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來默默地道:“他家裡只有年邁的大哥跟大嫂,一把老骨頭了,難道還要人家跋山涉水地折騰到京城來?”
顧錦琛被噎住,瞪著她良久說不出話來。
喧鬧的宴席上,雲來看著時機也差不多了,便同顧錦琛告辭,悄悄地出了秦家,一直走出了大門後,隱隱覺得有道目光再尾隨著自己,感覺怪異得很,只得問著身邊的丫鬟,身後可是有人在跟著?
丫鬟疑神疑鬼地往後面瞅了瞅,鬆口氣說道:“王妃,這秦家附近的人都跑去喝喜酒了,哪能有人跟著我們呢。”
雲來不放心,自己又轉身在一片夜色中望了許久,視線再往上,是秦家的高閣,一片漆黑與空洞,沒有見著人影,她這才放心下來,攏著手上了馬車,催著車伕快些趕路,又去了殷戒府上。
殷府同樣是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雲無極坐在衆人中間,似一直在等著雲來,雲來雙腿發軟地在他身邊坐下,頭上已經開始滲出汗水來了。
雲無極柔聲笑道:“今天可是辛苦你了,回頭一定讓殷將軍和秦公子給你包個媒人紅包。”
雲來立即眉開眼笑:“那是一定要的。”
眸光忽然掃過臨席上的清秀婦人和一個俊秀的少年,她整了整衣裳,走了過去,笑著喚道:“舅母。”
蘇林氏見了雲來,慌忙要下跪行禮,卻被雲來一把扶起,她垂著頭不敢直視雲來:“當初一別,已是有一年未見,端王妃如今倒是越發地美麗出衆了。”
蘇林氏這弱懦的性子倒是一點眉間,雲來無聲地笑了笑,扶著她坐下來,“舅母不必客氣,自家人無須如此多禮,舅母如今可好?”
蘇林氏只是連連點頭,她身邊的少年睜著一雙骨碌的眼睛打量著雲來,雲來不經意地與他對視一眼,隱約覺得他的五官很像一個人。
至於到底是像誰,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酒過三巡,殷戒出來謝客,一屋子的客人紛紛朝他敬酒,他也不推辭,滿面春風的模樣,酒量甚是不錯,到雲無極這裡時,雲來笑著舉杯道:“我就祝你跟蓉兒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殷戒濃眉揚起,對著雲來一抱拳,飲盡杯中酒,視線對上雲無極,眸中有感激的光芒。
待殷戒敬完酒去了洞房,雲來忍不住酒癮,又開始貪杯起來,雲無極勸不住她,只得由了她去。
雲來喝的正盡興,忽然面色一變,急急地站起身來,朝雲無極丟下一句“人有三急”便跑遠了。
好歹殷府她也來過幾回,很快地找到了茅廁,出來之後,酒勁上來,有些暈暈乎乎的,便放慢了步子,歪歪斜斜地朝前廳走去。
東拐西拐的,不知怎麼走到了新房門口,雲來抓了抓頭髮,感覺自己有點莫名其妙,旋了步子正要離開,隱約瞥見有道黑影從新房門口疾速竄過,驚得她立即定住身子不敢動,戒備地道“誰?”
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清癯如水的容顏,蓮花般灼灼,雲來歪著腦袋,明明知道那人是衛延華,卻是想了好久才喚出他的名字來,“延華,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看。”
許是雲來此刻的神態動作太過天真無邪,衛延華摸著鼻子笑了,緩步朝她走近,聞見她身上濃重的酒味,低聲問道:“醉了?”
她搖了搖頭,想起來一事,遲疑著反問道:“上次……在上官府……”
她很想問,那個蒙面人真的是你嗎?
“是我。”他坦然承認,面色如常。
雲來卻反而不能相信,呼吸一梗,腦中有什麼東西似要破裂出來,卻不敢再往下想去。
衛延華嘆了一口氣,身形在月色下越發地飄逸,“九小姐以後自然會知道的,不必多想。”
她越發地迷惑起來。
衛延華笑了笑,彷彿在自言自語,“延華要謝謝九小姐,給蓉兒和逸舟都成就了美事,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嘎?
蓉兒和秦逸舟的婚事,關延華什麼事?
衛延華卻存心不想多想,看了一眼天色,而後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九小姐保重,去前廳的路,是相反的方向。”
聽見衛延華後面這句話,雲來的雙頰爆紅,原來她又迷路了,好尷尬。
衛延華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幽深的眼眸注視著雲來,似有話要說。
雲來在冷風中站了一陣,酒意略醒,旋開笑容道:“延華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衛延華躑躅了一瞬,問了一個很是奇怪的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們各自站在了不共戴天的立場上,九小姐會如何做?”
雲來詫異:“此話從何說起?”
衛延華喉嚨動了動,終是沒有再多說,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裡。
雲來滿腹疑慮地回到了前廳,衆人依然是觥籌交錯,雲來卻覺得身子有些發愣,衛延華的行蹤和言行都太過詭異,如果他們有一天站在了不共戴天的立場?
不共戴天?
怎樣纔算是不共戴天呢?
除非是殺父弒母之仇……
可是延華待她那般好,他會害她的爹孃嗎?
他又有什麼理由要害她的爹孃呢?
雲來越想越覺得奇怪,趴在桌案上唉聲嘆氣,有種把衛延華抓過來逼問一番的衝動。
雲無極捏著她的鼻子,好笑地道:“你要是喝醉了,我們就回府去……”
她悶悶地站起身來,意興闌珊地道:“回去吧,反正我該做的都做了,新房裡的那兩對,估計正在洞房了。”
這番露骨的話一出,雲無極的嘴角詭*抽動著,他家的王妃果真是不同凡響啊,尋常家的姑娘哪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雲來被雲無極拉著走,匆匆間差點跟不上他的步伐,她打了個呵欠,掩去鼻息間的酒氣,好奇地問道:“怎麼了?你也內急要去茅房嗎?”
雲無極:“……”
走了一會兒,雲來又道:“錯了錯了,去茅廁的路是往那邊,你要是很急的話,爲何不在殷府解決了再回王府呢?”
說話間,兩人正跨出殷府的大門,雲無極索性一把抱起了雲來往馬車上走,雲來驚呼了一聲,滿頭的問號。
雲無極邪笑:“王妃,如此良辰美景,我們也回去洞房吧,生孩子大計,一定要快馬加鞭地落實才行啊。”
雲來:“……”
蓉兒和顧碧桑的婚事過後,雲來終於是閒了下來,天氣漸漸轉暖,雲來怕熱,身上厚實的襖子都脫了下來,換了輕便的衣裳,一個人在房裡看了半天的道德經。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衆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其若海,飄兮若無止。衆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視線停留在這一頁許久,神思卻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蓉兒不在,她的日子要無聊的許多,連說話都沒了個之心的人,她嘆了口氣,將書攤在膝上,望著門口發呆,總想著陪伴了自己八年之久的蓉兒還能嚮往常一樣從門外走進來,笑嘻嘻地喚她一聲小姐,跟她講著每天發生的趣事兒。
酸酸澀澀的,這就是嫁女兒的心情麼?
雲來正在傷懷,雲思思從外面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來,一看雲來悵惘的表情,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捨不得蓉兒和碧桑,特意過來找你出去玩兒。”
雲來還沒接話,雲思思好奇地拿起她膝蓋上的書冊,“絕學無憂……這個什麼兮……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雲來忍不住糾正:“那是個lei字,念第三聲。”
雲思思的心思卻不在這個字的發音上面,她扔了書冊,滿臉的不屑,道:“這是什麼破書?說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難道就是鼓勵人要把自己的親孃吃了來保持跟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嗎?”
雲來呆了呆,鼓勵人要把自己的親孃吃了來保持跟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這就是雲思思對這句話的理解?
她瞬間爆笑。
雲思思狐疑地挑眉:“怎麼了?這有什麼好笑的,你還是別看這種書了,免得壞了心性。”
雲來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緩了半天才緩過來,擦拭了眼角笑出來的淚水,解釋道:“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它的意思是,我處處與人不同,只貴於葆養我的元氣。”
雲思思怔了一下,隨即紅潮從臉頰上蔓延到了耳根處,好半天,看著雲來還是未能止住的笑容,她悻悻地道:“若不是那年流落出宮,我也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你看我辦紛紜不是辦的挺好的嗎?”
雲來笑應,“是,紛紜可是給我們掙了不少銀子呢。”
雲思思在雲來身邊坐下來,一臉神秘地說道:“我今日來,一是想帶你出去散散心,二是……”
她神秘地眨眨眼。
雲來伸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被她吊起了胃口,順著她的話問道:“二是什麼?你倒是說啊。”
“我想重辦紛紜!”雲思思將她苦思冥想了幾天的想法說出來,“我每天待在上官府裡,不是吃就是睡,過的跟豬一樣,實在是閒不住了,再不幹點什麼事,我就真的要變成豬了。”
哪有人把自己形容爲豬的,雲來強忍住笑,贊同道:“這個我支持你,反正蓉兒和碧桑都不在我身邊了,我整天也悶得慌,倒不如我們姐妹重出江湖……”
話音還未落下,已被雲思思拽著往外走,“哪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出去看看有什麼可做素材的。”
春寒仍是料峭,衣衫單薄的雲來出了王府才感覺到一股冷意,好在跟雲思思走了一段路,身子漸漸地暖和起來,正是晌午時分,街上的行人頗多,路邊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雲思思一路上都在思索,“你說我們要去哪裡打聽點八卦呢?我的那些朋友都是許久未聯絡了,再者,若是他們知道我現在的身份是漪雲公主,只怕也不會再對我講那些秘聞了。”
她惆悵地嘆氣。
“來來來,看一看,瞧一瞧,京城曾經最紅的花魁娘子昨夜帶傷接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奇書爲你揭曉這個大秘密。”
一個小販子的吆喝聲吸引了雲來和雲思思的注意力,兩人對視一眼,跟著其他百姓圍了上去,只見一個粗布衣裳的小販盤腿坐在一疊書冊上,他手中正揮舞著一本小冊子,其外形和顏色極其類似紛紜。
上面兩個斗大的字,寫著“奇書”。
雲來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奇書?這算是盜版侵權嗎?
雲思思捲起袖子,差點就要衝過去揍那個小販一頓了,“真是豈有此理,姑奶奶的書你也敢僞造,還打著什麼奇書的幌子,還要不要臉了!”
雲來忙拉住她,小聲道:“人家也是混口飯吃,再說了,我們的書辦得好,會有人跟風是自然的,你冷靜點。”
一干百姓都被這小販吸引住,紛紛掏錢買了他手中的書,雲思思瞪眼看著雲來,氣惱道:“怎麼辦?”
雲來卻從袖中掏出錢袋子,也從小販手中買了一本所謂的“奇書”,拉著雲思思擠出人羣,到僻靜處研究起來。
三下兩下地翻完這本書,雲思思怒火中燒,“抄襲就算了,居然還這麼劣質,說是京城的花魁娘子帶傷接客,書裡面也就是一筆帶過!什麼大揭秘,都是坑人的!”
雲來思忖了一下,“你不是正愁沒東西寫嗎?要不我們去明月樓探探風?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是弄清楚了真相,京城的百姓定是大有興趣的。”
雖然面上是這麼建議,但是雲來心裡卻是真的對這件事很有興趣,這花魁娘子說的是寂玉,寂玉雖然被貶爲官奴,但她美貌猶在,花錢找樂子的大爺決計不會放過這個一親香澤的好機會,明月樓的規矩甚嚴,但凡有客人虐待樓裡的姑娘,姑娘得了足夠的銀子或是客人是大官大賈還好,若是受不住這虐待,朝月姨揭發,這客人是要被護院狠狠教訓一頓,然後留作人質,再向他家中索要高額賠償的。
雲來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寂玉是何等心高氣傲的人物,她一心想要嫁給雲無極做端王妃,即便落魄了,又豈是能讓人輕易虐待的。
雲思思跟雲來一拍即合,因上次鬧過明月樓,月姨又派人追殺過越來,兩人扮作了貌不驚人的小丫鬟,從明月樓的後門潛了進去。
雲思思從前常走這條道,神不住鬼不覺地貓進哪個姑娘的房間裡,躲起來偷窺,然後畫出活色生香的春.宮圖,若是無意間聽見別人的隱私秘聞,更是大有收穫,添油加醋地寫出來,人都有窺測心理,定是感興趣的,再無聊,茶餘飯後充作笑料,因而當初的民紜記事才辦的那麼好。
雲思思輕車熟路地帶著雲來避過明月樓裡下人的注意,上了一處閣樓,從支開的窗櫺裡翻身進去,在四角衣櫃裡躲了起來。
雲來從縫隙中見這房間佈置奢華,陳設都是相當精緻,想必這便是寂玉的房間了,兩人等了許久,仍是沒有聲響,衣櫃裡憋悶的很,就在雲來快要忍不住出去先透透氣之際,房間的門被人推開,輕柔的腳步聲響起。
是寂玉進來了。
丫鬟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小聲勸道:“姑娘,你還是聽月姨的吧,把這孩子打了,你今後還有機會翻身的。”
“住嘴!”寂玉厲聲喝道,一頭長髮散亂在身後,“你去告訴月姨,讓她死了心,別再打我的主意了,我是不會再幫她接客的,昨夜賣了她一個面子,接了一個大官,算是還了她的情,她以後休想再逼迫我,我肚子裡的孩子,我自有主張,我要真的想翻身,只能利用這個孩子了。”
“可是……”丫鬟欲言又止,“趙大人不是這麼好騙的,若是讓他知道了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他一怒之下,毀了我們整個明月樓,如何是好?”
寂玉擡手甩了丫鬟一個清脆的耳光,“休得胡言,誰說這孩子不是趙大人的,我告訴你,再要亂說,你當心自己的小命!”
丫鬟捂著臉,眼睛驚恐地退了出去。
雲來聽到這裡,忍不住去看雲思思的臉色,卻是如常,並無異色,她心裡有些驚訝。
思思聽到寂玉懷了趙懷安的孩子,竟能如此從容淡定,是哀莫大於心死,還是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趙懷安?
衣櫃之外,寂玉在牀榻上坐下來,手裡撫著一個香囊,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趙大人啊趙大人,雖然你只是喝醉了在我房裡歇了一宿,這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野種,但我走投無路,只能將孩子栽在你身上,依賴你幫我翻身了,我寂玉纔不要一輩子在青樓裡迎客,然後人老珠黃了又被月姨賣給別人做低賤的小妾,即便做不成端王妃,我也要憑藉這個孩子成爲趙家的當家主母,趙懷安是太后的親侄子,端王妃的表兄,只要我嫁給了他,以後還是有機會見到端王妃,也許……還有機會成爲端王妃……”
雲來聽了這一番話,驚得連嘴巴都忘了合攏,這個女人如此喪心病狂,如此地工於心計,如此地……恬不知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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