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她到是明白了廣陵到底是什麼意思,然後搖頭:“你怎麼知道他們怕什麼?”
“昔日往生大師在世,九華是何等佛理天下,慈悲爲懷。他們都是佛門弟子,自然會害怕往生大師。”
“你可知道山上的人僧人是誰?”
“是誰都無所謂。只要是九華的人就沒有孩子會違抗祖師爺顯靈。”
“你認真的?”七七雖然面上嫌棄,實際卻是蠢蠢欲動。
“晚上要偷一件袈裟。”
“……”七七摟住廣陵的肩膀:“果然還是和你闖蕩江湖最有意思。”
“得了吧。”
福州城上果然兵隊滿布。
“你說他們到底在防範些什麼?石北玄嗎?”
“應該不是……”
七七站在最高的樹枝上,望著不遠處另一顆樹上廣陵道:“他們該不會在防你吧。”
“……”
確實有這個可能。
廣陵無奈搖頭:“誰知道呢,咱們靠近看看吧。”
還未靠近,廣陵和七七就感覺到空中有些不尋常,居然是西域的追擊鷹,廣陵一怔,除了上次在湘山救阿黃看到過……爲什麼……爲什麼這裡會有追擊鷹呢?當真是奇了。
“這麼大陣仗?他們到底在防範誰?”
兩個人隱藏氣息,急速飛過城門,落在烽火臺上,站在最高處看著城樓上守衛的人。
卻在一旁看見到了一疊很厚的畫像。
二人細看,上面的畫像是石北玄還有石門的一衆弟子,一旁還有廣陵的畫像。
“果然是來追你的。”
廣陵搖搖頭,一道真氣飛過,那畫著畫像的紙,便在二人面前碎成粉末,消失不見。
“打草驚蛇哦。”
“畫我畫的太醜了。”
“理由充沛。”
二人入了福州,發現城中人人自危,頗有幾分恐懼在其中,廣陵看了看自己一身紅衣,想了想還是對七七道:“我還是換個顏色吧,不然……真的會給咱們惹出什麼事情。”
“你帶了衣服?”
“之前萍兒給我做了兩件,我帶上了。”
“青色?”
“還是先穿碧色的那件吧。”
“不知道今生有沒有可能再看你船上一次青衣。”
話至此處,廣陵的指尖顫抖著,望著遠處的缺月:“青衣那年被血染紅了。”
她的聲音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更像是在將心中的空洞無限拉長。
七七還未轉身,便見她飛速越過她,往後巷飛去。
碧色的衣裙其實和綠色,青色,差不多,不過是深淺的問題罷了。
可有些問題,便是在這深淺之上,多了便是入魔,少了便是荒唐。
七七重新遇上陵兒之後,總覺得這個孩子變了,可相處下來,卻發現沒有變,只是她從前的活樂都隨著淇奧的消亡而消失,聽大哥說陵兒上了天山練功,當時她的心又何嘗不是萬般寒冷,那是他們最疼愛的陵兒,家竹門的幺兒,卻失去一切,孑然一身,孤身上了那苦寒之地。
她試著想過,陵兒的心。
從火場上眼睜睜看著禮吉死去,被大火焚燒殆盡,再之後是淇奧日日孱弱,最後不堪病痛而亡,那時候他們都逃了,他們無法面對禮吉的死和淇奧漸漸而亡的絕望感。
她原以爲,至少,至少大哥會在陵兒身邊,陪伴她度過那些日子。
卻沒有想到冬姐天生的寒疾發作,大哥帶著冬姐走了。
無法想象……那是什麼樣的無妄和寂靜。
眼看著高樓焚燒,衆人離去,歡聲笑語不見,只留下她一個人的呼喊。
她說,她的青衣在那年被血染紅了。
被誰的血染紅了?禮吉的?淇奧的?大哥?冬姐?還是她自己心頭的那把刀刻出來的血?
不敢問。
她不敢。
七七望著她手裡那根紅色的玉蕭,那玉蕭原本是碧玉,和竹門的寒竹一樣翠綠的顏色,豔的幾乎能落下水來。可如今居然是紅光透出,血跡斑斑的模樣。
這是被血染過的玉蕭。
廣陵似乎感覺到七七的目光。
發現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間的玉蕭上:“怎了?”
“這蕭,怎麼了?”
廣陵笑了笑:“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成這個樣子了。”
“發生了一些事情?”七七又想起,血脈相連同生共死那回事……整個人都冒出冷汗:“你用玉蕭爲契和淇奧同生共死了?是嗎?這玉蕭裡面是你們兩個的血?”
“差不多吧。”
“陵兒,那是邪術。”
“正邪在人心中,不在術法真氣之上。”
七七千言萬語咽在喉頭,再也沒有說出口。
換上衣裳,二人往福州中央的斷山飛去,福州以斷山爲中心,渭水爲分界,城與石門,便是如此。
“從前石門山下都是會功夫的人民,這福州也是武學之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福州的武學之氣盡然消失了。”七七感慨。
“風骨燃盡,徒留虛表。”
秋日的風伴著漆黑的夜又涼了幾分,這風的溫度彷彿將人浸在冰冷的湖水之中,並不刺骨,但不自在。
旌旗耀舞,半城煙火……
天下快要易主了。
她們是結束這個時代的人。
麓揚坐在高山上,手裡拿著天井給他的壎,靜靜的吹奏。
蕭陽提著食欄,慢慢的爬上來。
“師父,吃飯了。”
麓揚轉過身,接過蕭陽手裡的東西:“怎麼就你一個人,徐帆他們呢?”
“徐帆哥哥和思繡姐姐去山下買魚了,天井前輩說想吃魚湯。”
“這樣啊。”
蕭陽望著麓揚道:“天井前輩要我告訴你,天下羣雄已經起勢了,我們還有十日就可以下山了。”
“還有呢?”
“他說,我們沒有時間再虛耗了,天下勢一起,你們就要趕回自己的門派,說是很快就會發生分地的局勢,梅林,蕭門,都是很重要的武林大派,能夠將你們收入麾下,必然對成大事很有精益。”
“這樣啊。”麓揚這段日子在此處流連,每日除了練功,便是躲在此處靜靜的想些事情。
蕭陽似乎是看穿了,麓揚眼中的疲倦和困惑,不由的發問:“師父,你怎麼了?”
“我?我沒有怎麼了。”
“您在煩心什麼?”
“我在煩心失去這件事情。”
“失去?”年紀尚小的他絲毫不理解這句話。
“我原本以爲失去,是發生在漸離的歲月裡面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失去可能是突如其來的,一開始還不太認同自己的這種想法,可是如今……停下腳步,身邊越來越安靜,好像就能將從前的事情,全都納入思考之中。”
他靜下聲音,將蕭陽摟入懷中:“對不起啊,和你說這個。不應該和你說這個。”
蕭陽搖搖頭:“師父,沒事,你可以和我說,我沒關係,自家人離開,我便明白失去的意義。雖然我如今不明白師父失去了什麼,但是……師父可以依靠我,日後蕭陽便是師父的依靠。”
“依靠?”麓揚揉著這孩子的額角。
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他發現他留不住身邊的人了。
最先離開的是木靈,還是說廣陵?月牙湖最先離開的人是她。
然後,是浣花和酒狂,他們要留在苗疆,或許之後會去魔教,今生應該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天下羣雄皆起,段思繡和徐帆應該是要去蕭門平定大事。
自己要回梅林。
只是出來數月,怎麼什麼都留不住了呢?
望著月色,他開始回想……
梅林初見木靈,然後是山洞尋找秘籍,再酒狂來了,再段思繡來了,在青樓裡面救了浣花,看破九華的秘密,四門之爭,自己拔得頭籌,見識到了木靈和門主的功夫,化靈的境界。
在之後去了大興城,救了麒麟,輾轉來了杭州,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打了很多架,再之後來了苗疆,路途上還認識了紫霞山莊的影輝。
其實……收穫了很多,真的很多。
麓揚疲憊的閉上眼睛,之後的路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他拍拍身邊的蕭陽:“你一個人來找廣陵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就……好像有了去的地方。”
麓揚一怔,有些安慰,是啊……
至少他還有梅林可以歸去。
天井回來的時候,麓揚站在院子中等他。
“何事?”
“晚輩有事要問前輩。”
“說。”天井幽幽嘆然:“你這個孩子,和當年的洛非笑簡直是一模一樣,叫人擔心,叫人無奈。”
麓揚笑道:“從前師父也是如此說我,說我最是像他。”
天井笑了:“找我何事?”
“不知道前輩有沒有可以聯繫上廣陵的信鴿?”
“你找她?”
“我只是覺得,她連聲珍重都沒有說,就這麼消失了,有些……有些不知所措吧,畢竟是她把我帶進江湖裡面的。”
“……”
天井靜然瀟瀟,只見麓揚手中的壎:“知道嗎?當年也是葉淺妤將我們帶入江湖……不過短短三個月,江湖之行便結束。比起我們……你們如今的結局已經很好了……麓揚啊。人只要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會再相見,至少能在旁人口中聽到關於他們的消息。有時候不見纔是好事。”
天井的心,靜下來。
屋檐上站著綵衣的平花仙子,不知她是何時站在那處的,只聽那女子道:“事過境遷,沒有消息纔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