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麓揚免不得叫起來:“不是,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叫那個時候就死了,我就這麼讓你難以忍受嗎?!”
廣陵站在溪水旁,宛如披星戴月的精靈,身後是兩個人吵鬧的聲音。
心中也是安詳的。
晚上,依舊要趕路,只是行車的速度要稍微慢一些,車內兩個人已經睡了,早上麓揚醒來,問廣陵需要不需要他來駕馬。
“你好歹休息一下吧,這都三天,你一下都沒有閉眼?!?
“我休息了,昨天在樹林裡面我睡了一個時辰呢,你們兩個吵架的時候我睡得還不錯?!彼α耍骸拔冶緛砭退貌惶茫芩呀浭乔Ф魅f謝了?!?
麓揚靠在車門邊,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兩岸已是白雪覆蓋,前行的道路難免變的艱難起來,他們的馬車噠噠而行,行過的路上留下馬蹄的印子和車輪的印跡,卻又很快被大雪覆蓋。
“和淇奧有關係嗎?”麓揚的聲音在這樣空曠的長道上聽起來格外遙遠。
廣陵不解的反問:“什麼和淇奧有關係?”
“不能睡覺這件事。”麓揚用自己的真氣化開廣陵肩頭落下的一層薄薄的白雪,化成水流進她的衣袖中,又被真氣烘乾。
她笑道:“不能說全都是淇奧的問題,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
“這樣啊?!甭磽P走出車廂,在廣陵身邊坐下來:“你能和我說說竹門的事情嗎?”
“竹門的事情?你怎麼想起來聽這些?”
麓揚有些靦腆的笑起來:“之前就聽你說過葉展用一副畫,整治了整個江南地區的貪官,還有你們行俠仗義的事情,我一直都有興趣,但是,不敢問你?!?
“那你現如今,就敢問了?”廣陵頷首笑道:“生死門前走了一道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麓揚回身看了一眼白暢:“我一直都以爲,我不能暴露本性的生活,這樣會有很多對我有期望的人失望?!?
“白暢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相信他?不僅僅只是他會爲了你放棄自己的命這麼簡單吧?!?
麓揚盤膝而坐,懷裡面抱著冷梅劍,劍上的珠子耀眼異常,是稀世珍寶。
“他能毫無忌憚的對我生氣,而且,我不會覺得他對我有什麼期望?!?
“所以,你就覺得可以在他面前爲所欲爲了???”
“也不是說爲所欲爲吧?!甭磽P道:“但是也差不多那個意思,對旁人一旦隨意,總有一種冒犯的錯覺,但是對白暢就不會,他怎麼著也不能嫌棄我的。”
“徐帆呢?你和徐帆在一起的時候不自在嗎?”廣陵問。
“也自在,只是那種自在和跟白暢在一起時候的自在不一樣?!?
廣陵言語道:“人是有很多面的?!彼f。
“嗯?!?
“竹門以前有一棟很大的竹屋,在後山,當年被燒掉的也就是那座竹屋。那裡面放了很多我們雕刻的木雕啊,竹雕,還有石雕。還有很多大家平日裡面撰寫的東西,竹門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兩份的,一份留在竹門裡面,另外一份留在後山的竹樓裡面。那天大火燒山竹樓的火是燒得最猛的,漫天都是火星和黑煙,快要把天空都染成黑色的了?!彼f。
“大哥說,那個煙是通往死後的世界的,死在青山上的人,全都要搭乘那縷黑煙歸到最初的地方。轉世重生?!闭f道這個地方她笑了:“那個時候大哥說的可玄乎了,畢竟當時我們竹門的禮吉已經死了。就死在我眼前,我看著他葬身在火海之中,爲了讓我們其他人帶著受傷的冬姐和淇奧回竹門。”廣陵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我告訴過你沒有,當年我們被滅門是因爲一個女孩子。”
“嗯,知道?!甭磽P問。
“那個女孩子是禮吉救回來的,撿回來的時候手筋和腳筋全都被挑斷了,治了很久纔好?!彼D了頓道:“禮吉喜歡她,真的很喜歡她?!庇纸又f:“當時兵馬上山的時候,她還是後悔了的,我在火海中聽到她指著後山的竹樓說,那就是竹門唯一的躲避點,如果不是她那句話,我想當日楊家軍和九華的和尚們是不會那麼輕易的下山的?!?
“那個女孩呢?”麓揚問:“她回去了嗎?”
“沒有?!睆V陵指著天上道:“她和禮吉一起去了輪迴之道。”
“禮吉衝進竹樓之後沒有多久,她就跟著衝進去了。”她進去沒有幾秒鐘,竹樓就徹底塌了。
三日之後,曉柔和澤新,七七,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就全都離開了,說是沒有辦法忍受,便都去浪跡天涯了。
她一嘆息化成一縷白煙,消散在冷空氣之中:“不出三個月,淇奧因爲當時在戰鬥的時候牽動了舊疾,也就陷入長眠了,我不肯讓他走,就和他血脈相連。留著他的命,一直都躺在竹門之中?!?
“爲了和淇奧血脈相連我費了兩日的時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大哥和冬姐也已經離開了,他們去雲遊四方?!睆V陵說的很慢,一字一字的。麓揚不敢說話,也忍心打斷她回憶過去的思路,就這樣在她身邊坐著,目光都不曾落在她面上。
“因爲竹門裡面傷心的事情太多,我也理解了他們爲何要離開竹門,我也待不下去了。就揹著淇奧的身子,上了天山,這一待就是兩年?!彼f不下去了:“大概就是這樣吧,沒有什麼新奇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悲劇都差不多,家破人亡,陰陽相隔?!?
“對不起?!甭磽P開口。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她不解的盯著面前俊逸的男子,出來不過半年,他身上原本的滄桑感已經凝聚成一股強大的氣度,從前兩面派的他,再也見不到了。
“不知道,就覺得應該和你說一聲?!甭磽P道:“很多事情吧,總覺得要和你說上這麼一聲?!?
廣陵笑了,百花失色,沉魚落雁:“你比起在梅林的時候,要灑脫很多啊?!?
“歷經一番,見識了這個江湖的另外一面,我想誰都難免成長吧?!甭磽P道:“我還記得,第一次你同我說九華的高僧是惡人的時候,我當真難以想象,如今……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廣陵沒有回答他。
就聽到麓揚道:“你說,白暢心裡在想些什麼呢?爲什麼一直都想要把我們丟下來,還一直都是一副很神秘的樣子,要不是那個追殺令,說不準我們真的就這麼分散了。他回到黑莊看到那副模樣,也是自己一個人承受。依靠旁人這麼困難嗎?”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樣,哪裡和你一樣有門主,還有徐帆在身邊,孤苦無依,父親又是黑莊的莊主,想來他的父親一輩子也沒有信任過他吧,身在那個位置上的人,什麼都不敢相信的?!?
說道這裡,麓揚問了:“所以,淇奧他們不願意去做皇帝,就是因爲,不想去過那種高高在上的生活?”
“淇奧,大哥,澤新,他們幾個生來就是雲端上的人,才情,武功,格局,都是當今世上絕頂的人物,他們生來就是高高在上,享受萬人景仰的,可是……同樣的,身在雲端上的人都是很孤獨的,基本上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廣陵道:“淇奧是葉家的嫡子,因爲身體不好,母親早逝,一直都過得很孤苦,就算是皇子也不過是個空頭銜。我常常爲他嘆息,說他沒有父母疼愛,沒有親人相依,他說,他也算是命中有緣,被畢方帶出皇宮,幸而離開。我常常心疼他,我總覺得他需要人心疼,他自己從來不心疼自己,那我就幫他多心疼一點。你說……皇家的日子哪裡是人過的。都不過是些虛有其表的空殼子而已?!?
她道:“你呢?你可曾想過要做帝王夢。”
“沒有。”麓揚笑了。
“我哪裡就做了帝王夢了。”
“你名字裡面有一個揚字,爲了避諱皇家的名字,你不應該有這個揚字的,就和蕭陽一樣,你沒有懷疑過自己到底是誰嗎?”
麓揚搖頭:“我和那楊家人似乎並不相似?!?
“確實不想相似,我只是好奇,你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嗎?”
“我到底是誰?”麓揚點著自己的膝頭:“這很重要的嗎?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轉瞬就笑開問:“那你呢?你不是也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在山中的嗎?你從來都不會想要知道自己是誰嗎?”
廣陵拉動繮繩,面上似笑非笑,細眉微微一挑:“我當然知道我自己是誰,我父母是誰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裝作不知道而已?!?
“爲何?”麓揚不解的看著她:“難不成你還能是天仙的女兒嗎?”
她笑顏如花:“不是……就像你說的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上一輩的事情,還是莫要扯到如今來比較好?!?
“嗯?”麓揚不解的看著她。
她笑道:“我身上也是有皇室血統的,曉柔也有,都是歷史長河中某個破滅的國家,我們竹門之中說不準誰家就是誰家的仇人,所以……還是裝作糊塗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