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宮女過來把那用絹巾包著的東西呈遞到太后面前,太后好奇地打開來,是塊墨綠色的膏狀物。
其他伸著脖子往這邊看的人,不禁都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太后壽宴是何等大的盛事,這端王妃竟然那如此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來糊弄太后。
太后卻是覺得很新奇,這東西聞起來聞起來有種淡香,她將此物湊近到鼻前細嗅,香味沁入心脾,只覺五臟六腑都鬆弛下來,長久以來的疲乏感似乎也得到了緩解,她不解地問:“這是何物?可是香料?”
是香料?衆人的脖子升的更長了。
雲來淡淡一笑,解釋道:“回母后,這是妾身親手煉製的和合香,此香焚燒之後,香氣遠溢而餘味無窮,有定神解乏之用。”
“難爲你如此替哀家著想,真是個好孩子。”太后吩咐身邊的人將香料收好,臉上盡是欣慰的表情,對她而言,這塊和合香,可比她今日收到的任何禮物都要有價值的多。
雲懷天也在一旁稱讚:“難得見母后這樣誇一個人,端王妃如此蕙質蘭心,可真是無極的福氣了。”
他說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雲無極一眼,雲無極卻沒回避開雲懷天的眸光,反而勾脣回以淡笑,倒是讓雲懷天怔了一怔,半晌,他的眉間浮現喜色,看雲無極這反應,可跟那日第一次帶雲來入宮時,大有不同了。
雲無極心裡也是訝異,他沒料到雲來還有這一層心思,更沒想到,她竟還懂得制香。
正在衆人附和著太后和皇上稱讚端王妃體貼又有孝心之際,一道極爲不和諧的聲音忽而響起來,“原來端王妃欺壓平民百姓,竟是爲了給太后獻上壽禮……”
“惜之,不得胡言!”
清脆的女聲在一片恭維的話語中顯得尤爲刺耳,隨即響起的是凌丞相不輕不重的一句斥聲。
“爹爹,我沒有胡言,前天女兒上街去時,正巧遇見了端王妃,她在香料鋪裡買了東西,卻不給錢,那小掌櫃沒認出王妃來,反而遭到了王妃的斥罵,說他狗眼長在頭頂上,竟然不識得她是堂堂的端王妃,女兒不忍店掌櫃白白蒙受損失,便好心替端王妃付了銀子。”
凌丞相也愣住了:“竟還有這等事?”
父女兩人的對話,聲音不高不低,但恰恰地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裡,太后和雲懷天立即變了變色,顧佩蘭的臉色沉了下去,皇后娘娘的臉上卻揚起了一抹看好戲的笑意,一時之間,每個人都是表情各異。
在大家的竊竊私語裡,雲來深吸口氣,冷眼看著那對父女一唱一和,她還道凌惜之那日怎會如此好心地替她解了圍,原來是在這裡設了局等著她。
她忽然低頭看了看身邊坐著的雲無極,卻見他只是凝著眉,不發一言地坐著,好似是事不關已一般,雲來忽然就心涼了半截。
“惜之,端王妃不是那樣的人,你且慎言。”雲懷天倒是發話了。
“皇上,若非事實,惜之也不敢污衊端王妃,只是,此事是真的千真萬確,皇上若是不信,可傳那掌櫃來過來詢問。”凌惜之垂著頭,說的很是委屈。
雲懷天爲難地看了一眼雲來,顧佩蘭悄悄地拉了拉雲懷天的衣袖,神色略急,雲懷天會意,道:“小事而已,暫且不提,今兒是太后的壽宴,可不能攪了太后的興致。”
太后咦了一聲,蹙眉道:“這可不是小事,可關係到皇家的聲譽,既然有人說哀家的兒媳婦仗勢欺人,哀家可不能讓兒媳婦蒙受不白之冤,皇上還是先把這件事查清楚了吧。”
太后此話,是明明白白地表明瞭她的立場是站在顧雲來那邊。
雲來心中感激太后的信任,舉目掃向坐下,看到的都是帶著打量和懷疑的眼神,不由得一陣心寒,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虎穴,深吸口氣道:“母后說的極是,雲來絕非仗勢欺人之徒,還請皇上還雲來一個公道。”
“你……”皇上嘆了口氣,衆人耽耽的目光裡,他只好道:“來人,去宣那掌櫃的進宮來。”
幾名太監領了命令去了,雲來杵在原地,初秋的天氣,手心微微冒著熱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凌惜之既然敢斗膽在太后的壽宴上揭開此事,那必是早有準備的,最糟糕的是,她這幾日忙著練香,竟忘了要派人將銀子送去給那店掌櫃。
其實心裡也是想著,既然凌惜之替她付了銀子,那她也不用在多此一舉了,萬沒料到,凌惜之用心竟如此險惡。
垂著眸光冷冷地望著地上,若是她說真話,這坐上的人,到底有幾人會信她?還有云無極,他會不會也把她當做是無恥跋扈的女人,他又究竟,信她幾分?
不多時,太監便領著那掌櫃的來了,掌櫃似乎是很惶恐,對著前方的一大片人,卻朝著凌惜之的方向跪拜下去。
雲懷天咳嗽了一聲,沉聲道:“凌惜之說親眼目睹了端王妃在你店裡買東西,卻自稱是端王妃,不但沒付銀子,反而出言辱罵你,可有此事?”
掌櫃了抹了抹額際的冷汗,大氣都不敢喘,只顧著連連點頭。
“那好,你把當日的情形再說一遍給朕聽?”
“這……就是……”掌櫃的已是汗如雨下,說話吞吞吐吐地,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凌惜之按捺不住,騰地站起身來,“皇上,這小掌櫃第一次見著天子威風,故而心生怯意,具體的情形,惜之方纔已經講過了。”
掌櫃的接過話尾,忙道:“是是是,就是凌大小姐講的那樣。”
“你擡起頭來,仔細辨認下,哪位是你那日見著的端王妃?”雲無極道。
掌櫃的不敢不依,斜著頭往前方望過去,睜著發矇的眼睛看了半天,直指向站著的雲來,“就是她!”
“啊……”衆人譁然,掌櫃的都親眼認出來了,看來這事不會有假了。
雲來的臉色白了白,身子搖晃,幾乎有些站不穩。
皇后冷笑一聲:“端王妃,你還有什麼話說?”
心裡凝著一股氣,雲來張張嘴,想說些什麼,每個人都在看著她,也都在等著她說點什麼。
她還未出生,一道低沉的聲音卻自身側響起,是雲無極,他沉靜優雅地坐在那裡,擡眸望向雲懷天,卻讓雲來如遭雷擊,“皇兄,是臣弟管教無方,請你饒恕王妃。”
雲來震驚地看著他,不知是悲是喜,該喜的是他竟然會替她求情,悲的是,他居然相信凌惜之的污衊之言。
“雲來,朕要聽你說。”雲懷天直直地注視著雲來蒼白的臉色,而這番關切也落入了顧佩蘭的眼裡。
“雲來無話可說。”
良久,她緩緩地閉了閉眼,吐出來的,只是這麼一句話,說得再多,有什麼用呢,事已至此,似乎人人都已經認定了她就是仗勢欺民的惡人,身後的那些竊竊私語聲不堪入耳,她卻淡淡地笑了。
“仗著自己是王妃就如此囂張,欺壓平民,簡直是太過分了。”
“我以前還道是如何國色天香的美人,竟然能蒙皇上指婚給端王爺,今日一見,品性和相貌一樣,都不過如此而已。”
“這……”太后似乎也有些爲難,她是打心眼裡喜歡雲來,可是現在出了這事,雲來自己也不做辯駁,她若是再爲雲來說好話,似乎有失公道。
“既然端王妃已經認了這事,還請皇上略施懲罰,莫要失了我們皇族的清譽。”皇后娘娘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朕雖然是天下的皇帝,但清官也難斷家務事,此事還是交由無極做主吧。”雲懷天自是不信的,但是騎虎難下,只好將問題拋給了雲無極,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雲無極到底會如何做。
“去向掌櫃的道歉吧。”雲無極擡眸看著雲來,聲音溫朗,面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
她在他的目光裡彷彿凝成了冰塊,渾身發冷,那種熟悉的委屈和難受又在心裡翻滾著,雲來站著不動,看在旁人的眼裡,卻成了她拒不認錯。
彷彿爲雲來眼裡的那抹傷心所動,雲無極神色忽然軟了下來,他低聲道:“快去吧,道歉了就沒事了。”
你爲什麼不信我?
她很想問他這句話,在他的眼中,她顧雲來難道當真是這樣狂妄驕縱的人,小心翼翼地藏好了委屈和不甘,雲來轉身,在衆人的注視中,挺直著揹走到掌櫃的面前。
那掌櫃的看著雲來凜凜的目光,一雙腿不自覺地發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顫著聲音囁嚅著道:“王……王妃……”
看他這個樣子,雲來忽然笑了,笑的和顏悅色,她彎下了身子,扶著掌櫃的肩,與他平視道:“我來給掌櫃的道歉,前日去你鋪子裡買東西,確實是沒給銀子。”
“還要多謝淩小姐替我付了銀子。”她側眸,望了眼倨傲的凌惜之,凌惜之的臉上,此刻正閃動著得意之色。
放開了已是驚恐不安的掌櫃,雲來轉身,在衆目睽睽之下,對著雲懷天和太后跪了下來,她伏倒在地,定定地道:“雲來給皇族丟臉了,自知擔不起端王妃這個身份,有愧於皇上和太后的重恩,雲來請皇上和太后恩準,讓王爺休了雲來。”
一言既出,坐上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