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將軍府出來,隨後內外士兵撤離。閆傲遠遠站在樹下,一道目光冷冽射來,他揚眉看去,鄴城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鄴城身上隱藏的怒氣一觸即發,閆傲只瞇了瞇眼,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
閆家鋪子在整個大楚都名聲遠揚,天都這家的選地在一處並不繁華的街巷,取的就是此地清幽的環境。
管事見主子突然進門,又驚又喜,“公子,何時到天都的?”
閆傲只擡步往上樓走,“送壺好茶上來,一會有貴客到。”
“是。”
二樓沿路都是新開的曼陀羅,西域特供的貨,旁的地方聽都沒有聽過,在閆家這裡也不過迴廊擺設。他一路穿過水晶珠簾,推開書房的門。管事跟上來,把茶水擱在房中桌上。
待管事離開,閆傲在屋中靜站片刻,忽然開口,“既然來了,坐下說吧。”
鄴城從屏風後走出,一臉冰霜,“你不該讓她回來。”他手上的傷口剛剛凝結,此刻又因握拳而迸裂。
鮮血滴下來,閆傲把一瓶藥膏放下, “先把血止住,她有話讓我帶給你。”
“那也完全沒必要用這麼自毀的方式!”鄴城把手往身後一背,眼裡的怒色更甚。
閆傲完全無視他的怒氣,自顧自斟了兩杯清茶,一杯遞到鄴城面前,上好的霧茶,香味四溢,鄴城只是皺眉不看。
閆傲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如果她不親自現身,叫皇帝把她抓住。想必無論如何找你,都會被拒之門外。”
這一點,鄴城不得不承認,他預感她會重回天都相求,早已做好不應任何要求的準備。卻沒想到花無語用的是這種方式。
“她還是想救花卓出來!”鄴城皺眉。
“看,你也知道她想什麼。”閆傲把手一攤。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若落在女子眼中,不知多麼勾魂,只可惜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閆傲隔著桌子打量鄴城,後者身上充滿了矛盾的氣息,其實,也不是不能感同身受。
閆傲看著他,眉宇間的笑意越來越淡,最後話音一轉,“她也不想你太過爲難。只希望能通融一次。”
鄴城深吸口氣,等待下文。
閆傲見狀便知有戲。
“鄴城大人是主審花卓之人。” 他語氣放低,如同蠱惑,“私下放人進下天牢見見花老將軍,總是可以的吧。”
這要求在過去的確不難,但現在,鄴城眉頭皺起,有什麼壓在心口發不出,也散不去。
閆傲等著。
良久,才聞鄴城一聲低語,“她自身難保,怎麼見人?”
這就是鬆口了,閆傲一笑,刷拉一下搖開扇子,“無妨,我代她去。”
聞言,鄴城喉間一股刺痛,猛然提高聲音反問,“然後呢?我把你放進去把花卓救出來,然後你們再另謀機會救她出來?可笑至極!”
閆傲皺眉,“什麼意思?”
鄴城扶了下額頭,語氣低沉,“她以爲她出現,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被認定爲叛臣之女,不死也能入天牢陪花卓。二是東齊公主的身份曝光,被拿來要挾東齊,是不是?”
閆傲心頭一跳,難道不是?
“都錯了!” 鄴城瞪過去一眼,“不論她是什麼身份,叛臣之女也罷,東齊公主也罷,她不會被送進天牢,也不會被推去前線,她唯一的未來只有一輩子在宮裡!”
閆傲的臉陰鬱下來。
同樣是男人,皇帝留她的原因還能是什麼?
無語醒來的時候,身上一件衣服沒有,有人在摸她頭髮。宮中的絲綢軟被貼著肌膚的感覺,令人渾身發毛,她不想睜眼。但對方還是感覺到,“醒了?”
楚赴晨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無語的眉頭不覺一皺。
不過有這點反應,也足夠了。
楚赴晨凝看著她,好多年沒有相距這麼的近,他忙於政事,她又天天不著家,難得幾次她回來,卻都是在外面跟人胡鬧。
楚赴晨輕觸她的長髮,“沒有話要對朕說,恩?”最後一個尾音,拖的低沉誘人,誰能想到這是大楚權力至高的第一人,倒像是故事裡騙女孩子的大妖怪。
無語心裡咯噔了一下。
楚赴晨等著,以他對她的理解,應該會聽到一句:“快點放了我爹。”或者直接開打,諸如此類。
結果還是錯估計了這女人,無語眼睛未開,只冷冷反問,“順毛呢?當老子是狗?”
楚赴晨一愣,笑了,“會說自己是狗的女人,也就是你了。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這麼溫情,倒叫無語極不舒服,她想他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然而黃鼠狼給雞拜年是爲了吃雞,楚赴晨對她說好話,是圖她什麼?
狠狠的想了一會,沒有答案,無語乾脆不想。反正現在她只願意狠狠的衝他幾句,“死楚赴晨,我爹到底反沒反,你心裡清楚!好殺就一起殺,做什麼這麼假惺惺!”
到底是把話爆出來了,楚赴晨反而很高興,他捏捏她的臉,寵溺之情,不言而喻,“還有嗎?繼續罵。”
無語終於忍無可忍,這人有病啊,她睜眼瞪過去,“要話沒有,要麼直接給把刀子,讓我捅死你!”
楚赴晨笑了笑,“你不會,你知道捅死朕,對花卓沒好處。”
無語噎了一下,“意圖捅死你就夠了,你把我弄在這裡到底要幹什麼?爲什麼不關我去天牢!”
放眼雕樑華木,薰香撲鼻,連這牀上的帳子都是宮中御製,她再不知道這是皇宮,那反應也太慢了。
牀邊的楚赴晨換了平常的衣服,沒有龍紋刺目,殿宇內微黃的燭光,柔和了他的五官,顯得整個人深情款款,“你當然應該在朕身邊。”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女子的肌膚如凝脂,令人愛不釋手。
此情此景,無語再一想到被下一絲不掛的情況,頓然明白,對於一個在前面受氣,到後面出氣的變態皇帝,他把她送天牢去真是太便宜人了。
她目光緩了一下,然後很有骨氣的一哼,“這些年我爹給你的氣不少,你找我出氣也正常。”她上下打量楚赴晨,“不過背地裡做有什麼意思?你應該把我拖天牢去,當著我爹的面。最好你打頭陣,後面再安排幾個人。”
楚赴晨的嘴角抽了抽,整個大楚,恐怕也只有她一個女子敢出口這等荒淫之語,對象還是她自己。
不過他不生氣,只是低眸看著她,“無語,你就這麼看賤自己?”
無語冷眼看著他,暗道死變態,我都敢直接面對了,你還這麼假惺惺。
楚赴晨輕嘆一聲,“你難道還不明白,朕選你去羅澤東齊的時候才動手,就是希望你不要捲入這件事。不過你現在在氣頭上,朕等你氣消。”
無語翻白眼,“氣消?你當我對誰都賣笑啊,對你我永遠不會!”
楚赴晨無所謂,“那你天天罵我,我也樂意。”
無語頓時就覺得完全說不通,她忍無可忍,一隻手伸出被,揮過去一巴掌。楚赴晨原可以避開,但他沒有,這一巴掌結結實實落在他臉上,聲音脆亮。
外面的人聽見聲音,欲圖進來,“陛下?”
“無妨。”楚赴晨扼住無語再揮出去的手,“都呆在外面。”
面對其他人,他的聲音冷漠無情,外面的人連忙應是,悉悉索索的聲音遠去,不知退到了什麼地方。
無語氣的發抖,她身上的被子落下,全無遮掩,但是動不了,穴道被封了,她什麼也動不了,只能尖聲罵人,“楚赴晨,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他好似什麼都沒聽見,從旁拿出衣服,人坐在她身邊,從裡到外,一件件的給她穿上。身爲帝王,他從沒有這樣體貼過任何一個人,所以那動作,又慢又生疏。
“我知道你生氣。”他的語氣溫柔,好似在哄一個胡鬧的孩子,“乖乖留在我身邊,這是你答應過我的。”
她什麼時候答應過他?!
無語瞪眼睛。
楚赴晨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不記得了,不覺苦笑了一下,“七歲的時候,你幫我擋了下巴豆的事,捱了打,還要被送去藥王谷。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結果那天,先帝崩了,宮裡的人來接我回宮,所以又變成了你送我。我上車的時候,你說你會很快就會回來陪我,會一直陪著我。”
無語張了張嘴,那時候他這個小屁孩哭的那麼兇,她也就隨口一說。而且在她的印象裡,他雖然大她兩天,卻永遠是個愛哭的小皇帝。後來他長大了,冷漠了,話少了,她也有了更多的新朋友,她的生活完全在皇城之外,她絕不會想到……
無語忽然收住思緒,“你想多了,我沒當真!”
楚赴晨玩味的笑了下,“你不當真不要緊,朕當真了。”他給她把最後一個釦子繫上,忽然捧著她的臉,低頭靠近。
無語寒惡,可惜不能撇開臉,她只能選擇閉眼不看他。
外面正好傳來內侍的聲音,“陛下,鄴城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