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一如以往的晴天,王府的客人如約而至,全管家將客人迎進王府,雲無極卻是一反往常起得晚了,下人來蝶落軒稟報時,他才匆忙起身。
伺候他洗漱的是一個略顯面熟的丫鬟,模樣倒是清秀可人,只是過於畏畏縮縮,不及碎雪伶俐,雲無極的眸光無意間掃過她頭上的髮簪,沉聲問道:“你頭上佩戴的那根簪子是從何處得來?”
小丫鬟惶恐地叩首,“啓稟王爺,這根簪子是玉王妃賜給奴婢的。”
“王妃?”雲無極一怔,終於想起她來,“你是以前跟在蝶妝身邊伺候的丫頭,凝玉。”
“是,多謝王爺還記著玉王妃。”小丫鬟又是重重一叩首,似有感傷之色,也是謝過王爺還能記得她這個小丫鬟。
他擰眉,“起來吧。”
凝玉乖巧地站起來,她第一次伺候王爺,早就緊張得背上蒙了一層密密的汗了。
“本王記得,自蝶妝去後,她的陪嫁丫鬟都遣散出府了,你怎還會留在王府裡?”蝶妝死後,他一度觸景傷情,遂命了全管家將她身邊的人都遣走了。
“回王爺,奴婢本就是王府的丫鬟,玉王妃過門後,奴婢被派去服侍玉王妃,王妃生前待奴婢極好,她不幸故去後,奴婢不忍她的院落無人打掃,因而求了管家讓奴婢留在王府,答應絕不出現在王爺面前。”
雲無極回想起這幾天伺候他洗漱的都是不同的丫鬟,想來凝玉也是被臨時安排來伺候他的,於是便道:“以後碎雪的事情就交由你來做吧,不必太拘謹。”
凝玉端端正正地福身謝過雲無極,雲無極整了整衣袖正要出去,全管家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想扶住門喘個氣,又不敢失了規矩,只氣息不穩地道:“王爺,幾位大人都來了,正在前院裡等著你過去呢。”
他昨夜睡的晚了,倒差點把正事給忘了,快步出了蝶落軒,又想起來花圃一事,仔細看了下全管家的臉色,並沒有憂慮之情,想來已是處理妥當,雲無極稍稍定了心。
若是讓幾個傢伙看到昨日被雲來剪成那個樣子的花圃,他就得被恥笑很長一段日子了。
“我們的這位爺終於出來見客了,我還道是你怕了我們,躲起來不肯出現了。”
才見著雲無極的身影出現,立即有一道聲音揶揄起來。
說話的這人是太后娘娘的外甥趙懷安,也是雲懷天和雲無極二人的表弟,他素來不喜束縛,因而只在朝中掛了個閒職,平日裡隨性行事,這次來王府賞花,便是他死皮賴臉從雲無極這裡蹭來的。
其他的兩人都是當朝官階不低的大人,上官謙,楚人傑,這幾人年紀都與雲無極相近,又是從小到大的哥們兒,因而交情都甚好。
楚人傑算是幾人中最爲老實的,見著雲無極,還是規規矩矩地拱手行了禮,上官謙卻和趙懷安一樣,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他看著雲無極,笑的邪惡,“我猜是因爲流連在新王妃的軟榻上,早就忘了我們這些無名小卒了。”
雲無極白他一眼,“誰敢把你們當成無名小卒?”
趙懷安“哇”地怪叫一聲,“沒有否認,就是真有其事了,春宵苦短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恨得心癢癢?”說起趙懷安,性子跟秦逸舟很像,也是那種不流連花叢便不舒服的人,只是他跟秦逸舟比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全管家咳嗽了一聲,不自在地替主子辯了一句,“王爺方纔是從玉王妃的院子過來的。”
趙懷安三人同時面色一變,玉蝶妝過世那麼久,雲無極竟還沒忘記那個女人。
上官謙挑眉:“你不會這些日子一直是宿在玉王妃的院子裡吧?”
雲無極垂眸,撣去胸前飄留的一片落葉,並沒有出聲答話,也是間接地承認了,在這些兄弟面前,他甚少有隱瞞的事情,跟他們之間的相處,是比跟自己的親哥哥雲懷天還要自在的。
“新王妃真可憐。”趙懷安裝模作樣地哀嘆了兩聲。
雲無極的眼睛漸漸地瞇起來,臉上閃過危險的光芒,楚人傑忙咳嗽一聲,打著圓場道:“我們今天不是來賞花的嗎?勞煩管家帶我們過去吧。”
趙懷安又在怪叫:“怎麼要管家帶?人傑你太客氣了,堂堂王府的主人在這裡,就讓他帶我們去就成。”
楚人傑狐疑地看著上官謙,不明白爲何趙懷安今日總是跟雲無極作對,上官謙笑而不語,這幾天趙懷安一直被家裡逼婚,日日躲在青樓裡逍遙,卻騙爹孃說是在端王府小住,那日趙懷安的爹偶遇雲無極,便問起了兒子近日可有給王府添麻煩,雲無極卻一臉莫名地表示趙懷安根本不在王府。
想當然,趙懷安被他老爹派人拎了回去,順便一陣訓斥。
趙懷安懷恨在心,自是要從雲無極這裡出口氣才善罷。
幾人沿著門廊出去,往左不遠便是王府的後園,種了番邦貢獻的花種的那個花圃正在後園的西處,雲無極走了幾步,腳步稍稍放緩,心情有些奇怪,一方面懷疑顧雲來可能根本就沒有修好花圃,另一方面又有些期待接下來會看到的場景。
惠風和暢,天色晴曉,的確是遊園賞花的好天氣,王府的後園精緻寬敞的很,一路走過去,都是枝繁葉茂修剪平整的風景,鮮花倒是都很常見。
直至終於走到了西邊,雲無極眸子直直地望花圃睨過去,偌大的花圃裡,卻沒有一株立在土裡的花朵,他卻看見了此生最神奇震撼的美景。
那是一片鋪在地上的花海……
四方形的花圃被花瓣密密地圍住,兩條縱橫的小徑可以直抵花圃的中央,而在花圃的中央,是一張由花瓣搭建的桌子,四周落著幾張小凳子,其他空出的地方則是由花瓣堆積成的各式圖案,花瓣都是熱烈的粉色,看上去清新嬌嫩,清風拂過,微微吹起一些零星的花瓣,如同蝴蝶一般在空中飛舞著,而後又蹁躚落地,這一片粉紅色的花海美得讓人如置身夢境中。
趙懷安三人皆是驚歎地看著眼前的美景,想要找合適的言語來形容,搜腸括肚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此奇特美景,真是人間難得。”上官謙喃喃地道。
趙懷安半天才回過神來,挑眉望向雲無極,“你不會是因爲我們幾個要來,特意讓人把花圃佈置成這樣的吧?嘖嘖,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可惜了這麼罕見的花種。”
“你這話說的不對!”密密的花層裡突然蹦出一個人來,看上去渾身髒兮兮的,一張臉也因滿是泥漬而辨不出面貌來,她跳出了花圃,對著趙懷安道:“不論花朵再美,都是有花期的,最多能留一季,若是任其枯萎之後凋零成泥,倒不如留住它們最美的瞬間。”
饒是看不出她的五官,但是通過那雙清亮的眸子和說話的語氣,雲無極卻奇異地立即認出她是顧雲來。
看著她張牙舞爪的動作和趙懷安的啞口無言,雲無極莫名地心情大好。
最開心的當然是看到趙懷安這個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兒吃癟了,上官謙大笑:“姑娘伶牙俐齒,說話又如此有見底,在下佩服。”他望向雲無極,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呃……
我只是個打醬油的,顧雲來在心裡默默地道,從昨晚一直忙活到現在,好不容易將花圃搞定了,躺在花瓣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似乎還帶著調侃之意,她睡得迷迷糊糊,一時腦熱當即便跳出來反駁了。
這幾位看上去都是衣著華貴,又面白手淨的富貴之樣,應該就是全管家所說的大官了,拿著餘光去瞅雲無極,但見他沉眸不語,她開始有些懊惱自己方纔圖一時嘴快了。
“你這丫頭懂不懂規矩,竟然敢對著我指手畫腳!”趙懷安饒是心裡服了雲來剛剛的那番話,但被當衆嗆聲,自然是面子上過不去,竟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氣,眸中卻浮現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退下!”雲無極終於出聲,冷淡的三個字,沒有絲毫的溫度。
若是以往,雲來即便心中再怎麼不服,也會明智地先退下再說,可是那三個字彷彿扎心一般,一夜又困又累,她的情緒也瀕臨了爆發點,她幾乎是有些氣急地嚷道:“我又沒說錯!”
似乎是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敢對雲無極頂嘴,趙懷安三人皆是驚了。
“再說一遍,給本王退下,不要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雲無極淡漠的神色看不出情緒來,他不是沒看見趙懷安眼中閃過的興味,因而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她離開。
帶著羞辱意味的話語讓雲來難得地生氣了,從宮裡回來那一夜,面對他的狠話而生的委屈此刻又涌了上來。
“你!”
她跺了跺腳,只說出這一個字來,眼前便一陣發黑,隨即頭重腳輕地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