一次在小木屋彼此相屬,藍草心沒幾天就開始出現的孕脈,不是假脈。
可是,也不是個真正的胚胎。
它比正常的胚胎提前太多天就顯示了孕脈,說明它的生機十分強大。可是它卻又十分變態地至今一年多都沒有凝成胚胎讓試紙能夠檢測出它的存在。
誰也不會真的認爲世上真有哪吒三年出世的真人真事,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解釋是藍草心和衣小蟲自身的身體產生了超常的變異。
藍草心,子宮中從胎裡就帶著異物,改造著她的身體。後來才幾歲大又被道門高手終南子封印過,十六歲時被天雷淬鍊,同時被千年毒蛟用龍涎浸泡全身,再後來又跟白夭矯和衣小蟲混血,再再後來更是不斷地巫力煉體……藍草心現在的肉體,不管從那個角度看,即使退一萬步都只能說是變態。
再說衣小蟲,剛剛在母親體內凝結胚胎就轉移了母體內的蠱毒。在母親腹中就持續被父親以各種現代醫療手段改造體質。出生的當天,蠱毒的另一方死亡,主蠱消融在他體內。從此他一出生就獲得了抗任何病毒的特異體質。十幾年的天龍會訓練,針對性地給他使用了數不清的繼續鍛造身體的藥物。後來在沙漠中藍草心以巫力運行十八星宿大陣,衣小蟲微巫血脈覺醒。再後來,他同樣跟白夭矯和藍草心混血,再再後來步調跟藍草心完全一致,不斷地巫力煉體,並且是純粹地煉體,不同於藍草心修煉巫術,他修的就是巫武,磅礴的巫力就積蓄在他的身體之中……如果說藍草心的肉體是變態,那衣小蟲的肉體就是超級變態!
這樣的兩個人相愛孕育出的胚胎,怎麼可能正常?
風幣爲什麼從兩人結合的那天就失去了音訊,藍草心爲什麼從那個時候起雖然一直修煉卻始終不能再獲得境界的提升,如今想來,只能是因爲子宮中多了一抹詭異的命魂,隔絕了風幣與藍草心的聯繫。而要麼是苦大仇深的風幣要麼是這霸道詭異的命魂,吸食了藍草心修煉所得的絕大部分巫力。
這絕對是一個不同於所有人類胚胎的存在。也許,這孩子先天就會是個畸形,生出來就是個怪胎;或者胎中帶毒,等不到生產就母子瀕危;或者因爲長久不能凝聚成形,最終命魂漸漸消散,永遠也凝結不成一枚真正的胚胎。
總之,不可能是一個正常的粉嫩可愛的小嬰兒。
終南子把兩人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秋天,必定是算準了,一定至少要到那個時候,這抹命魂給藍草心造成的麻煩纔會真正解決,兩人才能順順利利地走入婚姻殿堂,獲得正常夫妻安穩幸福的一生。
那麼,會是怎麼樣的解決呢?消散?落胎?……生下來?既然一年後會有婚期,必定不會是最後一個結果。
那麼也就是說,不論以什麼樣的方式,他們必將失去這個孩子。
從衣小蟲從終南山回來,兩人相見時目光中的平靜,從機場回來一路的無言,不是不想彼此傾訴,而是隻有彼此才懂得的悲憫和心傷。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即使,只是一抹註定變異的命魂。
忽然放開握到骨節都發白的方向盤,安靜地向一臉平靜的小女人伸出雙手。藍草心一頭撲進衣小蟲的懷裡,兩人在車上緊緊相擁。在待會兒微笑地面對家人之前,就讓彼此的悲傷彼此撫慰,用陪伴來相互舔舐刺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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