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聽蕭門一首曲,願觀石門一場武
願醉梅林一壺酒,願辭九華一生人。
北風捲曲,帶著江水的波濤和泥沙的氣味。
江上垂釣的老者輕哼著,詞唱的是天下皆知的武林四門。
偶有人來問老者,這一首蕭門曲,唱的是哪一曲?這石門的武要觀的又是哪一場?
梅林的酒那麼多,要喝的是哪一壺?這九華山上的和尚要辭的又是哪一個人呢?
老人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淡笑道:“你若想知道,便上那四門去看看,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衆人皆笑,笑聲濤濤宛如風浪不息的江面。
江岸邊停著一艘客船,搖搖擺擺,老者擡眸正對上一少女的靈眸,紅衣白鞋黑髮,嘴角帶著一抹毫無知覺的笑意,眼中是蒼茫的空洞。
老者收了手裡的釣竿,欲想離去,轉身之際面前卻多了一把玉蕭,暗紅色中帶著血色,握著玉蕭的那雙手,稚嫩嬌柔,老者擡頭,見那紅衣少女攔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老朽可解答姑娘什麼問題。”
“閣下果然是知天下,了天下的先知閣,在下江湖野人一個,有一事想問閣下。”
先知閣見這女子眸正神清,非池中之物,淡然反問:“姑娘,可是在尋什麼人?”
“是,在下詢問之事,非關於此。”
老者將那匆匆收起的魚線取出,又一圈圈的繞在腕上,心中也大抵猜出這女子想要問的事情:“三月之後,武林重選第一大牌,四門鼎力的局面必然崩塌,姑娘若是找最熱鬧的地方,舉辦武林盛世的梅林,便是姑娘要去的地方。”
那紅衣少女面露欣喜,追問道:“多謝,閣下。不知我要用何物作爲交換……”
“救一人,換一答案。”老者收好魚線,緩緩起身。
“在下了解。”少女不再攔路,退去一旁。
老者盯著少女的面容,突然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這牙齒與他蒼老的面容並不相稱,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姑娘若是有幸見到梅林的主人,便將此物還於他。若是見不到,這東西就留給姑娘做個紀念。”
老邁的手腕細細顫抖著……
“在下明白。”少女從懷中拿出手絹將那玉佩細細包好,飛身上了船。
老者看著那少女的背影,幽幽嘆道:“這多年的爛賬,總歸還是要算上一算的。”
江面上飛來一羣飛鳥,那水鳥在少女的裙角飛過,飛到老者身前,落了幾個彎,又發出好似烏鴉的鳴叫,江岸上的來來往往的人都顧自而生,顧自而亡,無人去看這身材佝僂的釣魚老漢,老漢身上破舊的衣裳在風中響了幾響……
少女落在船頭,再回頭去看那老者,那人消失了。
此時,船長也吼了一聲,船開了,向著江南而去。
少女獨自站在船頭,船上有商人,有旅客,有詩人,還有江湖人。
她垂眼在船頭邊坐下,不遠處是三個嫩青色衣著的年輕人,少女認得這衣服,這是武林四派中石門的門服,她曾經還嘲笑過這衣服做的與那大蔥一般,惹得很多人笑話。
船行了兩日,衆人的糧食都吃的差不多了,少女似是不知餓一般,兩日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處打坐。
船家好幾次上前想要詢問少女是不是不適,卻忍受不了少女身側內力的寒氣。
她生的美貌,如同夜晚的精靈,衆人皆在上下打量,卻被那股深不可測的內力攔住。
那幾個石門中人一開始還能在少女周圍落座,後來卻怎麼樣都待不下去,寒氣過於陰冷,憑藉著他們微弱的內息,確實扛不住,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惹來送命的危險。
第三日,就在船快要靠岸的時候,少女睜開雙眼,身周的寒氣也漸漸消失。她站起來,一派俾睨天下的淡然,看著自己四周無人可靠近,也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神情,只是暗暗往別處看了去。
衆人看去,只見那少女眼中淡然無物,空虛難測。
石門多年來一直被稱爲武林四大門派之首,招收弟子也是十分嚴苛,船上三人自認武功已在中上,卻怎麼都進不了這少女的身側半分,江湖近幾年人才寥寥,連石門這樣的大牌都不免在招收弟子上苦惱,加上過段時間便是武林第一大派的爭奪戰,三人此番下山就是爲了尋找能人異士,爲石門添上幾分鬥力。
三人商量了一番,便由其中一個爲首的走去追問:“姑娘,可否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少女轉身,面無表情:“說。”
“看姑娘的方向是往梅林,不知道姑娘可是梅林中人?”
少女靜默:“非也。”
“那……”
少女見他還要問,便道:“我只是江湖中人,不屬於任何門派。”
“在下石門中人,北字輩傳人,石北玄,不知姑娘能否……”
少女卻笑了,望著那人的眼眸輕輕說了句:“不能。”
“爲何?”石北玄上前一步:“姑娘都還未知道我要問些什麼。”
少女倚在船邊淺淺笑道:“我不需知道,我有我要做的事情,還請這位少俠莫要爲難我。”
石北玄見少女負手而立,不知道爲何,不願再擾她,悻悻道了句:“若是姑娘他日有幸上石門,還請尋我,爲姑娘做個嚮導。”
少女輕嘆道:“我知道了。”
這時船也靠岸了,船家對著天吼了一嗓子,石北玄想起自己還未請教那少女的名字,再回首,卻不見那少女的蹤跡,可風起的地方卻微微的帶著荷香,那是少女身周的氣味。
“四師兄,你快看。”他身邊的兩位師弟叫道:“你看那邊杏花嶺上的紅色身影,是不是方纔那位少女。”
石北玄立刻探身而望,那抹絕豔的紅色,沒有人會記錯,是她。
“好高絕的輕功。”石北玄望著那抹漸漸消失的身影,陷入深思,四門中輕功最好的便是梅林,據說幾位長老已經練至踏雪無痕的地步……
看那少女的行跡,怕是比那踏雪無痕還要厲害上幾分,這是何門何派的功夫,還有這少女身周的寒氣,也十分詭異。
石北玄眉頭一蹙,立刻對著兩位師弟道:“馬上飛鴿傳信回石門,將這少女的情況,如實稟報。”
“是。”
梅林爲四派中最逍遙的一派,這派系少有輩分,所有人的師父都是門主,入梅林一派,只得一份心法,一份招式,剩下的,便是自己參悟的事情。
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派中的輩分,常常師叔,師兄的亂喊。惹得一衆弟子笑話。
梅林也沒有江湖上那些門派的統一服裝,因爲門主常常嫌棄那些穿得一模一樣的門派迂腐,本來這次四大門派爭奪梅林不想參一腳,可九華那些老禿驢翩翩就要在這梅林裡辦盛世。
梅林的門主也不好說些什麼,就當做是客從遠方來吧。
這邊少女剛剛進入江都,她前腳入了客棧,後腳就聽到兩個梅林中人落座吃飯。她無意偷聽,自是待掌櫃記錄時,她無聊探得。
“麓揚,你此番代表咱們梅林出戰,可有壓力?”
“梅林近代高手甚少,江湖也是如此。”
“連你這武學奇才都這麼說……我們還練什麼武。”那師弟一派懶散的模樣:“這門主不樂意參加四派爭鬥,如今卻要咱們下山來找高手,你說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麓揚的眼角瞥到那方正在等候的少女,眉角稍稍一動,淡然道:“門主知天下事,囑咐你我下山,必然是有他們的道理。”
少女衣角飛揚,翩然上樓……
麓揚對著自己身邊的人道:“徐師弟,方纔那個紅衣女,你……”
“看到了看到了,生的好生美豔。”徐帆的眼睛轉到少女離去的路途上,拍了拍身邊的麓揚:“我看這少女的容貌唯有蕭門的武林第一美人段思繡,才能比的上。”
麓揚長嘆:“我何時要和你談論這少女的容貌了。”
“那你要談些什麼?”
“我說她的內功,吐息之間居然半點聲響都沒有……”
徐帆這才反應過來,回憶起方纔的形式:“確實,若不是她生的美貌,只怕我都不知道有那麼一個女子站在那裡。”
麓揚俊眉深鎖:“梅林突然來了這麼一位高手,你說她可是其他門派請來的高手。”
徐帆自幼便在梅林長大,看過的高手無數,有慾望沒有慾望,爭功名不爭功名的他一眼便能認出,梅林雖然多出自由之士,卻多多少少都有野心,眼底都帶著些掩藏不住的慾望,這是他一眼便能判斷出來的。
他知道麓揚這樣問他,是在詢問他的感覺,他半晌才道:“我方纔只顧著看她的臉了,這氣質和眼神,倒真的沒有留意,不如……咱們去找她?”
徐帆依舊一副狂放男兒的樣子:“她若是其他門派的高手,咱們便小心些離開,回去和門主提個醒,要是她不是其他門派請來的高手,那咱們就把她請到咱們梅林去,反正梅林也是需要高手充數的。”
“這……”麓揚有些猶豫:“這是不是不太……”
“人在江湖哪還有什麼不太好,這人活著不就是爲了解決問題嗎?你既然有問題,那咱們就去解決你覺得如何?”
“那便聽你的去尋那女子,解決問題吧。”
徐帆這才笑:“可不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離了梅林自然也是要在山下找住所,既然要找這個紅衣女子說話,必然也是要留在此地休息。
天色漸漸暗下,夕陽最後一縷光線落入太湖,太湖上漸漸的倒映出月色,月色朦朧多情,猶如女子遮羞的面紗,清清淡淡,嫋娜多情。
湖上的水漿一搖,這面紗便被風吹散了。
客棧裡傳出一陣陣悅耳的蕭聲,吹得曲子既不是平湖秋月也不是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完全陌生,從未入世的曲子。
傳出蕭聲的窗沿邊站著谷鳥,如同站在樓下不願離去的過客一樣,貪婪著蕭聲。
麓揚坐在房中,確定這曲子是從隔壁房中傳出,嗚嗚咽咽,像極了舊人的哭聲,苦不堪言。
一向開朗的徐帆也忍不住感嘆:“也不知道這蕭聲是何人所吹,如此心碎傷神,倒是讓我想起父母。”
“這曲子上佳,只怕以音律告誡天下的蕭門也比不上,不過太淒涼了。”麓揚起身:“雖然不知道這曲子是何人所奏,但,我想去見見何人能演出這樣的曲子。”
徐帆立刻攔住麓揚:“你這好結朋友的性子能不能收斂一些,咱們稍微等等,至少等這曲子完了,咱們再……”
這方徐帆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後猛地傳來爆破聲,砰的一聲,兩人剎那回頭,只見不遠處火光乍現,燎燎之勢恐有衝破九霄之勢。
爆破聲後是心驚的死寂,而死寂後便是,刺耳的歇斯底里,悲痛欲絕的叫聲,聲聲傳來。
兩個人立刻跳窗而出,躍到樹枝上探勘情況。
“什麼情況?!”徐帆視力極佳,立刻在火勢中判斷出了位置:“是水韻庵。”
“先去看看。”麓揚和徐帆立刻施展輕功,飛速向著水韻庵飛去。
就在兩人踏在第一片磚瓦上時,身旁一速紅影飛過……身體輕盈,飛身若仙。
梅林的輕功是當今四門中最爲高深的,素有,梅林中人過,只剩梅香嗅的美名,這驚鴻過影的輕功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
麓揚立刻以內功加以驅策,妄想追上那少女,卻始終還是落了一層。
二人前後腳落在水韻庵前,少女回身盯著身後俊雅飄逸的麓揚:“省點力氣吧,你還要救人。幼稚。”
麓揚還未反駁,就見那少女點水般飛入水韻庵,翩然若蝶。
徐帆喘著氣追過來:“我說,你能不能慢點,你和那小妞置什麼氣啊。”
“我沒和她置氣,只是,她只是在詭異的很。”
徐帆搖頭:“我看她武功正派的很,絕對不是什麼邪門,魔門衆人,你就放心吧。”兩個人一邊聊著一邊往火情最嚴重的地方趕。
水韻庵中的師太等人都未曾受傷,只有水韻庵中的藏經閣受了災被大火吞沒,唯一受害的就是在藏經閣中看守古籍的元豐師太。
那位師太已經被紅衣少女救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
水韻庵的那些尼姑們正在撲火救書,一時間還注意不到這邊。
徐帆上前:“哎?”他好奇的咦了一聲。所有人都被他這聲咦給吸引過來,麓揚也站到徐帆身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剛纔那麼大爆炸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傷到,真是奇怪啊。”
“這就是你咦的原因?”麓揚無奈:“我是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這的人可不懂。”
紅衣少女走到徐帆面前:“你若是想說元豐師太有問題,便大聲說出來,這麼拐彎抹角做什麼?”
徐帆這纔敢將視線光明大衆的放在少女的臉上:“敢問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紅衣少女冷冷道:“她身上的傷就是我打的,爆破那麼嚴重,這天下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火勢中安然無恙?她一見我便面露殺氣,一副要與我拼命的樣子,古怪的很。”
麓揚去看那元豐師太,只見她一動不動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你封了他的穴道。”麓揚與少女對視,少女像是在打量他,淺兒一笑:“你們是梅林的人吧。”
“在下,梅林徐帆。”
麓揚見那少女好奇的盯著自己:“在下,梅林麓揚。”
少女手握玉蕭,看了兩個人許久:“麓揚?原來你就是麓揚啊。”
“姑娘,認識我?”麓揚的目光停在少女的玉蕭上,想起方纔在客棧聽到的曲子。
少女用那玉蕭在自己的掌心敲了敲,像是個習慣性的動作:“‘寒梅傲雪’麓揚少俠,你自己在江湖上很有名你不知道嗎?”
徐帆立刻諂媚道:“可不是,這傢伙總是喜歡裝深沉,每次有些什麼名聲,都裝作聽不見。我是徐帆,姑娘,你知道我嗎?”
少女娉婷而望:“認識,你雖然比不上這位寒梅傲雪,卻也別有一番名聲,都說你是‘黑白子’能一眼看清別人的真面目,好人壞人,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這可是真的?”
徐帆望著少女嘴角淺淺的笑意:“姑娘若認爲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若姑娘認爲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少女轉身看著平躺在地上的元豐師太:“你們既然是梅林弟子,那這人便交給你們處置吧,我要回客棧了。”
麓揚見少女要動身立刻攔住:“無意冒犯,還請姑娘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你說。”
“姑娘是何人,爲何會來此處?”
少女負手而立:“我不是壞人,你知道這件事就好了,我來這是爲了看熱鬧,過段日子第一門派爭奪,怕是會很有意思。我只是個過客。”
麓揚蹙眉:“這麼說,姑娘不是別的門派請來的高手。”
“不是。”
徐帆立刻上前,對著少女一番嬉皮笑臉:“那正好我們梅林也需要高手,你來我們這如何?只要你答應,我們什麼要求都能答應你。”
少女盯著徐帆那張眉目清晰,俊朗不凡的臉,許久才道:“你是要我去你們梅林當戰力?”
麓揚站在一旁看著徐帆奮力挽留,明知道這少女絕不會答應,還這麼費力,不過這也正是徐帆的所作所爲,他顧自走到元豐師太面前用懷中的繩子將人綁住:“得罪了。”
元豐不能動,經脈被少女完全封住,連開口都做不到。
少女耳邊是徐帆喋喋不休的請求,眼中看的卻是正在捆綁元豐的麓揚,她轉身看向徐帆:“加入你們就算了,不過……我確實要上你們梅林一趟,有個人託我帶東西給你們門主。”
“哦?姑娘認識我們門主的故人?”
少女搖頭:“非也,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已。”少女靠近麓揚,擡手就用玉蕭割斷了麓揚的繩子:“你這繩子是用來綁豬的嗎?用內力一震就開了。”
麓揚再擡頭,只見少女從手腕上解下一道極細紅線:“用這個綁吧,她越是掙脫,越是逃不掉。”
待火勢稍歇,衆人回首去看藏經閣,冒著苦澀難聞的氣味,斷壁殘垣,幾個尼姑走來,一字排開,灰色的袍子上帶著幾抹黑焦,卻掩不住這些秀氣少女的白皙皮膚。
少女再去看時,那些妮子已經分成兩邊,她們身後走出一位杏黃色袍子的老尼。
“多謝三位施主慈悲,貧尼,號元休。”
麓揚腳邊便是躺倒在地一動不動的元豐師太,他注意到這位元休師太的眼中閃過一些不耐,立刻也擺出架子。
“在下,梅林麓揚,奉門主之命,下山辦事,偶路此地發現這位師太監守自盜,本著梅林守江南一地平安,還請元休師太將這位師太交於梅林處置。”
“阿彌陀佛,此事乃是本庵大恥,還望麓揚少俠手下留情,將此事留於貧尼閉門自己解決。”
徐帆見這位元休師太不肯放人,心裡自然也是困惑百生,他與麓揚對視一眼,兩個人又默契的看向紅衣少女,那少女淺淺一笑,意識麓揚將紅繩解開。
麓揚走到少女身邊:“爲何?”
“一會兒和你解釋。”少女上前將那紅繩解開,對著元休師太道:“師太,好雅興啊,這清冷的夜,也備著這麼多水。”
元休雙手合十,靜默低頭:“阿彌陀佛……”
少女冷笑一聲:“老禿驢,真沒意思。”轉身離去,薄紗外衣飛飛揚揚,好似九霄夕陽,紅雲飄過不留痕跡。
那二人見少女離開,便也作揖離開。
少女走在前頭,對著麓揚和徐帆大喊道:“咱們今夜就上梅林嗎?”她像是故意喊得這般大聲,翩翩讓那些尼姑聽到。
麓揚走到少女身邊:“你故意的?”
“是。”
“爲什麼?”
“我可沒解開那隻母驢的穴道,她們自己玩去吧,解不開自然還是要上梅林的。”少女彎過街道,望著遠處不知名的橋,笑問路邊的小販:“兄臺,你這糉子雞,多少錢?”
小販見美豔的姑娘,呆了半天才恢復成原來的機靈模樣:“六文錢一個。”
少女從腰際的錢袋裡取出銅板遞過去:“給我三個行嗎?”
“這哪有什麼行不行的,來,姑娘,三個糉子雞。”
油紙裡面包著三個糉葉裹著的飯糰,飯糰上微微冒著熱氣,少女將手裡的東西遞過去:“吃嗎?”
那二人晚上也還未進食,立刻取下兩個:“多謝姑娘。”
少女淺笑:“不客氣。”
這三人並排而立,看著街邊小販一個接著一個的開始收攤回家,十里長街也人眼稀少起來。
麓揚看著月色下少女的紅衣:“姑娘,你何時上梅林?”
“明日便去,或者……”少女駐足在長橋上:“後日再去也行,我一個人,去也好,留也好。你們兩個關心這個做什麼?”
“你方纔不是還說要和我們兩個一起去梅林嗎?”
少女盈盈而笑望著橋下流水,水中是她的影子,卻多了幾分淒涼:“我只是說我要上梅林,可從未說過要和你們一起上梅林,就算是說了,那我……後悔了,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比較好。”
“你這人真奇怪。”徐帆半坐在橋欄上,湖水上多了個背影:“做人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少女卻也笑了:“我言而無信如何,我不言而無信又如何,你我萍水相逢,我不害你就已經是道義了,你還指望我對著你三跪九叩,俯首稱臣嘛。”
麓揚見徐帆一副吃癟的表情,上前一步站在少女身邊:“沒想到能言善道的徐大俠也有這樣吃癟的一天啊。”
少女聽著流水潺潺的聲音,手裡還握著帶著熱度的糉子雞,眼前橋欄上每隔一尺就有一個活靈活現的石獅子,她將糉子雞放在石獅子上,轉身問道:“你們二人可有什麼仇家?”
“仇家?”麓揚搖頭:“沒有。”
徐帆也搖頭:“梅林少涉武林爭鬥,不要說我們兩個羽翼未豐的小弟子,就連我們師傅也尚少與人結怨。”
少女頷首而笑:“那三月之後的門派之爭,兩位可有要出戰的?”
“我要出戰。”麓揚也順著少女的眼光去看橋下的流水,淅淅瀝瀝……
徐帆見麓揚的臉色變了幾遍,也能料想到這水下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少女看著剎那間就寂靜如水的街道:“這路上的人倒也離得飛快,我看你們梅林最好快些查看這些年你們的地頭上到底出了多少別門別派的惡霸,不然,有一日你們這梅林被人徹底侵佔了,你們都不知道。”
“門主素來少管這些事,姑娘此番提醒,我們也是瞭然了。”
少女將那二人手裡的糉子雞奪過來:“我只是多嘴一句而已,水下的朋友們,你已經暴露,爲何不現身呢?這麼好的流水,我可不希望被你的血染紅。”
麓揚和徐帆也握緊自己手邊的兵器,靜靜的等待著水下‘朋友’的出現。
水下傳來幾聲悶響,帶著水意和殺氣的四人從橋的兩岸飛身而上,將三人團團圍住。
少女依舊不動聲色的望著潺潺流水:“還有幾位不出來,是打算在這水下洗個涼水澡嗎?”
麓揚擋在那少女背後:“你少說兩句,他們來勢洶洶,不知道有多少人,你這樣挑釁,當心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少女見天空明月被一朵不知何處飄來的雲遮擋住,陰沉的讓人透不過氣,失了這月色,連方纔盈盈的流水也剎那死氣沉沉,叫人不快。
“一共十六個,四個在橋上,還有四個在水下,左右兩岸的屋檐上各有四個,一共十六個。身手不低,有備而來。”少女清清冷冷的將自己感知到的情況告訴那兩人:“你們兩個對付橋上的四個吧,剩下的交給我。”
徐帆卻不願了:“你不要說大話了,你一個人對付十幾個人怎麼可能,別逞強,咱們三個聯手肯定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少女手中的玉蕭漸漸變得銳利起來:“殺?我可從來不殺人。”
“你……”麓揚也想攔著這紅衣少女,可想起方纔這少女飛身極速的模樣,又想起她深不可測的內力,擔心的話到嘴巴,變成了相信:“那你自己小心。”
站在橋邊的四人,見這邊無動靜,便搶先一步舉刀砍來,劈風而落的刀刃劃過徐帆左臂的衣袖,未過幾招他便能感覺到來者不善,是下了死手的。
九節鞭出手,將那二人的長刀團團圈住,徐帆眉目似星辰,加重語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反手將這二人踹翻在地,九節鞭收手毀了那二人的兵器。
麓揚的武器是一把花紋奇特的寶劍,喚作冷梅。
長劍不出鞘,劍鞘帶著內力震斷了對方的兵器,他緩緩收手,優雅俊逸。
少女的目光在麓揚身上停留了幾秒,確實對得起寒梅傲雪這個稱號。隨後拿著玉蕭,嗚嗚咽咽的吹奏起來。
麓揚和徐帆立刻分辨出來這蕭聲就是今晚隔壁房中傳出的聲音,他們還未反應過來,身周就有一股潺潺的寒意襲來,讓人好生打顫。
麓揚的修爲算是小輩中最爲頂尖的或者說已經可以和某些前輩一較高下了,徐帆雖然比不上麓揚精進,卻也是小輩中的佼佼者。
他二人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對著武林的高手排角還是瞭解一二的。各門派的武功也多少能夠認出,即使是那些旁門邪道也能從各方面瞭解到一些。
如今他們看著自己面前絕美似精靈的少女,不由的陷入深思,這暗暗蕭聲中滿是寒意十足的綿綿內力,稍稍被波及便會心脈受損,若是聽上這麼一段,只怕會經脈禁斷,內力全失再無法習武。
麓揚不禁心驚,連帶著看少女的眼神都冷了幾分,好毒辣的招數。
徐帆心思更爲細膩,他拉住麓揚:“她有意避開我們在出招。”
麓揚這才發現,他和徐帆即使不用內力護體,也不會被這蕭聲波及到。
水上浮出四個黑衣人,手中的長刀沉入流水,一動不動。
兩岸傳來兩陣痛苦的呻吟,不知落了多少人到地上。
“你……”麓揚望著少女道:“你這是什麼功夫?”
少女漸漸停了蕭聲,帶著三分諷刺笑道:“你們不知道的功夫。”
“你不殺他們?”麓揚問。
少女眸色變的冰冷,帶著清冷悽悽的惆悵,她仿若一聲嘆然:“我爲什麼要殺他們?”
徐帆見他二人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可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那你用這招數,豈不是害得他們再也無法練武了?”
少女望著被雲朵遮住的天空:“是啊,既然他們想要我的命,他們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準備。躲在暗處預想殺人,能是什麼正人君子?”
“你不殺他們?”徐帆也問。
少女娉婷而笑:“我殺他們?那不是太便宜他們了?留著命好好想想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吧。”
“他們衝我們而來,不一定會殺你。”
少女望著徐帆:“黑白子你這麼幼稚嗎?他們認定了我是你們梅林的客人,爲了四門之爭,他們會對我手下留情?”
“你知道他們是誰的人?”麓揚蹙眉。
少女搖頭:“我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
兩個少俠一時間不知道該和這位少女說些什麼,麓揚拱手作揖:“方纔我被姑娘的身手所驚,一時間有些急躁,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少女頗有意趣的盯著麓揚:“你這人倒有意思,犯錯快,認錯也快,有意思。”
徐帆見氣氛有些緩和,只好跟著打圓場:“嘿嘿,這小子從以前就是這幅模樣,傲得很,姑娘在下也給你賠禮道歉,還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那遮住圓月的雲兒,又離開了,月光再照流水,少女已經無心去看,她揮揮手:“我有說我生氣了嗎?你們這些人真的有意思,你們這般客氣,倒讓我覺得是我蠻不講理了。”她轉身往客棧的方向走:“我回客棧了,二位好走。”
麓揚快步追上去:“姑娘我們也住客棧,一同吧。”
徐帆也追上:“可不是,萬一再遇上個什麼人,還要請姑娘出手相助了。”
少女也不計較只是半是嬌嗔的說:“你們不嫌我出手毒辣了?”
麓揚被少女瞪紅了臉:“在下不是已經向姑娘道歉了嗎?”
少女無奈頷首:“你們告訴我,這四門中誰最有可能取得勝利?”
“石門後起之秀太少,前輩卻多是高手,蕭門一直平淡,少有高手而出,多有樂師和朝中官員。九華……”徐帆回答的語速慢了下來,麓揚接著道:“九華絕世高手極多,出家人四大皆空自然比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厲害的多。”
少女卻冷笑:“是嗎?我看也就是一羣,滿嘴仁義道德的老禿驢而已。”
徐帆笑道:“你這話也就在我們面前說說,若是在別人面前,別人一定會說你有辱斯文。”
少女的玉蕭在掌心輕輕敲擊:“所謂絕世高手,不過是他們這羣老禿驢仗著九華地勢纔有的勝果,若是讓他們到你們這梅林來,平地水湖,無高山,無高樹,他們的拳法看起來也不會那麼高深。”少女盯著麓揚道:“你若是遇上那羣老禿驢,只要出劍去刺他的手,保證他抱頭鼠竄。”
徐帆看著少女:“其實,這些也只是大家都知道的表象,真的要說各門派的實力,我們知道的也不盡然都是真的。就說我們梅林吧,我都不知道我們梅林到底有多少高手,雖然大家都是一師之徒,可在外遊學的實在是太多。”
少女說:“你們梅林最自由,天高鳥飛,任自由。說了這麼多,你們兩個還是沒告訴我,你們覺得哪個門派成功率最大。”
麓揚搖頭:“這次門派之爭,允許各門尋找江湖高手來助,第一是爲了平衡各門的武學實力,第二是看各門在江湖上的影響力。我們梅林處處吃虧,怕是贏不了。”
徐帆也點頭:“確實,要我看也是九華或者石門,怎麼都輪不到我們頭上。”
少女嘆然一聲:“哪有你們兩個這樣漲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的。”
麓揚也搖頭:“這是現實,我們只是客觀的與你談論而已,這也是江湖盡知的事情,所以大家纔會選擇在梅林舉辦門派大事。”
“這不是挑軟柿子捏嗎?”少女挑眉:“不過,你們一個二個志氣這麼低沉,你們門主不會失望嗎?越是這個時候你們不是應該越團結嗎?”
徐帆也是無奈:“我們門主前幾日和我爹喝酒,喝的酩酊大醉……一點緊張感都沒有,還耍酒瘋,烤了廚房的一隻雞,被廚房的阿婆追著罵呢。”
少女噗的一聲笑出來:“我只是聽說梅林的門主很隨和,沒想到啊,沒想到啊。看來我要快點上山去找你們門主了。”
麓揚:“我們明日上山,姑娘和我們一起嗎?”
徐帆立刻拉住麓揚:“你別急著說啊,門主不是讓咱們下山找高手嗎?”
那少女轉身笑道:“麓揚少俠可是明白了什麼?”
麓揚點頭:“門主不願我們捲入四門之爭,也從未派遣門中弟子去江湖中找什麼高手,派我們二人下山,不出江都,只在江都中尋找,我想門主並不是真的要找什麼武林高手,而是讓我們下山來找姑娘的。”
少女盈盈顧盼:“確實,這些老傢伙都喜歡研究星宿什麼的。”
徐帆立刻望向麓揚:“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麓揚望著月亮:“門主不是急功好利的人,這樣急切的派我們下山肯定是有事。”
少女搖著手裡的玉佩:“這個就是你們門主想要的東西。先知閣的老者給我的,不過……我看那個老者也不是什麼老者。”
“嗯?”
三人藉著月光,向著客棧走,淺淺月光,月升越高,少女擡頭再去看月光,才發現今夜的月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圓。
麓揚看著少女的背影,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回身:“木靈。”
“來江湖做什麼?”
“尋人。”
“何人?”
少女莞爾一笑,清麗如太湖中常開不敗的紅蓮:“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