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的時候,蓉兒見著雲來和雲無極一起回來,忙識趣地掩脣退下了。
雲來慢騰騰地挪動步伐朝屋子裡走去,身邊的雲無極始終不緊不慢地拉著她的手跟著,知道跨進了堂屋,雲來藉故要去點燈,終於從他的掌中掙脫開來。
一燈如豆,雲無極的輪廓在漸漸亮起的燭光裡始現出來,帶著溫柔的側影,看他坐在桌邊一直未動,雲來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提醒:“王爺是不是該回去歇著了?”
雲無極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地敲著桌面,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哦?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本王的房間纔對。”
雲來愣了愣:“啊?”
直至對上他隱隱噙著笑意的目光,她摸摸頭,賭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搬出去睡吧。”
站起身要走,他突然轉冷的眼神橫過來,雲來立刻很沒出息地坐回原位,暗自腹誹,男人的臉,六月的天,變天比翻書還快。
“這幾日都在府外忙活些什麼?”雲無極突然發問,狀似漫不經心。
雲來莫名地感覺到緊張,盯著自己的腳看,含糊地應道:“沒忙什麼,只是到處逛逛。”
“是嗎?”
她舔了舔下脣,聽著這樣話裡有話的冷哼聲,感覺到他壓迫的眼神,全身都要僵掉了,“當然是,我怎麼敢對王爺有隱瞞。”
“那真是很可惜,本來我還想著,城南街上空著的那個旺鋪一直空著也不是辦法……”雲無極重重地嘆了口氣,倒像是真的很可惜的樣子。
明明他說的是跟剛剛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雲來的小臉卻登時亮了,擡起頭來,撲閃著睫毛望著他,“那件鋪子是王爺的?”
“嗯哼。”他涼涼地應了聲,“不過我好像已經把它轉手給別人了,怎麼,王妃也想要?”
她顫抖著手指著他,幾乎快要哭了,從喉嚨裡嗚咽一聲:“王爺……”
雲無極假裝沒看到她可憐兮兮的表情,語氣閒閒地道:“那麼好的鋪子,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有天我不忙朝事了,留著那鋪子做個小本買賣,定也能大發一筆……”
“王爺把那鋪子賣給誰了?”大受刺激的雲來差點要尖叫出聲了,她這幾日在外面奔波著,託聶思思四處打探,就是想知道那間鋪子的所有者是誰,城南的街道士京城貿易最繁華的地段,那裡的店鋪租金幾乎是上千兩,她唯一看中的那間旺鋪,位置又極爲優越,只是那鋪子空了已久,也不知到底歸誰所有,她這幾日焦頭爛額,只差沒揪住自己的頭髮站在街上四處抓人問了。
“容我想想。”他倒像真的在思考,半天,才一拍額頭道:“我忘了,本來打算要賣的,臨時改了主意,還沒賣的。”
雲來身子一顫,感覺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在噴薄著,那是熊熊燃燒的怒火,雲無極這個混蛋,分明是在耍她玩。
憤憤地扭過身子轉向另一邊,不去理他,忽然聽到悶沉的笑聲,他似乎是極爲愉悅,雲來驚訝地迴轉頭看他,記憶中,似乎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嘴脣抖了抖,心裡又好氣又好氣。
這個男人居然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她在心裡悻悻地想,好在端王爺這塊金光閃閃的招牌在她心裡早就蒙塵了,不然若她是外頭的尋常百姓,看著頑劣可惡的他,定要大失所望。
雲無極笑了許久才止住,從袖中抽出一張暗黃的紙放到桌上,緩聲道:“這是鋪子的地契,你要不要?”
語畢,剛剛還在生悶氣的雲來立即抓起了那張地契,展開來細讀,眉開眼笑地道:“就是它了,這些天爲著它差點跑斷我的腿。”
他忍不住又揶揄:“你怎不來找我?在你看來,還有什麼事是我一個王爺辦不到的?”
“等等。”她放下手中的地契,聽出這話裡的另一層含義,不由得蹙眉問:“這地契,是王爺替我弄到手的?”
“不是。”雲無極別開臉,掩去微微的不自在。
她仍然是狐疑地瞅著他看。
雲無極握拳在脣邊咳嗽一聲,有些惱羞成怒,語氣強硬地道:“不必問太多,你既然拿到地契了,本王就跟你做個交易吧。”
雲來摸了摸頭,靜候他的下文。
雲無極想來是在心中盤算已久,繼續道:“本王知道你想在京城開香料鋪,這個鋪子算是我送你的,條件是,五年之內,店鋪必須由你經營,不得轉手給任何人。”
她呆了呆:“哈?”
“如何?”他笑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她。
雲來斟酌了一下才開口:“王爺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她怎麼聽起來,好處都在她這裡,反正她的鋪子,必是由她自己來.經營,只是雲無極平白送她這麼件大禮,到底是有什麼深意?
他突然湊近她:“本王想留住自己的王妃,自然得不惜代價。”
她頓感緊張,背上的冷汗已將衣衫浸溼,現在的雲無極對她而言,太過危險,那顆本就搖搖欲墜的心,在雲無極這樣的柔情裡,幾乎是要完全倒向他這一邊。
她倒是寧願,雲無極像成親之初那般,冷漠鄙薄地對待她。
看著她的反應,雲無極竟是笑了,淡淡道:“王妃應該不會拒絕本王的好意吧?”
雲來動作迅速地將那地契捲到了自己的懷裡,生怕他突然反悔過來跟自己搶一樣,五年就五年,雖然跟自己設想的三年就離開京城有點出入,但還不知道這五年之內會發生什麼呢。
也許雲無極突然得了重病……
她開始異想天開,回過神來又忍不住驚恐,訝然自己竟會有這種想法,一想到雲無極得重病,心臟驟然收縮起來,頃刻間傳來抽痛感,她猛地搖了搖頭,蹙眉忍痛,阻止自己再往下想去。
“那就這麼決定了。”雲無極笑意盈盈地重新握住她的手,“王妃可要遵守諾言,本王有辦法給你想要的東西,也有辦法從你這裡拿走你最愛的東西。”
夜風吹進來,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薄脣裡吐出威脅的話語,也許是對他的感覺不同了,也不覺得惶恐,只是鼓著腮幫子不做聲。
只是,爲什麼是五年呢?難道五年之後,他就會愛上她?還是他篤定,五年之後,她就再也離不開他?
他脣畔笑意轉盛,俯身到她耳畔低語:“更深夜重的,你還要把本王趕出房間嗎?我們都成親半年多了,昨兒入宮,母后還在問什麼時候能抱到我們的孩子。”
看著他漆黑的眸裡有溫度漸漸燒起來,雲來又羞又窘,擡手要推開他,卻不提防一下子跌進他的懷抱裡,她費了力,根本就無法從他的禁錮中脫身出來,含了鼻音請求:“王爺,不要這樣子……”
他的動作驀然停頓,神情飄渺怔忡,她擡首看著他,清澈的眸裡盈.滿傷感,真心地道:“王爺,等你真正相信雲來的時候,雲來自會心甘情願。”
她始終介意,他對她一再的不相信,在她對他感情極速增長的週期裡,雲無極對凌惜之的庇護,對她的遊離,還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個蝶妝,始終是她無法跨越的障礙。
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誤會,太多的錯綜複雜,想要解開,絕非一朝一夕,只能交由時間慢慢沉澱,如此看見感情的真面目,也許她會更死心塌地一些。
“你……”良久,雲無極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卻重重地砸在她的心扉上,他起身,輕撫著她的髮絲,鼻端觸到她頭上紫色的朱釵,忍不住笑了,轉移了話題:“我還記得,你剛入王府的時候,打扮得比明月樓的老鴇還嚇人,身上還有股怪味,我每每看到你,都要驚奇,這樣的奇葩,到底是怎麼生長出來的。。”
雲來尷尬,抗議道:“明月樓的老鴇,有這麼形容人的嗎?那可是我精心準備了好久要出人不意的裝扮。”
他一臉正經地點頭,“是,出人不意,進宮參加筵席之後,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我都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端王妃如此地驚世駭俗。”
“……”
她沉默一瞬,小臉爆紅,忍不住埋首在他的懷裡,清楚地聽見他又一陣的爆笑聲。
============思思線=============
新的鋪子在兩日後開張,雲來未敢聲張,畢竟在這個時代,女人家做生意,還是比較招人注目的,故而她根本就不敢告知顧家的人,連佩蘭姐姐她都一併蠻了。
擇了個好日子,將開店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也僅僅是掛了金色牌匾,上面是龍飛鳳舞的“綺念香料鋪”五個大字,貼了喜慶的紅色對聯,她並不擔心店鋪的生意,一來是對自己的手藝和經驗有自信,二來,有聶思思這個八面玲瓏的幫手在。
“我在想,要不要把紛紜的店鋪也搬到來,反正這裡也寬敞,也省掉了那邊的一筆租金。”男兒裝束的雲來看著同樣是穿著男衫忙進忙出的聶思思,提議道。
聶思思立即拍手贊同,兩個人的想法是不謀而合,說的好聽點叫志同道合,說的通俗點就是都很摳門。
雲來咬了半天筆頭,終於從櫃檯裡爬出來,走到門外,將一張大宣紙貼在了門口,聶思思好奇地湊上去看,忍不住撲哧笑了,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大字,寫著:“蘇州老字號香料鋪,端王爺做幕後東,歡迎新老顧客惠顧。”
“你現在可是將王爺吃的死死的?”聶思思打趣。
雲來冷哼一聲:“這叫御夫有術。”
聶思思提高了聲音捉狹:“那你什麼時候給王爺生個小娃娃?”
那天夜裡雲無極也提到了這個件事,雲來的臉悄悄紅了,轉過頭啐了聶思思一口,“生娃娃這種事情,應該是你跟趙大人先吧?”
別以爲她不知道,趙懷安夜夜可是宿在聶思思的那間小破屋子裡。
“生娃娃?”
熟悉的慵懶聲音從身後傳來,雲來心神一動,旋過身去,晚秋的日光下,一襲白衣的公子端然而立,脣角微微上翹,姿容絕色,他身後那些人與物,都瞬間黯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