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好男兒有很多,他必然不希望你孤寂一生。”他說完又覺得後悔,搖搖頭道:“你別當真吧,當我沒有說過,若是今時今日,你和淇奧前來勸我,我想,我必然也不會答應你。”
“你也知道啊。”廣陵笑了:“這個世界上的好男兒有很多,你是一個,麓揚是一個,徐帆是一個,白暢是一個,就連那從楊家逃出來的楊韶都能算上一個,可惜啊。”她口中說著可惜卻沒有半分可嘆的語調(diào):“他們都不是淇奧。”
窗外風雪有變大了,像是要把杭州城吞沒一般,不斷呼嘯,不斷飛舞,她站起身走到那窗邊:“等我廢了楊泰,滅了九華的狗賊之後,咱們剩下的人一起去湖心亭看雪吧。”廣陵的笑容揉著多少柔情,多少淒涼。
“淇奧說那裡的雪,迷惑了朝夕。”
澤新也笑了:“好,叫上大家,咱們?nèi)ズ耐た囱!?
第二日他們醒過來,屋外的風雪已經(jīng)停了,不過卻是銀裝素裹的一片,威風堂堂的白雪帶著江南特有的清麗之美。
廣陵見他們都穿上了厚衣,麓揚卻沒有,他一身灰衣單薄的緊,她還未開口,那邊的白暢就道:“你也不怕把自己凍出個好歹來?”
“這有什麼怕的。”麓揚眉眼俱笑:“天氣稍微冷一些我也好練功啊。你怎麼不說廣陵,她穿得比我還少呢。”
白暢喝茶悠然:“人家是絕世高手,你是什麼?”
“我……!”
“他是梅林門主。”徐帆道。
“門主?”白暢道:“你還是蕭門門主呢,你怎麼穿得這麼厚實?”
麓揚也不惱,倒是徐帆被氣到了,眼看著又要吵起來。
門外走進一人,道士的打扮,雙眼蒙著白布,看著有些生分,只聽到那人道:“在下天琴山莊,劍癡。前來討教梅林劍法,不知道麓揚少俠可在?”
麓揚少俠正在啃雞腿,白暢和徐帆忙不迭的道:“這呢,這位就是麓揚少俠。”
兩個人一叫,那邊的人就看過來:“不知道麓揚少俠可有空與我一決高下。”
麓揚看著他:“要不你等我吃完早飯吧。”
“這是自然。”那劍癡便在一旁站著,一動不動,似真的在等待一般。
廣陵看去,發(fā)下那人並非盲人就道:“道長若是不嫌棄的話,一同用飯也是好的。”
“不了,多謝姑娘的好意,在下已經(jīng)吃過早飯。”
見他拒絕廣陵也就沒有多言,轉(zhuǎn)身開始用飯。
待到衆(zhòng)人用好膳食,麓揚握著劍走到那人身邊:“少有人向我發(fā)起挑戰(zhàn),所以在下不知道江湖如今的規(guī)矩是什麼樣子,而且每個人挑戰(zhàn)的規(guī)矩也都是不同的,道長您想怎麼比?”
那劍癡將面上的白紗拿下來,雙眼是清明的:“無規(guī)矩,只要一方感覺到自己輸了,那邊是輸了,劍癡前來只是爲了切磋武藝,根本不是爲了江湖虛名,也不是爲了傷人傷己,請麓揚少俠賜教。”
眼看著他們二人往寬敞的地方走去,白暢握著扇子,追了上去。
“他怎麼也去了?”徐帆不解的問:“難不成他還擔心麓揚的功夫嗎?”
段思繡拉著徐帆:“你若是想去,就去,怎麼還扯到白暢身上去了?”
徐帆不好意思的撓撓自己的後腦勺:“那咱們也去看看。”
那兩人也起身走了。
“你不去?”曉柔看著悠然喝茶的廣陵:“我看那劍癡的功力不低於麓揚,說不準會是一場很有看頭的比賽。”
“看頭?”廣陵搖頭:“那劍癡雙眼未盲卻遮住了雙眼,你們可想過是爲什麼?”
“雪盲癥。”澤新道:“不過……一般的雪盲癥都是在風雪大山之中,只是下了一場風雪,那人的眼睛就要用白綾捂住,也有些過了。”
“倒不是過了。”廣陵道:“那人的眼睛已經(jīng)開始退化了,我記得我們在路上也遇到了一對雙胞胎,他們其中之一就是練劍以致於雙眼瞎盲了。而且……我倒是覺得那個劍癡怪怪的。”
“怪怪的?”曉柔不解。
“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吧,白暢跟了過去,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咱們吃了飯就去空山門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問楊韶。”
且先不論這場比武的目的是什麼,麓揚在和劍癡過招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那個的真氣衰竭,跟不上他自己的劍招。
麓揚收了兵器,大雪紛紛落了一地。
那劍癡見他收了兵器,免不得要開口問:“你怎麼回事?爲什麼突然收了兵器?”
“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內(nèi)傷?”麓揚問。
那方沉默下來,站在一旁的白暢上前:“怎麼了?”
“他的真氣跟不上他的劍招,我在想是不是他的內(nèi)息有傷,我方纔問他,他也是一陣沉默。看這個樣子我應該是沒有猜錯了。”
“你倒是厲害啊,就這麼小試了幾招就能感覺出來他內(nèi)息有傷。”
“我不和受傷的人比武,你自己好生修養(yǎng),等到修養(yǎng)好了,我們再比。”
那劍癡出聲喚道:“我沒有那個時間了,今日你必須要和我比。”
“爲何?”麓揚不懂:“你受傷了,註定不是我的對手,我如何能傷你?”
“你不打,你如何知道你就能傷的了我?不到最後一刻,勝負未分,你……”說到這裡,他捂住心口,脖子上隱隱有一些青筋閃現(xiàn),異常的緊,那人咬著牙看著面前的麓揚:“唯有這一戰(zhàn),麓揚與我打著一戰(zhàn),是最後一戰(zhàn)了。”
白暢望著他,心存困惑,可腦中又有了準確的答案免不得怪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可轉(zhuǎn)身還是走上前去。
蹲在那人面前,看著他面犯灰白,脖子處的青筋跳動著,還有些皮肉已經(jīng)開始犯灰白色,白暢面如死灰,驚慌道:“你……你是活死人?!”他握住那人的衣領:“你吃什麼了?復生丹嗎?你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復生丹?”
他用手去探那個人的脖子的脈動,一片虛無。
“你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復生丹!!!”白暢情緒失控的看著他:“你的復生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麓揚上前拉開白暢:“什麼復生丹,你在幹什麼?”
白暢抿脣,只見那劍癡道:“是九華的大師給我的。”
“我前段時日被人擊傷,重傷難治,幸好得到了九華大師們的救助,也勉強有了恢復生機的力量,可是……後來傷口復發(fā),危在旦夕,他們就告訴我讓我選擇吃還是不吃,我決定吃。至少能多出一年的性命,我還有兩個人想過一決高下,我需要這一年的時間。”
白暢面犯死白,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徐帆他們追來看到這一幕,全是不解。
“你去哪?”麓揚追著白暢過來。
“我去找廣陵。”
徐帆和段思繡看著那邊還握著劍的劍癡,徐帆說:“雖然我不知道九華對你到底有什麼幫助,但是他們不是真的慈悲爲懷的聖人,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
他們也離開了。
那劍癡踏雪站立,看著自己手裡的長劍,想要收劍的時候,那劍居然斷爲兩半,銀劍被風雪覆蓋徹底的掩埋,很快不見銀光。
麓揚勝了啊。
他將手中的長劍扔進白雪之中。
最後一位,也挑戰(zhàn)完了。
如今,他也不過剩下幾個月的性命。
他該去做什麼?該到何處去?這一生除了這劍招之外,他貌似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相依靠的了。
還是跪下來,將那劍撿了回來……
風雪又起。
他走到白雪地,落下了腳印,最後又被風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了無痕跡。
白暢一路輕功加速,飛快的往望仙樓趕去,可卻得知廣陵他們?nèi)チ丝丈介T,他轉(zhuǎn)身出門,差點和追來的麓揚撞上。
麓揚扶住他,一臉的擔心和憂慮:“你怎麼了啊。怎麼突然一下就這麼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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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空和你解釋。”他往空山門的方向走去。
麓揚喊了他幾聲,沒有迴應,免不得又要追去。
“你等等我啊。”
廣陵等人走到空山門,發(fā)現(xiàn)楊韶正幫著幹活,一身素衣倒是襯的他更加素淨俊雅,背上扛著一袋大米笑道:“你們來了啊,有些傻氣。”
“你居然在幹活?”
“我就不能幹活了嗎?”他看著西湖風光:“我不打算和麓揚他們?nèi)ッ妨至耍€是空山門好,這西湖多美。”
“梅林也有花海。”廣陵笑。
“是嗎?我更喜歡這裡啊。”他將東西遞給下一個兄弟,轉(zhuǎn)身又去弄另外的貨物。
澤新站在曉柔身旁:“那楊家想必也有不少可憐的人。”
廣陵一愣,想起蕭陽,想起很多人。
“我看他是喜歡上秀兒了纔對。”曉柔免不得開始揶揄。
“江湖兒女,兒女情長嘛,咱們也要理解一下。”廣陵對那邊的楊韶道:“你別幹活了,我有事情要問你。”
他連忙跑過來:“什麼事情?”
“關於,死士的事情。”她冷然開口。
今日在望仙樓看到那位眼上蒙著白紗的劍癡之後,她心裡就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從前大哥和淇奧閒聊的時候說過這個所謂‘死士’的事情。
那是皇家特有的一種軍隊,利用將死之人的求生之心,喂他們吃下一種名叫‘復生丹’的東西,那東西能延長人一年的壽命,卻會漸漸奪去人的理智,一年爲期,到最後,那人變回成爲毫無理智的猛獸,只會傷人。
大哥和淇奧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帶著不恥的語氣,她不記得這個復生丹裡面還有多少有害的成分,但是光從淇奧他們的語氣就能判斷出,這樣東西一旦出現(xiàn),那就是惡然的存在。
吃下復生丹的人,一開始下降的是對飢餓的判斷,之後就是雙眼見不得光,再之後便是失去神志,淪陷爲怪物。
澤新聽到死士兩個字立刻回想起今早那位劍癡。
“陵兒,你是說,那劍癡?是死士。”
廣陵搖頭:“我不確定,所以,過來問問他。”
“你爲何不直接問劍癡呢?”
“有白暢在,我不用擔心。”她說。
“白暢?”曉柔不解:“這和白暢能有什麼關係?黑莊再厲害也不可能對復生丹有了解啊。”
“黑莊沒有那麼厲害,但是白暢有那麼厲害就好。”
“我不喜歡你說話說一半的這個感覺。”曉柔不懂,澤新倒是明白卻還是選擇裝作不明白。
那楊韶的面上多了幾分無奈:“你們還是不要知道這些事情爲好,對你們而言沒有好處。你們是李航新這一邊的嗎?決定幫他打下江山?”
“不是。”廣陵搖頭:“我們對江山?jīng)]有興趣,只是和你的父皇有仇而已。你不用想那麼多,你也不用害怕,只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好了。”
“大概有六十六顆。”他說:“一羣西域的神醫(yī)聚在一起研製出來的。”
“六十六顆?”
“那是已經(jīng)分發(fā)出去的,說穿了就是試驗品,分發(fā)在江湖上一些快要垂死的高手身上。”楊韶道:“很多都是他們派遣高手出去,親手打傷了,再帶回九華,然後由九華的高僧,給他們藥單,確定藥性。確定不會發(fā)生異變。”
“你可知道是哪些人?”
他搖頭:“我只是在給父皇倒茶的時候聽到了幾句而已。”
“他這樣對你,你還是叫他父皇?”澤新看著他。
楊韶說:“好說歹說,他養(yǎng)育我成人,還親手教過我讀書,教過我練字,養(yǎng)育之恩大過天。我恨他厭惡他,卻不能殺了他。這有違人道。”
“若是楊家落在你手裡,說不準是另外一番格局。”曉柔閉上眼睛:“可惜,你如同秦王子嬰,生不逢時。”
“我?”楊韶道:“我喜歡這裡,不喜歡那裡。”
說罷,他轉(zhuǎn)身去找那邊的兄弟們開始工作:“我已經(jīng)什麼都不知道了,就這兩個秘密。不要再問我過去的事情,我什麼都忘了。”
他……什麼都忘了。
廣陵握緊拳頭:“他和淇奧很像,被傷害之後,卻不知道該恨誰,好像恨誰都不對,所以瀟灑的忘了,放了。”
曉柔又想起那句……
宮牆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