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看來是不能善了,無論我們如何忍讓,日本人都非要奪取陣地不可。”徐寶珍打電話向馬占山報告了情況,請求指示。
“打,堅決地打,陣地決不能丟,不能再示弱了,不能讓他們得寸進尺。”馬占山在電話裡命令道,“按照我們的原訂計劃,堅決予以反擊。但是,你們務必要保持鎮定,誘敵深入。待敵人進入百米極有效的射程之內,給予他們沉重打擊,務必將來犯的敵人消滅。如果沒有我的命令,擅自退卻,至使喪失一寸土地者,即以軍法從事!”
“總指揮請放心,”早就憋不住了,聽了馬占山的命令,徐寶珍大聲說道,“只要我團一人在,決不讓敵人過我陣地。人在陣地在!”
看了看地圖,徐寶珍抓起電話接通了前敵指揮官、二營長王紹忠,問道:“你們那裡怎麼樣?敵人要有大動作,也只能從你們那裡先動手。”二營和三營和機槍連防守的左翼,在大興車站左前方約四公里。
“沒問題,”王營長答道,“我們已經作好了準備,而且還派出部隊潛伏在江邊。他們若是敢來,沒有他們半點好處。”
“你一定要沉著冷靜,不要著急。”徐寶珍叮囑道,“等到他們快要上岸時纔開火。不打則已,打就要把他們打痛!”
“放心吧,團長,”王營長笑著大聲說,“一定把他們打痛,痛得哭爹喊娘!”
下午近兩點,日軍增援的三個中隊陸續趕到了戰場,來到了第七中隊後面。但是大興車站前是一片沼澤地,地型不利於部隊展開。而且日軍在江南岸的炮火威力達不到,在黑龍江守軍的炮火射擊下,部隊難以通過。幾個小時的攻擊沒有進展,無法進行正面突破。飛行員大針新一郎中尉欺負黑龍江軍隊沒有防空炮,低空的投彈。結果飛機被機槍擊傷,大針的大腿也被擊穿,狼狽駕機逃回。
見此情況,傍晚後,小圜江命令第五中隊向大興車站左面的丘陵地帶進行迂迴,實行側翼突破。經過一輪苦戰,日軍成功地奪佔了大興車站外圍的一處前沿陣地,但始終無法突入主陣地。
由於黑龍江軍隊頑強抵抗,戰鬥並無成果。石原根據情況得出結論:僅是依靠嫩江支隊現有的兵力,要想擊敗黑龍江軍隊,佔領大興陣地,似乎不太可能。不過對這一情況早有預料,也不與濱本商量,石原直接電請本莊增兵。
五日拂曉,濱本率領嫩江支隊剩餘的輔助部隊過江。而在曠野中呆了一夜的第二大隊和重機槍中隊,天亮後開始向大興車站陣地進攻。在飛機一輪擲彈轟炸後,第五中隊在重機槍中隊的掩護下,以低姿式交互前進開路,後面的兩個中隊尾隨而至。日軍攻勢兇猛,利用火力優勢,集中一點突破。到十點時,佔領了大興車站第一線陣地。中國軍隊沉著冷靜,避開敵軍鋒芒,退至第二線陣地繼續抗擊。
大興車站一線失守,馬占山心中不安,自己帶著參謀處長和衛兵乘車馳往前線督戰。日軍的飛機在天空中看到一輛汽車向大興車站駛來,急忙跟隨俯衝投彈射擊。當指揮車到達車站時,車蓬上留下好幾個彈孔,幸好無人傷亡。
直到這時,馬占山和徐寶珍等人弄清了:日軍炮兵在南岸過不來,眼前敵人的主力只有一個步兵大隊,作戰部隊滿打算也就是六、七百人。
“日本人太猖狂了!”馬占山發怒了,命令徐寶珍,“全線出擊!我給你增兵,派騎兵團抄他的後路,把他們包圍起來,全部消滅!”
宋承文的騎兵團共有四個連,人馬七百有餘。但留了一個連守老營,現在人馬五百出頭。接到增援命令後,率全團三個連打馬直奔戰場。五百餘騎風馳而過,煙塵滖滖,頗爲壯觀。
馬占山見到宋承文很高興,用沙啞的聲音說:“宋團長,你們來得很及時。敵人猖狂得很,兩軍狹路相遇,勇者勝。我們要立即反擊,步兵從正面反擊,騎兵從兩則衝擊,與敵人決一死戰!”
傍晚時分,從後方增援的兩個步兵營到位,中國軍隊準備反擊了。
“山神不發威,還當是病貓!”日本人居然看不起他,想用錢收買他,馬占山早就一肚子的氣,他命令道:“敵人猖狂至極,以密集隊形向我進攻,暴露出他們輕敵的弱點。我們應該利用敵人的這一弱點,一鼓作氣把他們殲滅。要待敵人進到百米內再射擊,並以猛烈的槍聲爲全線攻擊的聯絡信號。一聽到槍聲,急起猛攻,一定要特別注意!
日軍端槍彎腰又攻了上來,隨著一聲令下,炮兵、步兵突然一齊開火,炮彈、槍彈如雨潑向敵人。猛然受到如此密集的火力打擊,在低溼的沼澤地裡行動又不方便,日軍不可一世的驕橫氣焰不見了,亂成一團。一陣痛打後,中國軍隊趁勢以居高臨下之勢,冒著敵人的炮火,全線衝出戰壕,與敵人展開混戰。新到的兩個營從左面也及時夾擊過來,騎兵則繞路包抄。
宋承文的騎兵團連同衛隊團的騎兵連共七百騎,馬刀一豎,一片寒光的刀林,一齊吶喊著從兩則衝向敵人。一時間喊殺聲驚天動地,蓋住了槍炮聲。軍刀揮,人頭落。槍聲響,鮮血流。
勝利者當然是不會受到懲罰的,但若是失敗者,事情就大不同了。嫩江支隊遭到了黑龍江軍隊的頑強抵抗,戰鬥將曠日持久地進行。而石原從前線請求增兵,似乎證實了這一點。不得已,五日上午,本莊增派的兩個步兵大隊,抽調三個炮兵中隊攜帶重炮火速趕往戰場。
入夜後,最先趕到的,是距離最近的第二十九聯隊第一大隊的兩個中隊。情況緊急,顧不上休息,大隊長名倉刊少佐率領部隊,從橋上過江直赴戰場。
二十九聯隊的到來,挽救了日軍全線崩潰之勢,使日軍士氣大振。濱本命令部隊收縮、集結、整頓,然後二十九聯隊在左,十六聯隊在右,又重新開始攻擊。
然而,僅僅兩個中隊的援兵就想扭轉戰局,這只是一廂情願。此時黑龍江軍隊已經佔據優勢,繼續發起反攻,騎兵衝擊分割敵人。不久,二十九聯隊的這兩個中隊也被包圍起來。
日軍雖然天上有五、六架飛機,南岸有八門大炮,但短兵相接,飛機是偵察機,戰場距南岸炮兵陣地又遠了一些,這些優勢失去了作用。而且受地形限制無法展開,使得優良武器和單兵優勢沒能發揮,人數也相差太遠,戰鬥中處於劣勢。戰場上血肉橫飛,遺屍遍野。
在黑龍江軍隊猛烈地打擊下,日軍終於支持不住了,只得向江橋潰退。此時騎兵從衝上去,抄敵人的後路。日軍被攔截住了,被迫無奈,只得搶佔地勢較高的地方固守。在幾公里的戰場上,日軍在幾處小高地被黑龍江軍隊分割圍攻,苦苦支撐著。
後來在日軍戰報上有這樣的記載:“……敵炮火配滿戰場,我方無協力之炮兵,因此死傷續出。加之,敵優勢騎兵數團由我側背近迫,支隊完全陷於敵之重圍,戰況無樂觀。各隊忽進忽止,雖盡死力奮鬥,戰況終不如意進展。不久包圍之戰場暮色蒼然。彈藥缺乏,在酷寒飢餓之中疲勞亦忘。唯有在軍旗之下官兵一致,以期全滅。死守陣地,僅有待增援隊到來一線之望。”
而此時,另一支增援部隊,第十六聯隊第三大隊,在大隊長阪井逸二少佐的率領下,午夜之時在也到達了江橋。在他後面緊跟著野炮第二聯隊第一大隊的兩個中隊,重炮兵一箇中隊。但知道正面地型不利,阪井想從更左翼渡江,繞到大興車站的東北面,與本聯隊的第二大隊、第二十九聯隊的兩個中隊形成扇面攻擊。
阪井要過江,按老習慣,先架起野炮、山炮向江北亂轟。但江岸長著許多蘆葦和尚未收割的菸草,日軍沒有想到會有部隊潛伏在其中,炮彈大多落在後面的泥地裡。
在江邊潛伏的是衛隊團機槍連的三個排。機槍連共一百二十六人,配有四挺“三八”重機槍,六挺捷克式輕機槍。由上尉連長邢介興率領,駐大興車站北側的依布氣村。在黑龍江的軍隊中,衛隊團的槍械配備好於其它部隊,而機槍連更是所有連隊中火力最強的連隊。因爲從倉庫裡提出的九十九挺捷克式輕機槍,全部配給了衛隊團,因而機槍連又新得了二十挺,戰鬥力更是大大的提高了。
張秋山到了衛隊團後,即被派到左翼。王營長似乎得到過指示,叫他隨機槍連一同行動。張秋山雖然心裡罵爹恨娘,但表面還得顯露出十分樂意的樣子,隨邢連長在江邊菸草地裡潛伏待敵。
敵人的炮彈打了過來,張秋山雖說當了近七、八年的軍人,卻從未經歷過這種場面。他臉色蒼白,腿肚子直哆嗦,心中暗想:“我的娘也,要是有一發炮彈落在旁邊,我這條命就沒有了。就憑我們這點力量,也和日軍抗衡,這不是在找死嗎!”
這時,邢連長在他耳邊輕聲地說:“張副官,敵人的炮是瞎轟亂打的,這是泥地軟,作用不太大,別擔心。”
嗨,軍校畢業的呀,會不知道嗎?張秋山頓時臉色通紅,尷尬地向邢連長笑了笑,沒有出聲。
見江這邊沒什麼動靜,日軍便分乘四、五十隻小船開始渡江。準備佔領江北岸後,讓工兵搭起浮橋,以使炮兵攜炮過江。
這江上本來有一些漁船,但因爲知道要開戰,紛紛把船藏了起來。張海鵬爲了進攻江橋,從別處收集小劃船來作爲渡江之用。每隻小劃船只能坐四、五個人,張海鵬現在全交給日軍用。他的一個團,此時也在南岸聽候日軍調用。
待船渡過江中,先頭船隻快要靠岸時,日軍這才發現江岸的菸草地中有人,哇拉哇拉地亂叫了起來,可是爲時已晚。邢連長一聲令下,所帶的二十六挺捷克式輕機槍和幾十支長短槍一齊開火。剎那間,敵人的十餘隻先鋒船傾覆在江中,幾十個敵人在江中掙扎叫喊,血水從江中嘟嘟冒出。
看到這場面,邢連長十分高興地一拍張秋山的肩頭說:“真痛快,可惜這泥地太軟,否則把重機槍也一起帶來,那就更樂了。”
日軍後面的船隻見到這種情況,拼命地想硬衝過來強行登岸。但在機槍連密集的火力打擊下,又死傷十餘人後,被迫退回。
激怒了的日軍將所有的炮火向江岸狂轟,機槍也向江岸掃射。小劃船在強大的火力掩護下,四散渡江登岸。早就料到敵人這一手,爲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在敵人炮擊之前,邢連長下令撤回主陣地。
“打得真痛快!”邢連長樂呵呵地說,“小鬼子也不是三頭六臂,碰上子彈照樣也得死。都給我賣點力,把小鬼子送回日本老家去!”
興奮的官兵笑哈哈地答道:“連長,小鬼子的魂可以回到日本去,身子還是留在這肥田吧。”
邢連長拍著張秋山的肩頭說:“你看這幫傢伙,一點慈悲心都沒有,都不是吃齋唸佛的善人哪!”
張秋山知道邢連長在爲他打氣,內心頗爲受用。經過這場激烈的戰鬥,他的膽氣也壯了許多,便笑了笑,說:“大家都是一條命,腦袋掉了碗大的疤。戰場上誰都不是善人,誰怕誰呀!”
五
正當關東軍司令部爲前線失利而頭痛之時,五日下午四點,接到了參謀本部拍來的第一一八號電報:“……直至這種局勢結束爲止,關於關東軍司令官的所屬部隊及指揮下的部隊其行動,部份地委由參謀總長按先例發佈命令決定。特此通知。”
根據日本憲法,天皇是軍隊統帥,是各軍司令官的上級。而參謀本部和軍令部都是統帥的職能部門,即是天皇的參謀。他們沒有直接給軍隊下達軍令的權力,必須要通過天皇。
由於關東軍一再獨斷孤行,沒有和軍部中央勾通,不經同意就積極作戰。而且對於參謀本部的電令不予理睬,採取其他手段又無法控制。迫於無奈,只有藉助於天皇來壓服關東軍。五日上午,金谷進宮上奏天皇:“目前,使軍隊行動與微妙的對內對外政策保持密切的協調關係,至爲重要。因此,當需要不失時機地統制和調動軍隊時,若一一上奏請求允裁,不僅有徒然打擾萬機之虞,且在需要當機立斷時或失良機。希今後向關東軍司令官發佈具體命令事項時,陛下委由臣決定並命令之,事後再在適當時機上奏陛下。懇請陛下恩準。”
這個方法,是日俄戰爭中所採用過的手段,就是將天皇的統帥權部份地、臨時委交參謀總長。這樣,參謀總長可以直接下達命令,稱“臨參委命”。不必再繞一個圈子—先上奏天皇,再下達敕命。
當然,這事前是要經過勾通的。否則貿然上奏,天皇不知情給駁了回來,那可就難堪了。前一天今村就與天皇武官長打了招呼,天皇已經知道了今天要上奏的內容,自然是恩準。
電報一到關東軍,值班的片倉立即爆跳起來,怒氣衝衝地說:“豈有此理,侵犯統帥權,太嚴重了,這是關係到對軍司令官信不信任的重大問題。”
他衝出值班室,找到參謀長三宅。三宅看完電報,臉色也變得嚴峻了。他帶著片倉到本莊的辦公室,剛好阪垣得到消息也趕到。
看了電報,阪垣搖著頭說:“此事難以接受,這對關東軍是一種侮辱。”
其他的參謀聽到消息,隨後也趕到本莊的辦公室,而本莊卻一言不發。此事對於本莊來說,打擊夠大的了,可以說是顏面全無。他坐在大椅上閉目思索良久,睜開眼黯然說道:“難以接受又如何!事情竟然到了這一步,我認爲應該請軍部考慮調換更合適的人來接任司令官了。”
既然司令官說出這樣的話,作爲參謀長不能不分擔責任,三宅也說:“那我也只好提出辭呈了。”
兩位將軍的話一出,阪垣臉色都變了,忙阻攔道:“事情還遠沒有到辭職這一步了吧?”
“此事是難以接受,”竹下義晴中佐說:“不過,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究竟是什麼情況,還先向軍部中央問清再說。”
“不錯,竹下君說得對。”阪垣說,“要向軍部中央問清,所謂總長獲得命令權的部份行動,是什麼意思。究竟是指兵力還是意味著對某一地區的用兵?是指用兵目的還是指作戰行動?或者這些方面都包括在內?”阪垣很緊張,司令官和參謀長要辭職,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但是,軍部中央急於控制不聽話的關東軍,第一一八號電報之後,隨後跟著拍發了臨參委命一號:“
一、鑑於目前國內外形勢,對北滿的方針,暫不採取積極的作戰行動。
二、修理嫩江橋的護衛部隊,爲最低限度地完成任務。應將其作戰行動限制在佔領通過大興車站附近的鐵路線一帶。”
這個天黑以後到達的臨參委命一號令對於關東軍打擊更大,司令部裡頓時一片亂糟糟的。性格急燥的片倉在三宅的辦公室裡嚷道:“這樣干涉實在太過份了,軍司令官都難於指揮的部隊行動,現在卻由東京的參謀本部來指揮,結果無疑是剝奪了軍司令官的指揮權。”
軍部中央的意圖大家都知道,只不過此時給片倉公開叫了出來。瀋陽事件以來,一直都順利。這些被勝利所剌激的參謀們,如何能忍受!羣情激憤,一致要求採取強硬的態度來對抗這個臨參委命一號令。自參謀長三宅以下,所有參謀共同簽署了發向軍部中央的抗議電報。
反正已經作了辭職的準備,本莊自己給總長髮電報詢問:“若貴電第一一八號是授予參謀總長以特別權限,務望將此敕命通知我部。
另外,關於前所云之先例,望指教。若此事至局勢結束爲止,持續相當長時間,在此其間恐涉及統帥上的重大問題,特此報告,希示知。”
三宅給次長的電文中也表示了自己的不滿:“關於總長來電,我部已遵循主要精神執行。但對於故意挑釁的中國軍隊,應僅滿足於佔領增援陣地或一舉擊退中國軍後再撤回增援陣地,這隻能由前線部隊理解我方針之後自行處理。首先根據敵情和地形區別對待。即使我軍也不能下達具體命令,因此特先行派遣軍參謀加以指導。”
說得再多也沒有用,必須要取得勝利!只有勝利了纔有資格說硬話。五日增派的部隊趕到江橋後,六日近午時還沒有得到好消息。本莊沉不住氣了,決定再派部隊增援。本莊將此事電報參謀本部,口氣相當強硬:“……給人以這樣一種感覺,一旦遇到以蘇聯爲後盾的中國軍就袖手旁觀。這使人產生輕侮之念,給治理滿蒙所帶來不良影響,實在不堪忍受。今事態既已發展至此,即使後方有若干缺陷,我軍亦決心舉可能之兵力,不失時機地主動給黑龍江方面敵軍主力以迎頭痛擊。若現在決然行動,在最短的時間即可奏效。但願相信我和關東軍將士的一點衷心。對黑龍江軍隊的作戰,請完全交由我軍相機處理。特呈報意見如上。”
關東軍的這些電報首先到達作戰課,今村見到措詞如此強硬的電報,不由大吃一驚。他皺著眉頭說:“關東軍到底要幹什麼?一而再,再而三,是要抗命嗎?”
“很有這個可能。”河邊說,“但也不排除他們是在試探中央部的態度。”
“試探?有什麼好試探的。”今村不滿地說,“究其原因,是中央部過去對他們太過放縱了。”
河邊說:“對此,我們先不要說什麼,還是看上面的態度吧。”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關東軍如此狂妄!”駐外軍隊無視參謀本部的權威,惹得金谷老大不高興,下令召集參謀本部各部部長開會討論。但在會議上,主戰派佔多數的部長們卻支持關東軍。他們認爲:關東軍雖然違背了軍部中央的精神,但考慮到關東軍的愛國熱情和皇軍的軍威,應該照顧一點情緒,給一點面子。如果真的鬧僵了,恐怕惹起的麻煩更大,中央部應作出一點讓步。這個更大的麻煩是什麼,大家都心中有數,不好明說。
雖然很不高興,但由於這是多數部長的意見,金谷還是點頭同意了。於是,由作戰課起草,由金谷簽發的臨參委命第二號電指示關東軍::“中央部有關治理北滿方針,與前電精神無變化,你軍應嚴格遵循這一精神。你軍應集中嫩江附近的部隊,在大興附近給敵人以沉重打擊。但追擊敵軍應嚴格限制在新民屯、湯池、大巴代一線。以後儘速將部隊集結於嫩江附近。”
而對於關東軍一份份措詞激昂、表示抗議和不滿的質問電報,多數人看了都感到憤怒。但幾個部長還是很“冷靜”,認爲這是關東軍有情緒,發發脾氣而已,沒有必要回答,不理睬他們就是了。
不過作爲主管軍令的作戰部則不這麼看,建川鐵著臉對他的部下說:“關東軍的參謀們很狂妄啊,有必要使他們發熱了的頭腦冷靜下來。要讓他們懂得,幕僚的職責是什麼。”
今村點頭說:“是的,關東軍是駐外部隊,參謀幕僚本應協助司令官,服從中央部的決定。現在他們連中央部行使委任命令權都要質問,確實太狂妄了,必須讓他們懂得自己的職責”
七日,作戰部電報關東軍,對他們的質問作出強硬解釋:“所謂總長獲得命令權的部份行動,不限於兵力,不限於作戰行動,也不限於作戰地區。總之是貴軍的一部分,根據需要對何事下命令作出決定,概由總長負責處理。
……貴軍的任務,除原有任務外,毫無增加。因此貴軍之一切行動,應限於執行原有任務所需範圍內。但由於這次事變在性質上已有若干行動超越原有任務。我們認爲這是視情況需要而不得已採取的必要行動。由於貴軍需要超出任務範圍時所採取的行動,與微妙的國內外政治策略有著密切聯繫,所以,應適應總的形勢,按照輕重緩急權衡自己的行動,以達到重要目的,這是必要的前提條件。即使不勝冒昧驚動天皇,天皇所特別關心的也在於此。因此,貴軍超出任務範圍時所採取的行動,應事事由參謀總長上奏天皇裁決,但上奏事項應該是最關緊要的。而且,屢煩聖上實感不安之至,故仿照明治三十七、八年戰役時參謀總長所採取過的先例,奏請天皇批準,將貴軍的部分行動授權由參謀總長下令作出決定。”
關東軍認爲,瀋陽事件發生後,軍司令官應有權根據具體情況採取相應措施,軍部中央不應該過多幹涉。而作戰部電報指明:關東軍的原來任務,是防備關東州和保護南滿鐵路。瀋陽事件發生後,並沒沒有給關東軍增加什麼新的任務。因此,在超出原有任務時,本來必須一一上奏天皇,經天皇批準後方可執行。但今後臨時行使委任命令權,關東軍超出原有任務,則由參謀總長下令作出決定。
六
在關東軍與軍部中央函電頻繁往來之時,嫩江橋的戰鬥更加白熱化了。當濱本再次面臨絕境時,阪井逸二少佐率領著第三大隊,天亮以後趕到了戰場。
黑龍江部隊的抵抗如此之強,出乎預料。自“九·一八”以來,日軍所向披靡,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以爲中國軍隊真是不堪一擊。但嫩江支隊的主力、第二大隊以三成的傷亡,居然攻不下一個小小的大興車站。不僅如此,反而被敵人圍攻,嫩江支隊連同第二十九聯隊的兩個中隊,處於滅亡的危險境地!
第二師團於一八八八年五月編成,是甲午戰前日本七個常備師團之一。因成軍地是仙臺,所以又稱仙臺師團。甲午戰爭的時候,第二師團參加了威海衛攻堅戰。日俄戰爭的時候,第二師團所屬於第一軍,轉戰於九連城、遼陽、沙河以及瀋陽。曾以一萬兩千人夜襲遼陽弓長嶺的俄軍而聞名,並因而獲得了以“勇”字爲師團代號。第二師團的首任師團長佐久間佐馬太,是明治時期的第八位陸軍大將。而第二任師團長更是有名,是“軍神”乃木希典。
濱本喜三郎一八八五年出生於京都,畢業於士官學校第十八期,一九一七年畢業於陸軍大學第二十九期。陸大畢業後,濱本擔任過師團參謀、大隊長、教育總監部和陸軍省的課員。從一九二六年起,濱本在千葉縣陸軍步兵學校了近六年的教官。濱本一年前普升大佐,今年八月份才調任第十六聯隊長。第二師團成軍以來未嘗敗績,此時濱本感到壓力特別大。
見到增援的第三大隊和過江的炮兵,濱本鐵著臉對石原說:“增援部隊已經趕到,如果還不能佔領大興車站,擊退黑龍江軍隊,那我只能就切腹謝罪了。”
“不必過於擔心,濱本君,此次必能成功。”石原拍著他的肩頭鼓勵道,“黑龍江軍隊已經後繼無力了,我們的炮火已經佔絕對優勢,只要保持強勁的攻勢,他們很快就會垮掉。不必搞那麼多花招,形成梯隊,全線攻擊。”
切,用得著你來教我!濱本和石原一樣,紙上談兵頭頭是道,信心十足,但沒有多少帶兵經驗,更談不上實戰經驗。雖然對於石原的說教不舒服,但現在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由於兵力比最初的嫩江支隊增加了不只一倍,多門師團長已經派第三旅團的旅團長長谷部前來指揮。在被剝奪指揮權之前,濱本要孤注一擲地作最後拼搏。
濱本組織起六個中隊的步兵、兩個小隊騎兵、配以野炮、山炮和重炮,天上還有八架飛機,分左中右三路向大興陣地發起全線攻擊。飛機川流不息地在陣地上空輪番投彈,各種火炮急速發射,陸空立體火力非常猛烈,正可謂彈如雨下。
黑龍江軍隊奮力抵抗,與敵人殊死拼搏。日軍不僅增加了兵力和火炮,而且新增加了野戰重炮。山炮的射程只有六公里,野炮的射程只有八公里,而野戰重炮的射程超過十五公里。在大興陣地上,黑龍江軍隊雖然人數多於日軍,但只有一個野炮營,十二門野炮,步兵團有六門山炮。不僅數量少於敵人,射程也遠不如敵人,根本無法與敵人的炮火相抗衡。由於敵人生力軍的加入,戰局的天枰開始向日軍傾斜。兩個小時後,陣地上的工事幾乎全被敵人的炮火摧毀了,僅是死傷在敵人炮火之下的官兵就超過三百人。
宋承文的騎兵團今天損失最爲慘重,傷亡過百。平原作戰,騎兵勝步兵。可是遇到炮火,騎兵那只有捱打的份了。馬匹的損失更大,被炸死的軍馬屍肉遍地。一些被炸傷,又沒有了主人的軍馬在荒野上狂奔,直至氣竭倒下。
騎兵沒有馬還叫什麼騎兵?面對蜂涌而至的敵人,宋承文臉色鐵青,吼叫道:“騎兵從來就不是守陣地的,給我出擊,衝啊!”
命令一下,有馬的躍上戰馬,沒馬的徒步揮起軍刀,一齊吶喊衝向敵人。步兵也因爲陣地被炮火所毀,逐跳出戰壕,衝向敵人,與敵人展開肉搏。
宋承文揮舞著軍刀,在敵羣中往來衝殺。軍帽早已不知去向,身上也被敵人劃了幾刀,幸好只是劃破皮膚,沒有傷到筋骨,但是鮮血已浸透了衣褲,他仍一個勁地衝殺。他正用力砍殺一個敵人,另一個日本兵從側面端著刺刀衝向他。在他回過頭把這個日本兵劈倒之時,敵人的刺刀也同時捅穿了他的小腿。
鑽心的疼痛,使他眼前一黑,幾乎要倒下。在後面一直盯著宋承文的劉勝,見他在馬上搖搖晃晃,急忙拍馬靠近,扶著他問:“團長,你怎麼樣?”
“他孃的,給咬了一口。”宋承文從牙縫裡擠出話。
劉勝見他渾身是血,忙說:“傷得利害,趕緊包紮一下。”
宋承文有氣無力地望了望戰場,問:“狗剩,小鬼子衝過來了嗎?”
“沒有,給打退了。”劉勝指著前面自豪地說,“有咱騎兵團在,他們別想衝過來。”接著他把宋承文扶下馬,一邊包紮一邊說:“你又多了幾道傷,回去我爹不知會怎麼罵我。”
“嗨,”宋承文不在意地說,“當兵打仗,哪有不受傷的,我都見慣了。倒是你,千萬不要向前靠,你要是有個好歹,我真不知怎麼對你爹孃說。”
劉勝只有十八歲,是宋家趕車老劉的獨子。老劉結婚快十年了,老婆幾次懷胎都沒保住。直到快四十了,老婆也過了三十,才生下劉勝。怕他小命難保,按窮人家的習俗,起了一個賤名—狗剩。他是在這軍人世家長大,受著軍人的薰陶,而且爹孃的身份有點特殊。因此,他從小就愛和宋家幾兄弟弄刀舞槍。才十七歲,說什麼也要當兵。老劉兩口沒辦法,只好讓他跟著宋承文當勤務兵,認爲這樣保險一些。當兵了總不能還叫狗剩吧,這才起了一個大名劉勝。可當兵不到一年就碰上打大仗了。
包紮完畢,劉勝把宋承文扶上馬,指著戰場說:“他們都回陣地了,我們也回去吧。”
這一場混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場面甚是慘烈。前來督戰的石原,從望遠鏡裡看到這壯烈的戰場,也不由感慨,從心裡敬佩這支中國軍隊的頑強。他搖著頭,連連對身邊的濱本說:“濱本君,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真是想不到敵人是如此勇敢!”這時,他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中國軍隊都是這樣勇敢頑強,日本還有勝利的希望嗎?天啊,希望中國其他地方的軍隊不會是這樣。”
從拂曉至今,日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濱本的第十六聯隊第二大隊是嫩江支隊的主力,前兩天就受到了重創,再經今天的戰鬥,第二大隊傷亡近半。濱本此時欲哭無淚,一咬牙關,組織部隊再度拼命。
近午時,一字延伸的大興陣地被折成了三角形。從陣地右翼進攻的二十九聯隊雖然進展不大,但牽制了許多守軍。阪井率領的第三大隊則已經從左翼突進到丘陵地帶的後方,準備從東北方向切斷東北軍的退路。急於報復的小圜江,率領著第二大隊殘部,約一箇中隊的兵力,在炮火和重機槍中隊的掩護下,吼叫著從正面猛攻,已經突進到了大興車站。
激戰正酣,馬占山鬥志昂揚,他準備再次從後方調一個團參戰,打退眼前的敵人。他甚至考慮,將第二道防線部隊全部調來,集中全部力量把這批日軍全部消滅,或至少打殘。可正在此時,情報人員傳來不好的消息:日軍又派增援部隊前來,而且人數衆多,估計在傍晚就可以趕到。
由於一直沒有大興勝利的消息,本莊憂心重重。這個失敗他承擔不起,不奪取大興陣地決不罷休。六日近午,他下令調第二師團的第二十九聯隊第二大隊、騎兵第二聯隊、臨時重炮兵大隊,混成第三十九旅團一個步兵大隊,一個野炮兵大隊、一個工兵中隊,由多門師團長率領,火速趕赴大興增援。
照此推算,在大興一線雲集的日軍,將有近五個步兵大隊、兩個野炮兵大隊、一個重炮兵大隊、一個騎兵聯隊(縮減後也就是兩個中隊)、兵力約四千人左右。
而連日戰鬥,黑龍江軍隊的損失甚爲嚴重,傷亡快接近千人。軍官的傷亡近百名,前線指揮官、衛隊團團長徐寶珍手臂也受了傷。考慮到陣地已毀,無可憑藉,且士兵連續作戰三天兩夜,沒有部隊接替,已是十分疲勞。更爲糟糕的是運輸線連受敵人炮火和飛機轟炸,糧食彈藥等輜重無法及時運送。敵人大量的增援部隊趕來,特別是敵人增加的重炮,黑龍江軍隊的炮火無法抗衡。如果再在此地打下去,無疑是讓官兵們去送死。
在緊急軍事會議上,分析了情況後,與會軍官一致認爲:應該保存實力,以利再戰,不作無謂的犧牲。退至三間房第二道防線,繼續抗擊日軍。於是,馬占山下令將江橋部隊撤離大興陣地。
十一月七日,馬占山以黑龍江省代理主席的名義,向全國發出通電:
日本圖謀北滿,野心暴露,舉世睽睽,無庸諱言。此次藉口修理江橋,大舉進攻。我軍力圖自衛,只可相與周旋。連日激戰,晝攻夜襲,恣意殘殺,我軍死傷枕藉。卒以受迫過甚,退保三間房 大小新莊一帶築壘堅守。
顧日軍武器優良,勝我百倍,明知江省聯絡已絕,呼援不應,僅以一隅之兵焉能抗日人一國之大敵。所差堪自恃者,凡我前方將士莫不深明大義,慷概激昂,大有氣吞河嶽,敵愾國仇之勢。兼佔山受國家倚畀之深,人民委託之重,目睹遼吉淪胥,江省危如壘卵,與其坐持失國土,委諸父老不顧,毋寧犧牲一切,奮鬥到底。如蒙天佑,或可保持一時,而獲最後之僥倖。
本日日軍迭派飛機向我連續擲彈,一面調集兵力逐漸推進。觀測情況,恐於最短期間,必將大肆圖攻。佔山守土有責,一息尚存,決不敢使寸尺之地,淪於異族。惟有本我初衷,相與周旋,始終堅持,絕不屈讓,惟海內明其諒察焉。除已誓率前方將士一致決心相拼,並將最近情況電向國聯請設法制止,靜矣世界各國公理之解決外,相應務懇全國父老努力振作,以求危亡,不勝憤慨之至。
代理黑龍江省政府主席 馬占山叩 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