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裡面終於傳來了腳步聲,雲來的心懸到了嗓子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地對準門扉。
聽雪拍了拍手從裡面走出來,看著一臉緊張的大家,莫名其妙地說道:“你們怕什麼?有我聽雪在,還不至於搞不定這點小蠱。”
雲來的眼裡迸出光芒:“這麼說,無極他已經沒事了?”
聽雪點點頭,打了個呵欠,“還在昏迷,應該還要一段時間纔會醒來,記住,這兩天不能讓他吃任何東西。”
雲來連連點頭,跨進門去看雲無極,太后和雲懷天、顧佩蘭也急忙進去了。
聽雪將一身老婆子的裝束脫下來,展露在大家面前的是個娉娉婷婷的美人兒,看的顧碧桑眼睛都直了,“美人哪……”
秦逸舟敲了她的額頭一記,好笑地說道:“碧桑,矜持點。”
顧碧桑擦了擦口水,仍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聽雪看。
聽雪卻親親熱熱地挽上上官謙的手臂:“相公,我已經救了人了,我們走吧。”
相公?
衆人的眼珠子快要跳出來了,什麼時候聽雪變成了上官謙的娘子。
上官謙有瞬間的尷尬,但隨即展顏笑道:“如你們所聽到的,過幾日我便會跟聽雪拜堂成親。”
雲懷天才一跨出門來,聽到的便是上官謙這句話,他哈哈大笑兩聲:“如此甚好,朕總算是把思思捅下的簍子給補上了。”
雲思思不好意思地訕笑,對著上官謙真誠地說道:“思思愧對上官大人,如今眼見你也有如花美眷在側,也是放心了。”
聽雪看了一眼雲思思:“你就是那個把不要我相公的漪雲公主。”
感覺到聽雪的眼神裡有一抹冰冷,雲思思還是點了點頭。
“你爲什麼不要他呢?他到底哪裡不好?”聽雪問的直率,並沒有挑釁的意思,只是單純地想知道。
“聽雪……”上官謙有些無奈,對雲思思道:“公主不要介意,聽雪不懂人情世故,不會拐彎抹角,她沒有惡意的。”
雲思思愣了一下,繼而笑了:“看得出,聽雪姑娘很是在乎上官大人。”她轉頭對聽雪說道:“我不要上官大人是因爲我的心裡已經有了懷安,而非上官大人有哪裡不好,當一個人心裡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即便旁人再好,也是無法動心的。”
所以即便趙懷安搖擺不定,三番四次地傷她,她始終都無法說服自己死心,也無法欺騙自己去勉強成爲上官夫人。
聽雪微微側了側眸光,道:“就像我尋了這麼多人,到最後只能接受上官成爲的夫君,這是因爲我愛上他了嗎?”
一句話說的衆人表情動作各異,上官謙尷尬,雲思思附和著點頭,秦逸舟和顧碧桑兩人相視而笑,而云懷天忍俊不禁。
“一看見這個人,就知道非他不可了……”聽雪的神色卻哀傷下來,“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我娘常常說起跟我爹的故事,她說第一眼看到我爹,就打定主意要嫁給他,後來我爹死了,我娘也隨他而去了。”
大家都彷彿被聽雪的情緒感染,一時無言,湊巧顧佩蘭扶著太后出來了,笑著說雲無極的脈象已經平穩下來了,他們都涌進門去探望雲無極。
“聽雪。”上官謙側過頭,微笑著看向聽雪。
她應了一聲,認真地回望著他。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上官謙神色溫和,略帶著一抹的暖意。
聽雪點頭,跟著他的步法遠去。
身後,雲懷天慰然笑道:“這些孩子,如今總算是都修得圓滿了。”
真的修得圓滿了嗎?
那可不一定。
雲無極在昏迷醒來之後的第一天,太后娘娘、雲懷天和顧佩蘭三人在他病榻前陪了許久,直至確定雲無極終於安然無恙了才擺駕回宮。
醒來之後的第二天,趙懷安攜雲思思來探望,順便告知兩人的成親之期就在十天之後,本來親事已經準備妥當,爲了雲無極的病情才耽擱下來的,雲思思的肚子已經漸漸大了起來,成親勢在必行。
趙懷安笑的滿臉春風,彷彿不知道當初雲來被凌惜之刺傷時的細節,“無極,你得早些好起來,我跟思思成親那天,你可是座上賓。”
雲無極臉色猶是蒼白,他淡淡斂了眸子,笑道:“這是自然。”
臨告別的時候,雲思思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美目凝淚道:“思思謝謝王爺爲我做的一切。”
雲無極揚了揚脣算是笑,片刻後才輕聲道:“你是我的妹妹,十多年前,雲家虧欠的一切,如今總算都還給你了,從今以後,要幸福。”
他話裡的含義再明顯不過了,雲思思愣了一下,旋即展顏笑了:“希望有一日,她會走出迷障,看到你的真心。”
趙懷安攬過她的肩,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
雲無極長睫微顫,眸光深幽,連雲思思都能明白他的心,爲何雲來卻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
想起自己昏迷時她的啜泣聲,只覺得心如刀絞,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第三天的時候,顧碧桑跟秦逸舟兩人來探望,顧碧桑總是笑嘻嘻的模樣,彷彿天塌下來有別人頂著,她無需爲任何事情操心。
秦逸舟跟雲無極素來不和,但卻因延華一事而對他心生感激,經歷這一年的風風雨雨,倒讓兩人又找回了多年前在蘇州見面時的惺惺相惜感。
第四天,殷戒攜蓉兒前來……
第五天,上官謙帶著聽雪來探望,三言兩語帶過跟聽雪成親一事,雲無極看著清清冷冷的聽雪,倒沒有很詫異,只是笑著表示祝福。
第六天,朝中官員來探……
第七天……
第八天……
……
該來的都來過了,不該來的也都來過了,端王府從門庭若市到門前冷落,一直都雲無極病癒下榻,一直沒見到雲來的身影,甚至無一人提及她。
雲無極面色如常,既不刻意追問,也不費神思量,他想,那個傻姑娘總有一天會自己想通,而更多的,是一種近鄉情怯,心裡有千頭萬緒,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起,而他更沒有把握讓她去全然相信自己。
索性讓時間來成全他們。
可是他左等右盼,心中想好了千萬種說辭預備要如何跟她開口,卻始終未見她的身影,在王府裡走了一段路,心裡陡然升起不詳的預感,空寂的端王府花園,即便枝繁葉茂,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機。
“全管家!”站在後花園中的端王爺猛然一聲大喝。
全管家戰戰兢兢地出現,拿著袖子不停地抹汗,王妃給他出了一道大難題,這下子,他要怎麼跟王爺開這個口……
“王妃呢?”雲無極語氣森寒地開口,表情凝結成冰。
“王爺,王妃她……走了……”全管家說完這句話,頓時感覺周圍的空氣驟然冷卻了下來。
“你爲何不早點告訴本王?”雲無極聲音不高,卻沉沉入耳。
全管家身上一凜,只覺得後頸裡一涼,分明是有冷汗涔涔而出,他跪在地上俯首道:“王妃臨走之前曾經下過命令,若是王府下人說主動把她走了的消息告訴你,她便……”
“便怎麼樣?”
“便一把火燒了王府,然後剋扣府中所有下人的俸銀……”全管家滿頭冷汗,在雲無極緊迫的盯視中,已經緊張的快說不出話來了,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道:“王妃說,若是王爺問起,讓奴才把這個交給你。”
雲無極展開一看,赫然入目的便是“休書”兩個黑色打字。
大概之意,即是端王妃入府一年,一無所出,性子善妒,失德失言,主動請休,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紙休書被雲無極揉成一團,他怒極反笑:“王妃何時走的?”
全管家不著痕跡地挪後一步才道:“就是聽雪姑娘給王爺治好病後,王妃進去探視過王爺,確認你已安然無恙,便收拾了東西當天就走了。”
看著雲無極陰沉至極的神色,全管家頭上密汗如雨:“如果王爺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慢著。”雲無極緩緩開口,情緒已然平復,卻是微微一笑,“給本王備馬,本王現在就要去蘇州。”
全管家應聲,好像身後有洪水猛獸,提著衣袍的一角飛快地跑了。
雲無極站在原地許久,緊緊握拳,面上閃過狠戾之色,是他太過縱容她了,才讓她這麼肆無忌憚地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真的走了。”臨街的一家酒肆之上,有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相對而坐,紅衣美人看著樓下疾奔而過的馬兒,淡淡地望向對面的人兒,“你不是說他愛的是別人嗎?爲何又爲了追回你特意去蘇州?”
紅衣姑娘貌若天仙,卻似冰雪美人,而白衣姑娘乍然一看相貌平平,卻在看了第一眼後便讓人移不開目光,眉宇的風情和清冷從容的氣質更勝紅衣姑娘一籌。
這兩人正是聽雪和雲來。
漫不經心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方纔笑道:“我說他心中有別人,並不代表他就不愛我。”
“你的話總是讓我很費解。”聽雪託著腮認真地注視著雲來。
雲來但笑不語,將一杯酒推到了聽雪面前。
“這是什麼酒?”聽雪喝了一小口,被嗆得咳嗽起來。
“苦艾酒。”她淡淡地道,不過是曾經在跟秦逸舟共飲時嘗過一小口,後來卻莫名地想念這味道,竟喝上癮了。
雲來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好了,戲看完了,該回上官府了,你跟上官大人成親在即,我可不敢拐著你到處跑,到時丟了新娘子,上官可饒不得我。”
聽雪隨她走了兩步,卻又猶豫著問道:“雲來,你說,上官他是真心喜歡我的嗎?”
雲來頓住腳步,驚訝地回頭著一臉忐忑的聽雪,反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聽雪茫然地搖了搖頭,從相識到現在,一直是她主動要上官謙做她的相公,他雖然沒有拒絕,卻也有幾分被迫接受的意味。
雲來定定地望著她:“如果……如果上官不喜歡你的話,你會放棄他嗎?”
若是在過去,聽雪會果斷搖頭,可是現在卻有幾分掙扎,“我聽了你和雲無極的故事,也聽了碧桑和秦公子的故事,還有云思思跟趙懷安的事情,我都知道,反而對自己該怎麼做,有些茫然了,真正的愛情不該是兩情相悅的嗎?我爹孃之間是如此,你們也莫不是如此,我不想逼迫上官非得娶我。”
雲來心知聽雪對上官謙用情頗深了,只是上官謙那性子,好像從來不會拒絕別人,力求面面俱到,連當初他娶雲思思的時候,她曾一度以爲上官是喜歡雲思思的,可是後來發現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那現在他對聽雪,是否也是同樣的應對之策,只要力所能及,與誰共度一生並不重要?
“你想知道上官對你的真實心意嗎?”雲來瑩潤的眸子直視聽雪,臉上閃過一抹賊笑。
聽雪自然是點頭,雲來俯身在她耳畔,悄聲說了幾句。
聽雪眼裡浮現笑意,隨即又黯淡下光彩,“若是結果……”
雲來微笑著看她,“你若是害怕結果,不敢去承受,也可不去實行這個法子,然後跟上上官成親,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只是有些事情,可能會永遠都無法知道,當然有一天,他會真的愛上你,然後真相是什麼樣都不重要了,只是,你願意現在就賭這一局嗎?”
“我……”
“不用現在做決定,你可以先靜觀事態,若是實在無法窺知上官的心意,這是最後破釜沉舟的辦法。”雲來柔聲道,語氣中有溫和卻讓人心安的力量。
聽雪點了點頭,兩人出了酒肆。
京城裡又開始流傳著各種八卦了,雖然上官府和趙府的婚事都辦的極爲低調,市井間還是有不少的蜚短流長。
大家最關心的還是前陣子剛剛被漪雲公主休掉的上官大人帶回了一個貌美無雙的年輕姑娘,甚至有流言說那位姑娘就是把江湖攪得震盪不安的聽雪姑娘。
是以,上官府張燈結綵的這一日,許多的百姓都跑去看熱鬧,聽雪在這個世間已無親眷,雲來讓秦逸舟認了聽雪做妹妹,成親這一日,聽雪是從秦府出閣的。
火紅嫁衣,鳳冠霞帔,八擡大轎,送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的到了上官府,相較於顧碧桑的興奮,雲來卻顯得頗爲淡然,等著好戲上場。
“姐姐,我聽說王爺姐夫去了蘇州找你。”碧桑在一片嘈雜聲中扯著嗓子對雲來喊道。
雲來漫不經心地點頭。
“你這樣欺騙他,不怕他回來找你算賬?”想起初識時的那個雲無極,顧碧桑忍不住心驚膽顫,白跑了一趟蘇州,一來一回就是六七天,若是自己上了這當,定會把矇騙自己的那人狠狠地揍一頓。
雲來看著上官謙牽著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跨過火盆,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反正休書已經給了他,他敢拿我怎麼樣!”
“姐姐好膽色。”顧碧桑忍不住爲雲來喝彩,眸光落在人羣外的某一點上,不自覺地跟雲來拉開了距離,“只是希望你能反對惡勢力到底……”
雲來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新娘和新娘子身上,全然不知人羣中有一雙黑沉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並且緩步朝她走近。
顧碧桑看著越走越近的人,已經很明智地腳底抹油溜走了。
“碧桑,等上官和聽雪成了親之後,我上你們府裡住一段日子吧,怎麼著,也得等趙大人和思思成了親我才能脫身。”雲來轉頭卻顧碧桑說話,卻發現那丫頭已經沒了人影兒。
手臂被人倏地拉住,她渾身一個哆嗦,心裡有不詳的預感,幾乎不敢回頭去看。
算算日子,從京城到蘇州的一個來回,雲無極也該回來了……
“王妃好愜意啊,放著自己的府邸不住,日日在別處廝混。”森冷的聲音響起,雲來暗暗叫苦不迭,是她大意了,竟然讓雲無極逮了個現行,若不是想來瞧瞧上官和聽雪成親的熱鬧,她也不敢犯險這樣拋頭露面。
她垂著頭絞盡腦汁想著怎麼搪塞過去雲無極,忽然聽見衆人一陣驚呼聲,她隨著衆人的目光望過去,見本應該是在拜堂成親的兩人忽而都僵在了那裡。
“你不是聽雪。”上官謙很肯定地說道。
新娘子噤若寒蟬,鬥著手拿下了紅蓋頭,一臉要哭的表情,“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夫人非逼著奴婢這樣做的……”
她哪裡是聽雪,分明是這幾日在聽雪身邊伺候的丫鬟。
上官謙面色黑下來,沉聲問道:“夫人呢?”
丫鬟顫著聲音說道:“夫人說公子既然不愛她,她也不願意強求,她說要去另尋夫君。”
衆人譁然。
上官謙當著一室的賓客,再度顏面掃地。
雲來仔細盯著上官謙,不肯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見他扯下了胸前的大紅色綢子,闊步往外走去,終於是安心了。
看來,雖然聽雪最後還是選擇了兵行險招,但好在這盤棋是穩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