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裡,樸子雲抱著個女子嚎啕大哭,周圍佔滿了人,但靜的只她一個人的哭聲。當年家裡出事,剩她一個幾歲、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兒。縱然她生性豁達,也在遇到親人的時候,覺到了孤獨和無助,無法言說,只能隨著眼淚磅礴而出。
樸嫺玉垂眸輕拍著妹妹,亦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周圍衆人唏噓不停,樸家寨的寨主樸天擺手示意他們散一散,“讓他們姐妹說說貼心話。”
閆傲出來的時候,人已經走的差不多。
樸嫺玉擡起頭來,他點了點頭,“你回來了啊。”身上帶傷,無語沒給他扎腰帶,不過外面披了個厚的披風,其實不仔細看,也瞧不出什麼。
樸嫺玉禮貌的笑了一下,她的眉目依稀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當時年幼,她們之間的記憶也真的太少,以至於現在竟然沒有惆悵或者陌生的感覺。
無語站在閆傲身後啃一隻出門時順來的蘋果,原本平靜的畫面裡,多了她嘎嘣嘎嘣的聲音。
誰也不說話,還是樸天先開口,“要不進屋說吧,外面冷,嫺玉到了這麼久還沒有坐下喝口水。”
“恩,是我疏忽了。”閆傲看了管家一眼,後者自然會意如何處理,他回頭來對無語道,“我先送你回去。”
無語點點頭,她抱著蘋果,啃得很專心,腳踩地上青磚,走的頭也不回。
回到所住院子的時候,阿美阿睿就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大概都收到了消息,看見兩人過來,倆姐妹大氣也不敢出,轉頭就縮進了屋子。
閆傲就在外間停下來,天上的月亮很亮,他剛剛失血,夜風中一張臉有些許的蒼白,看過來的目光卻深情款款,“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無語已經啃完了蘋果,正找地方擦手。聞言,就在閆傲衣袖上抹了一把。然後擡頭在掌心畫了個圈圈:說好乖的話可以吃一個柿子,你還差我半個。
閆傲一頭黑線。
這年頭,不怕敵人多強悍,就怕隊友不積極。他等這隻蝸牛爬了這麼多年,結果臨門一腳,她又縮回殼裡去了,再好的耐心也被冷水澆熄大半。
他臉上有鮮明的失望之色,“就這件事,沒有了?”
無語張了張嘴,閆傲的聲音低沉若失,“你到底是不在意她,還是不在意我……”
這話問的無語大爲冤枉,哪門子人明明不在意還給過生日的?她那碗麪還在廚房涼著呢!
不等話說出來,外頭傳來管家的聲音,“花廳佈置妥當了,公子,都在等您呢。”
閆傲眼睛仍在無語身上,那目光簡直要一眼看進她心裡去。無語賭氣一避,然後就聽見他失望的聲音,“沒什麼要說的就算了,柿子一會就讓人拿給你!我還有事,我先過去了。”
她垂著眼睛,點點頭,聽著腳步聲遠去,人才擡頭看去。月色如水照的周圍一片明晃晃的,他一身淺衣,背影瀟灑的在這月色之下,帥氣簡直要把其他一切都比下去。
只不過,終究,是在離去。
閆傲一出無語的院子,拐個側彎,人扶住了牆頭。被這丫頭氣的,傷口真是疼啊~~
無語回到屋裡,阿睿阿美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姑娘吃飯了嗎?”
無語揉了揉扁扁的肚子,裡頭就一隻蘋果頂著。於是小手一擺,讓兩姐妹把廚房的面拿來。
放的太久,麪條都漲了。阿美熱了一下,又添了些湯頭,結果成功熬成一碗麪疙瘩。端過來的時候,還怕無語會不喜歡。沒想到她樂呵呵吃了個乾淨,還揉著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個飽嗝。洗洗弄弄,爬回牀上,睡了。
後頭幾日,碰頭會結束,樸天回樸家寨時,想帶樸嫺玉先回家。但此時樸子雲還需要在觀月照顧無語的身體,姐妹二人不願分離,於是樸嫺玉也住下了。
那畢竟是跟他有婚約的人啊,怎會不惹人猜想。無語是喉嚨啞了,耳朵卻好使,府邸就這麼大,每天午飯後在裡面散步,少不得要撞到幾個丫鬟,聽見幾句閒話。
阿睿和阿美緊張的瞧著她,但見這傢伙依舊玩心很重,只顧在花園裡搞破壞。
後山太冷,最近已經不能去了。
府邸的後花園裡倒是一天之內幾乎都有日頭,只要是白天進來都相當溫暖,無語整了個蹴鞠在這兒踢,於是各大盆景花栽遭殃,幾乎每天都破碎之聲傳來。
事情傳到閆傲耳中,他倒是什麼也說,只讓管家把易碎的東西撤了,不要傷到她。
碰頭會結束後,一直忙於把積攢在手上的事情處理,又趕上年關將近,要準備過年事宜。閆傲每日也無多少空閒,但都一定會去陪無語吃個飯,有時候中午,有時候晚上。
關於樸嫺玉的事,他不說,她也不問。兩個人面上嘻嘻哈哈,倒跟以往沒什麼不同。這日閆傲來時,帶了盆金黃色的蟹爪菊。
東齊人愛賞菊品蟹,最近有個客商送來不少好東西。但是螃蟹寒涼,無語不能吃,他便只帶了這盆菊花來。
無語當時在吃豆沙小圓子,聞言瞟了眼蟹爪菊,她喜歡漂亮東西,可是菊花的香氣不夠甜蜜,因而不得她愛。
閆傲知道她喜好,因此只是把菊花放在離牀榻遠的地方,驅散一下房間裡的藥味。他也脫下帶了寒氣的外衣,盤腿做到無語對面,“最近子云有給你來診脈沒?”
真是明知故問,無語白過去一眼,樸子雲忙於陪她姐姐逛觀月、談心,傾訴一別之情,哪兒有空來這兒。再說她也按時吃藥,適當運動,早不需要大夫天天來了。
閆傲乾笑了一下,沒來也好。樸天臨走的時候,找他說了件事,樸子雲那個快嘴,若不來,也正好不會跟無語說。
閆傲略坐了會兒,讓管家叫走。無語倒託著腮幫子,看著那朵蟹爪菊許久,然後破天荒的練了會兒字。
散步後,阿睿侍奉她午睡。剛踢完球出了一身汗,回來又洗了個熱水澡,無語沒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
阿睿看她睡得香甜,也蜷在邊上。
剛打起瞌睡,無語睜開眼睛,輕手輕腳下牀,把自己穿妥當了,一直零散的圍巾也包的好好地,一張小臉只露著雙小鹿一樣活靈活現的眼睛,然後摸出了門。
她身體好了大半,輕功也恢復了之前的九成,這一路刻意隱藏,沒有遇到任何人,就來到了樸子雲下榻的客房,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在左右房間一轉,自然就找到了樸嫺玉。
當時樸子雲去鎮上醫館看新到的藥材不在,無語知曉她有這個習慣,故意摸著這時候來。
樸嫺玉正坐在窗邊,看見無語突然出現在門內,清秀的臉上一點也沒有意外。她知道她總有一天會想起來。
無語在衣兜裡挖楚一疊紙,找出一張拍給她:我知道你是誰。
樸嫺玉面無表情的擡起眼睛,“郡主,別來無恙。”
果然是她,無語在心裡心疼了一下那套蟹八件。
早知道在羅澤時候,大公主派來剝螃蟹的那只是觀月人。她纔不會那麼傻兮兮的獻寶呢。
無語收回紙,又在手裡的紙堆裡找了一圈。
樸嫺玉看她氣呼呼的樣子,以爲下面肯定要問她和閆傲的事。哪知道,無語下面翻出來一張紙:葉隱夏現在怎麼樣?
這讓嫺玉吃了不小的一驚。
無語不耐煩,又抖出一張紙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樸嫺玉默了默,“羅澤王什麼都挺好。”
無語一頭黑線,這回答太籠統了吧。不過她看樸嫺玉也是不舌燥的性子,早想好了對策,於是,這傢伙繼續低頭找了找,還沒拎出新一張紙呢。
樸子雲踏了進去,“你怎麼在這兒?!”她緊張的看看姐姐,有看看無語,以爲兩人吵架了。立刻上前一步,把無語手裡的紙抓過來。
結果看清了上面的字,樸子雲瞠目結舌——這都是什麼問題啊,生孩子沒有?和大公主的關係如何?
無語把紙搶回去。
樸子雲沒好氣的,“突然過來,也不讓人說一聲。”她其實是怕無語和嫺玉鬧起來,嫺玉雖不愛說話,性子肯定要比無語好,樸子雲哪裡捨得親姐姐吃了虧。可是無語,相處三年了,雖然兩人不對盤,在樸子雲心裡,也不希望她不開心。
她拉無語出門,“你來問我姐姐這些做什麼,她在羅澤也就是個普通宮人,知道的事情不多。”
無語翻了個白眼,知道的不多,也比你多啊。
樸子雲還喋喋不休,“你關心羅澤王做什麼,難道你認識他啊?”
無語咧嘴,在她掌心裡寫:好奇!
樸子雲不知道她身份,不過對她這好奇的性子倒是可以理解幾分,反而規勸,“那些王侯貴族,不是一肚子黑水,就是一肚子草包,有什麼好好奇的。”
無語笑,又寫:難道要我好奇你姐姐爲何死而復生?
樸子雲怔了怔,看無語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不在意任何東西,她反而像哽了根魚刺在喉嚨裡。
那天樸天去找閆傲,樸子雲也是在場的。人不私心,很難,樸子雲深吸了口氣,握住無語。
“姐姐過去的事,還是表哥親自跟你說更合適。”她逃避般的垂了下眼睛,又飛快的擡起來,“但我還是希望,表哥可以給姐姐一個機會。姐姐年紀這麼大了,又經歷了很多事,不可能再找到好的人家。語……語兒,我知道你也是大方的人,他們是有婚約的,你對錶哥也鬆一鬆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