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怎麼辦？”段思繡也是心酸，故人離去終是痛苦，亦是悲涼。
“我不知道。”徐帆有些無措的回答，眼光躲閃起來：“我真的不知道。”
杭州城中車水馬龍，歌舞昇平，無論是天下大亂還是天下大定，這裡都一直是最平靜的，彷彿世外仙境，俗世中的任何的波瀾都撼動不了它的屹立。
麓揚走在大街上，望著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有些迷失方向，他順著人羣往前走，杭州的酒樓很多，但是白暢只喜歡牧天酒坊的桃花醉，紫葉笑。
望仙樓的芙蓉糕也好吃，杏仁酥更是精緻，還有路邊的蜜餞，廣陵最喜歡這些甜的東西。
轉個彎便是空山門，昔年的楊家太子楊韶正在往船上搬貨。粗衣頭巾卻是滿目笑意，身邊的女子給他遞過去一碗水，他就著人的手就喝了下去，二人相視一笑也是甜蜜。
“兄弟們，今天搬完貨，我請大夥去望仙樓吃羊肉鍋子去。”
“好！”氣勢如虹。
他接著往前走，只見那花舞樓上鵝黃色衣裳的女子正望著他淺笑。
是水瑤。
他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水瑤看穿了他的不自在，笑道：“來都來了，不上來喝杯茶嗎？”
他搖搖頭，仰頭望著那站在窗口的嬌媚女子，想起來女子寫給他的那一行字，他抿脣開口：“對不起。”
便低下頭步入人羣中，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來生我想住在你的山腳下。】
麓揚往城外走去，他要回去梅林了。
這短短的幾個字裡麪包含了很多意思，最多的意思便是渴望普通。
若是普通一些就好了，生在農戶之家，有可以孝順的父母，兄友弟恭的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夕陽，梯田，所有人都活著，不用去想那些朝堂之上的陰詭算計，更加不要愁慮人間蒼生，只要守著那一畝三分田和一家人就好。
他閉上雙眼，若是真的是這樣該有多好。
轉身翩然飛去。
他自己一個人走，不過一日就回了梅林，江都城中比不得杭州繁花，卻也另有一種喧鬧。
正逢上說書人休息，茶館裡面全都是正在休憨的人。
“麓門主，怎麼不見徐門主啊。”茶樓中的小二認出他，揚聲喊了一句，衆人的目光便都追了過來。
他笑：“去蕭門了，過幾日都回來了。”
“來來來，這個啊，是我們《梅林舊事》的完成版，免費吶送您一套。”小二抱著一摞書跑過來，麓揚搖頭還是給了銀子：“沒有白拿的道理。”
他接過那書，便展了輕功往太湖飛去。
梅林之中，挽陽正在園中練武，見麓揚回來立刻迎上去：“師父，您回來了啊。”
“嗯。”麓揚親暱的揉揉他額角：“別練得那麼勤快，休息休息也是好事情。”
“徐帆哥哥他們呢？”
“師父先回來了，你徐帆哥哥他們要去別的地方遊玩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麓揚推開自己的房門，將外衣脫下了下來，被他放在懷中的燕蓮扇也順勢落了下來，他連忙接住，深怕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挽陽幫著麓揚掛好衣服，轉頭便見麓揚正一臉焦急的盯著手裡的扇子。
他走到麓揚身邊拉著麓揚的衣袖：“師父，你不要難過，雖然廣陵師父和白哥哥都不在了，但是挽陽會陪著你的，挽陽是你的徒弟。你……不要難過。”
麓揚面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師父和你說件事。”
“嗯。”
“你知道自己叫做楊蕭，是楊泰的嫡長子。對嘛？”
挽陽沒有想到麓揚會突然這麼問，他點點頭：“我知道，但是……他並不是我爹。”
“師父不是要說什麼。”麓揚憐惜的揉著孩子的頭髮：“師父是要告訴你，你白哥哥岸輩分來算，應該是你的堂哥。”
“堂哥？”挽陽立刻跳到地上：“白哥哥是我堂哥？”
“嗯，你白哥哥的爸爸和楊泰是兄弟，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還有……涫兒是你的表姐。她的母親是你爹的妹妹。”
那孩子如遭雷擊般楞在原地，麓揚長嘆道：“我們去竹園一趟，你白哥哥給你留了很多的物件。師父原來也不知道他爲什麼對你那麼好，現在……纔算明白。”
“師父……”
“師父知道要你接受這些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師父選擇告訴你，畢竟這些都要靠你自己去解決。”麓揚眸中多了幾分無奈：“你早晚都會知道。瞞著也會知道。”
師徒二人往竹園走去。
徐帆將蕭門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轉頭看著身後已經收拾好細軟的段思繡。
他拉著女子的手道：“跟我走不後悔？”
“若是後悔的，早就放手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段思繡回握住那個人的手：“走吧，我陪你去歸還門主之位。”
徐帆將手裡的玉印裝回盒子裡面，還將那封退位書裝好。
“帶著媳婦回家了。”
蕭寧望著面前迴廊長曲，板橋的盡頭是一對神仙眷侶，灰衣少年面帶著少見的正經，白衣仙子般的段思繡緊緊的牽著他的手，隨著他緩緩而至。
“蕭門主。”
“嗯。”
“徐帆是來歸還門主之位的。”他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旁冰涼的石桌上：“當日門主交於徐帆的東西，全數歸還。請門主清點。”
蕭寧沉默的望著那些信物：“門主之位交於你本就是衆人商議的結果，不知道今日賢侄到底爲何要歸還這些東西。”
“我本就是梅林弟子，過來做蕭門門主也不過是臨危受命，如今蕭門度過了大劫，徐帆也是功成身退的時候，我打算和思繡一起去雲遊四海，趁著風華正茂好好的遊戲人間一番。而且……門主之位實在是不適合徐帆，徐帆更適合梅林那種自由的氛圍。最重要的。”徐帆淺笑：“梅林弟子做蕭門門主難以服衆。蕭門主還請收回信物，徐帆和內人就此告辭了。”
他眉目帶著笑意：“思繡走了。”
剛剛要邁步就想來一件事，從包袱裡面拿出一小袋子珠寶：“之前的蕭門的錢財全都拿去給梅林了，這是我們前段時間在遊玩的時候得來的意外之財，蕭門目前沒有銀子，我們昨日已經將山下所有蕭門的產業都規整好了，最遲也要到九月纔有銀子匯進來，在哪之前，門主便靠這些銀子度日吧。”
他恭敬的告辭。
段思繡也欠身而去。
眼看著那二人消失在煙波浩渺之間。
蕭寧坐在石凳上，手裡是價值連城的各色珠寶。還有蕭門的門主信物。還有一封退位涵。
他打開那退位涵看了兩眼，直接就笑出了聲。
【太累了，不做了。】
蕭聖從屋中走出來：“一切如師兄所想，徐帆交還了門主之位，爲何師兄還是失落黯然。”
“全都還回來了。”蕭寧將那珠寶一顆顆的放回錦囊之中：“乾乾淨淨全都還回來了，利落的很。”
“可是惜才之心？”
“見識了梅林的大度，方纔知道我等這輩，是多麼的狹隘啊。東西是回來了，門主之位也回來了，只是……這徐帆像是什麼都知道，給了我袋錢財，像是在羞辱我等是錢財可以打發之輩。”
“他那般聰明的人，如何算不到你我是在利用他呢？”
“那爲何還願意救我蕭門？”
“除了思繡，還有其他的理由嗎？”蕭聖笑道：“這世間的情字最是難解。想的太多難免會糾結。”
“其實這門主之位給了徐帆也沒有可惜的。”蕭寧苦笑開來：“想來我蕭門無傳承之人，也是痛苦，若是他願意放棄梅林弟子之名，來我蕭門也未嘗不可。”他嘆氣：“以他的性子怕也絕不會背棄師門的。”
“少年風骨啊。”蕭聖笑道：“石門的石北玄已經獨自撐起師門了，九華的三位大師也重新開始整理九華，梅林更是落在麓揚的手裡，那麓揚少年已經是化靈境界，還有徐帆在側，而今梅林更上了一層境界，天下易主，這江湖也是重新排位了，我蕭門看似輝煌，實則不堪一擊。”
“這少年風骨……也不知道我蕭門何時有幸能得到一個。”
蕭聖很多的話都埋在心裡……
以蕭寧和自己的心胸哪裡能容得下比自己還要有威望的弟子呢？
蕭門出頭之日。
難啊。
竹園的風色比起從前多了幾分綠意。
棗樹生長的異常的茂盛。
挽陽推開廂房的門，門內一片寂寥，許多地方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師父。”挽陽打開帷幔旁邊的雕木櫃子：“白哥哥的東西都在裡面。”
“嗯。”麓揚上前將那些包袱和盒子全都那出來，一樣一樣的細細看過，分門別類的放好。
其中有一個包袱還是麓揚給他的，那是過年的時候，他們一起下山採買的東西。
裡面都是些小物件，像是玩具，摺扇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木雕。
另一個包袱裡面都是些衣服，新年買了之中就沒有穿過，各色顏色，手工都一般……
白暢當時拿到手就嫌棄了，說自己是大少爺，穿不了這種料子。麓揚還白了他好幾眼。叫他不要給挽陽塑造出這種驕奢的榜樣。
“我本來就金貴。”那個人是這麼回覆他的。
麓揚將那些衣服一件件的放好，剛剛要收起來的時候，那包袱的夾層之中露出一個褐色的小角。
他抽出來，居然是一封信。
【吾弟麓揚親啓】
是白暢的字。
他有些恍惚的打開那封信，信的內容很簡單。
基本上都是對未來時局的分析。還有一些叮囑。
麓揚，見字如面。
爲兄自知時日無多，梅林一別，怕是今生陰陽相隔，再無會面之日。特留此信一封，望能爲你指點明今後之路。
其一，爾等定要小心李航新，此人並非善類。必要減少與其的交往。此人野心勃勃絕非滿足於朝堂之中，而且生性多疑，對有功之人心存怨念，絕對大氣之人，一旦與其牽扯，速與廣陵聯繫。
再者，黑莊信息網已經被我徹底散去，李航新若是因爲此事找上你，你便叫他去灌江口找一個叫做沐慈之婦，你只需死守沐慈之名便可，其餘的一概不答。
其二，江湖如今重新排位，梅林樹大招風，切記小心，蕭門中人多數生性狹隘，叮囑徐帆，除非蕭門面臨面門之災，否則絕不能擔起蕭門之責。
說至此處，你定要理解我所說的樹大招風到底是何意。石門落寞，九華歸零，昔年四門唯剩下兩門，其中蕭門已是茍延殘喘，必然會有新的門派冒尖而出，那時……身爲梅林門主的你，便是江湖所有門派之首。
責任之重，遠勝過當年的洛世叔。
吾等今後不在你身邊，你定要萬般小心，知曉你天生聰慧，江湖之行也對格局之事有了啓蒙，奈何生性警惕，眼光不夠長遠，記得多閱兵法，信內附有書單一份，記得細讀。
其三，挽陽生性溫和善良，不宜獨自出門闖蕩江湖，若有機會爲他尋一個伴。
莫叫他孤身一人長大。
其四，等到《梅林舊事》完結了，你記得燒一份給我，清明冬至的時候也要給我一份香火，莫叫我九泉之下落寞無依。
其五，徐帆和段姑娘的新婚禮物，我已經備好，就在櫃子裡面。大婚之日記得幫我轉交。
已無憂慮了。
若有來生，再續兄弟之緣。
願吾弟，長安似錦，百歲無憂。
挽陽拉著麓揚的手肘：“師父。你哭了？”
麓揚這才恍惚回來：“我哭了？”
“嗯。”
他一抹面上，確實是一片冰涼。
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麓揚將手裡的信收起……
“該給他燒點東西了，不然要怪我叫他落寞無依了。”
麓揚站在花海中，親手搭了木搭，點燃了其中的冥紙，把那年新年買的沒有穿上的衣服全都一股腦的燒了，還燒了很多自己的衣服進去，還有很多扇子，還有一摞已經完結的《梅林舊事》。
火燒得很旺，燒出了黑煙，那黑煙滾滾直直的衝進天空裡面，只是已經是黑夜了，看不太清楚盡頭……這黑煙宛如一條隧道一般直直通向九霄。
麓揚手邊還有很多沒有燒的東西，他呆呆的看著那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