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直沒頭頂,無語逮著這個機會不容易,張開嘴巴,拼命喝水。但下一刻,她就被鄴城拉出水面,速度快的,直到被他抱起來大喊“大夫”,那種渾身溼透的冰寒才滲入肌骨。
但他終究晚了一步。
那些冰冷的河水令無語的胃,痛的像吞了把針一樣,她臉色青紫,瑟瑟發(fā)抖。
這病癥老頭第一次料理,他拿捏了又拿捏,寫方子的時候,一味重藥都不敢開。無語現(xiàn)在的胃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起??筛闊┑氖撬麄冸S身的藥材根本湊不齊這份藥方。
老頭也怕,這責任他擔不起啊。
鄴城喂無語喝溫水,她都一口不剩的吐出來,那透明的水裡浮著血絲,深深淺淺,淒涼而殘酷。
“大人?!崩项^硬著頭皮建議,“姑娘這樣的身體,堅持不了繼續(xù)往下走。”
可現(xiàn)在離東北關(guān),畢竟只有半日了。進了大楚什麼條件都會更好,總比卡在這不前不後的地方強。
鄴城皺著眉頭,閆傲說她身體不好,但沒想到會這般脆弱。他看著無語,她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他沉默了許久,最終下了決定,“帶兩個人去東北關(guān),把需要的藥帶回來。”
“是?!?
侍衛(wèi)長已經(jīng)站在車門口待命。
“原地紮營?!?
“是。”
鄴城囑咐完回過頭來,牀上的無語扶著胸,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在搏鬥,這時候心裡竟然還惦念著貓。
“你去找小米呀。”一開口,她的聲音破銅鑼一樣沙啞。
那隻貓跑的太快,當時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無語身上,當然也沒人留心是往哪裡跑了。
她看鄴城不應,掙扎著要起來自己找。鄴城實在不忍,“好好,我去找,你別說話了?!?
他下車,她躺回去喘了半天氣,蓄足了力氣背轉(zhuǎn)身,拿出把銀勺吃力的去撬下面的木板。
這是剛纔鄴城喂水時用的勺子,她趁嘔吐的時候藏了起來。銀質(zhì)的勺子還算有點硬度,這時候要找匕首肯定是不行的。
她一邊忍著痛,一邊虛弱的想:媽的,老子纔不去大楚。
那鬼地方,去了就回不來了??!
第一塊木板卸下來,終於看見了車廂下面的泥土地,但是一塊木板只有三隻手掌寬,縫隙太小,無語鑽不下去。她又去掰第二塊木板,那東西太牢固,她已經(jīng)近乎力竭,此刻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木板只鬆動了一點。無語又痛又虛,眼淚含在眼眶裡,可是閆傲不在啊。山高皇帝遠,她哭了他也趕不過來。無語思量前後,決定先得憋著,等見到他的時候再哭。
第二塊木板卸下來,外面天色已黑,有隱隱的火光還有清晰的人聲。
空間其實還不足夠一人下去,可是沒有時間再卸一塊木板了。無語自負夠瘦,她試著跳下去。結(jié)果穿的太多,人被卡在了半當中。她又咬著牙縮回來。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
春天的草原,晚上也能冷到結(jié)冰。
她最後只穿了裡衣往下跳,外面的風跟刀子一樣。腳已經(jīng)沒有了溫度,然後是腿,卡到身體的時候,兩邊卡的太緊,硬質(zhì)的木頭像鈍刀,她身上的衣服被卡破,裡面的肌膚上劃出一橫條的傷口??墒沁@些疼痛和胃比起來微不足道,那裡已經(jīng)被無形的炸爛,屍骨不存。她咬著牙,一聲不吭的鑽出去。
這時候也顧不得再穿外衣或者掩蓋痕跡了,她趁外面的人不注意,猛然從車下鑽出去,飛快的跑向不遠處的馬。
鄴城派人四處找貓無果,他不放心無語的身體,疾步要回車上的時候,收到一條不好的一消息——大楚安排在羅澤的幾個細作突然失去了聯(lián)繫。
守馬車的侍衛(wèi)先發(fā)現(xiàn)了無語,大吼一聲之後,鄴城也看見了她。當時兩個侍衛(wèi)已衝到她身邊,他們不會憐香惜玉,下手也沒有輕重。但是她們沒有無語狠,她直接的咬了一口其中一人,幾乎把人一塊肉咬下來。
那侍衛(wèi)揚手甩開她,無語跌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她知道自己爬不起來了??墒邱R就在一步之外了,就在眼前了!
兩三個侍衛(wèi)拔劍封住的去路,她爆發(fā)出最後的力量,往劍上衝去。
侍衛(wèi)略一猶豫。
撲出的無語被鄴城一把扯回懷裡,“無語!”
“放手!”她的身體在顫抖,眼前的景象模糊,只剩一片血紅,“我不要去大楚!我不要見楚赴晨!”
鄴城渾身一震,把無語轉(zhuǎn)過來,迫使她看著他,“你不信我?”
這張三年來魂牽夢縈的面容就在面前,他說你不相我?無語淒涼的笑了。
怎麼會不信?
怎麼敢不信!
正因爲相信,纔不想親眼面對信任的崩塌。
“你懷疑羅澤會反對不對?”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身的皮膚太水太嫩,彷彿鄴城再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如果是這樣,大楚怎麼能讓閆傲找到古城,你們安排了什麼在路上?”
鄴城皺了皺眉,“他敢去就有本事意料到這一步,一定也留了一手。如果他沒本事活著回來,又有什麼資格跟你在一起?!?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無語蒼白的一笑,目光躍過他看向天際,“我不想……”
戈壁氣候多變,驚險難以預料,如果真遇到什麼,三言兩語也蓋過去了。
她說,“我不想空等三年,又三年?!?
鄴城繃著臉,半響沒動。
忽然,腳下大地震動。周圍侍衛(wèi)都經(jīng)過嚴格訓練,瞬間警惕的往鄴城靠攏,但無一絲雜亂。無語扭身想趁機跳上馬去,但沒夠到繮繩,鄴城將她扯在身後。她剛要掙扎,就停了下來,這傢伙也看見了天邊疾馳而來的人馬。
是軍隊,整齊的騎兵,人數(shù)不下一千。
當頭一人近了,是東北關(guān)守將苗廷。無語也認識他,三年前她出師羅澤,就跟這人見過。如果說之前鄴城會隱藏她的行蹤,那這人就沒這個義務了。無語馬上往鄴城身後一躲。
苗廷在百米開外,跳下馬,疾步而來,“聽說大人到了關(guān)外,末將過來迎接!”
鄴城的眼睛落在苗廷的佩劍上,武將隨帶兵械本無可厚非,但以正常的速度,去取藥的大夫還沒趕到東北關(guān)。
風閃電馳之間,他摸向腰間藏劍,整個人拉著無語往後一退?!!囊宦?,兩名反應靈敏的侍衛(wèi)擋在他前,苗廷的長劍被架住,互鬥發(fā)生在一剎那之間。
無語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苗廷要抓鄴城?但是,爲什麼?又是因爲她嗎?
鄴城身邊的百名侍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當即都合圍成圈,往北邊退,那裡東北關(guān)的士兵還沒有合圍,是唯一的缺口。
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天空星光璀璨,下方的血腥同樣無以倫比。苗廷被兩個侍衛(wèi)纏住,鄴城將無語一把推上馬,然後他也快跳上來。
幾乎就在瞬間,一支飛箭悄無聲息的飛來,他把她壓在馬背上,靈敏的避過。然而一排弓箭手突然從東北關(guān)士兵後面冒出來,集體向他們放箭!
飛箭如雨之中,鄴城一夾馬腿往北衝去,迎面的冷風呼呼的刮過無語的臉龐,她聽見後面有人大喊,“別讓他跑了,要抓活口——”
局面改變的太快,她現(xiàn)在是真的一動也不敢動。落在其他人手裡,她都沒有活路。然而前面開路的侍衛(wèi)突然停了下來。她看見唯一的缺口處也出現(xiàn)了人馬,不是東北關(guān)的士兵!
這些人身形高大,頭圍黑巾,手持彎道,露出面巾的眼睛充滿了殺氣和陰厲。是狼盜!
最前面的狼盜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身姿高昂,殺氣逼人,這是真正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才有的氣質(zhì)。無語看不清那人容貌,卻清楚地感受到他獵鷹般的視線,投射過來。
狼盜與東北關(guān)士兵合圍成一個圓圈,廝殺聲從四面八方擁入耳來。
鄴城的馬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他幾乎是在瞬間做出判斷,“往西走,突圍!”
侍衛(wèi)馬上做出了調(diào)整。
無語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有人就死在她眼前,飛濺而出的血落在她身上,燙的驚人。
她同時也迷糊了,這些人到底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鄴城來的?
西邊的確是薄弱的環(huán)節(jié),狼盜和東北關(guān)士兵合圍的地方,雙方畢竟作戰(zhàn)方式不同,不約而同產(chǎn)生了間隙。趁此機會,侍衛(wèi)們殺出一條血路。當鄴城策馬突圍的時候,有數(shù)十個侍衛(wèi)自覺地停下來,擋住後面的追兵。
然而,無語驚恐的發(fā)現(xiàn),鄴城身邊的侍衛(wèi)也只剩十個都不到。他雖然還沒有出手,但就是他武功蓋天,也對付不了那麼多追兵?。?
“他們是不是衝我來的?”她突然發(fā)問,“如果是楚赴晨來抓我,就把我放下!”
鄴城在百忙之間低頭看她一眼,“不是。”
兩個字,他說完脣線緊抿,擡手用劍紮了一下坐騎。馬兒吃痛,飛箭一樣往前直衝。身後狼盜吹響的哨音像追魂鎖一樣緊追不捨,他們是草原上的霸王,比東北關(guān)的士兵更瞭解這一片的地形和作戰(zhàn)方式。
然而前方極目之處,根本也沒有可以藏身躲避的地方,幾個略微起伏的緩坡蓋住了地平線。
馬飛馳過最後一個坡度的時候,鄴城突然從馬上一躍而下,反應快的兩個侍衛(wèi)緊隨,他回頭衝餘下的人吼,“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