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妖童寶馬鐵連錢
上官婉兒將李顯送至別院,王妃韋氏望了上官婉兒一眼,輕聲道:“他剛回來,宮中的事,你對他說說?!鄙瞎偻駜狠p輕透了口氣,垂下頭不語,韋氏帶著孩子們退了出去。李顯坐在一張高椅上,有些惶惑地打量室內,這屋子不知誰住過,收拾得乾淨齊整,牆上還掛著一支箭斛,露出幾枝鵰翎來。
上官婉兒始終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十架金塗銀燈樹將室內照耀地燦爛如白晝,她卻偏偏隱身在一小片陰影中。陰影遮掩了她三十六歲的面容,遮掩了十四年前那個引李顯進乾元殿的少女,眉眼間殘留的酷忍。李顯隔著十四個春秋,帶著憐惜與說不清的一絲嫌惡望著她,他看見曾經的美麗與纏綿,那些屬於少女的詩意,那些靈性的哀愁,又如疼痛般慢慢在這個女子身上覆蘇。
李顯嘆了口氣,伸出手去,喚她:“婉兒,來,不要站那麼遠?!鄙瞎偻駜合蚯芭擦藘刹?,她低垂著頭斂衽行禮:“殿下有什麼事,問奴婢就是?!崩铒@問道:“你……好不好?”上官婉兒沒有答話,她彷彿站在刀刃上,渾身絲毫不敢著力,**在抹胸上的細瘦鎖骨,如受傷的蝴蝶,在溫暖的春夜中輕輕打著顫。
李顯伸出手去拉他,上官婉兒的一滴淚恰墜在他手上。李顯最後一絲芥蒂被這滴灼熱的淚融了,他將上官婉兒拉入自己懷中,緊緊擁住她長而柔韌的腰肢,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象徵著華貴富麗的鳳髓香,這味道離他太遠了,連夢都夢不到了。
上官婉兒也在李顯身上嗅出些陌生氣息,混合著塵土與腐敗的青草氣,她的手臂蛇一般繞著李顯蒼老鬆弛的脖頸。朦朧中想起她這一生所擁抱過的男人,他們大多都是清貴好看的,即使是武三思,也有令人心動的狡獪霸道??墒翘煜轮仄?,又要回到顯這雙無知無力的手上了,她便只能愛他,她忽然深深明白了皇帝的無奈與不甘。
上官婉兒將臉埋進李顯頸旁,淚水熱熱地流淌進他的衣衫,她喃喃道:“是奴婢害了殿下?!崩铒@澀然一笑,太多的苦難和數度的生死輪迴讓他懂得了寬容,他輕拍著上官婉兒的肩膀,茫然道:“不怪你,你在娘身邊這些年——也不容易……”
第二日早朝,皇帝對狄仁傑道:“卿所議召還廬陵王一事,朕當徐徐思之。”狄仁傑當即慷慨陳詞,以致淚流滿面,皇帝以微微嘲弄的神情看他哭完說完,方站起身來,淡淡道:“還卿廬陵王!”上官婉兒拉開皇帝身後的紫色帷帳,李顯侷促羞愧地望著他一別十四年的煌煌朝堂。
衆(zhòng)大臣皆以爲皇帝接了廬陵王李顯回來,便有一番舉動,誰知皇帝只是讓李顯一家無名無份地在宮中一住半年,絕口不提立嗣之事。到了八月,□□厥默咄可汗扣押了前往迎親的淮陽王武延秀,道:“我世受李氏恩,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聞李氏惟兩兒在,我將兵輔立之?!薄酢踟蕘韯輿皼?,陷定州圍趙州,河北危急,皇帝曾兩次調集四十五萬大軍窮於應付。到了九月,一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李旦終於下定決心,在上陽宮芬芳殿前長跪不起,請求遜位於兄長廬陵王。
在皇嗣李旦的哀懇下,皇帝改立廬陵王李顯爲太子,降李旦爲相王。兩日後,皇帝以太子李顯爲征討突厥的河北軍元帥,三日之內,投軍之人盈五萬,而此前招了一個月的兵,應募者尚不滿千人。聽到捷報後的皇帝緩緩站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孤立,她的兒子們,天下黎庶,化外夷狄,都在公然與她對抗。
十月,幽閉了數年的李旦諸子、以及已故章懷太子李賢的遺子李守禮終於被放出閣,李旦的相王府還有沒有修起來,李成器等人曾經居住的五王宅又廢棄數年,要重新打掃佈置,太平公主便請兄長與侄兒們暫住在自己城南的一座別墅中。李隆範李隆業(yè)安頓好了自己的屋子,便去找李隆基玩耍,李隆基正和元沅在院中種菊花。李隆業(yè)躡著步子進去,忽然跳起來在李隆基肩上一拍,笑道:“三哥好情致,當起老圃來了。”
李隆基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望著弟弟一笑,如今隆業(yè)也快跟他一般高了,換上了錦衣配了寶鈿腰帶,便成了一翩翩佳公子。李隆基笑道:“又鬧鬼,你那裡收拾好了?”李隆業(yè)笑道:“讓他們去收拾,我也幫不上忙,不如來找你玩?!崩盥』Φ溃骸按蟾缍缒??”李隆業(yè)笑道:“他們都忙得很,爹爹被三伯叫進宮了,二哥跟著去看他娘,大哥又被花奴表哥叫走了?!?
李隆基知道自從李成器出了宮,薛崇簡就鎮(zhèn)日不離他身邊,淡淡一笑,向元沅使個眼色,元沅忙端過銀盆爲他洗手,又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李隆業(yè)歪著腦袋打量元沅,見她上著藕色襦衣,外罩金線織成褙子,下身著白練長裙,頭上戴著一隻點綴闐白玉的簪子,面上薄施脂粉,翠眉上畫著一對花黃,頰邊貼一對花子,兩個耳朵上各綴一隻瑟瑟石的小墜子,如盪鞦韆般來回閃動。
李隆業(yè)覺得驚訝,笑著摸了一下她的耳墜,道:“以前都沒覺得,你這麼好看?!痹涿嫔⑽⒁患t,李隆基笑著道:“你先進去吧,叫他們整治些酒菜?!痹鋺艘簧恚觳睫D身進屋,李隆業(yè)笑道:“三哥忒小氣,便和我們說說話又何妨,都是熟人了?!崩盥」犜谒~上一彈,笑道:“笨!槽糠之妻不下堂,三哥怕你拐了他的人去?!崩盥』鹱骱浅猓骸澳銈冊桨l(fā)沒規(guī)矩了?!崩盥I(yè)笑道:“三哥勿怪,我也不知怎麼,這幾天睡不著覺還不困,走路都想撒歡兒。”李隆基愛憐地望了一眼興奮不已的弟弟,卻道:“連這點定性都沒有,可見書讀得太少?!?
到了晚間,李隆基回到房中,見元沅正坐在妝臺前卸妝,她湊到鏡子前用指甲去揭花子,卻因爲天冷,那魚膠粘得緊,幾次都不曾揭下來。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是這樣?!彼呱锨皵E起元沅的臉,湊過去在她頰邊輕輕呵兩個口氣,正待爲她揭下,忽見她緊閉著雙目,兩頰紅得真如流霞朝華一般,心中覺得可愛,便用舌尖去潤那花子,終將那小小花子帶下。
元沅神魂欲醉,低聲呢喃道:“明日……不要貼了?!崩盥』Φ溃骸百N著,我喜歡看。”他忽然覺得這話有些熟識,似乎自己何時說過,凝神一想,也未想起。他一側身坐在牀上,攬住元沅的腰肢,在她耳旁笑道:“你猜今日四弟說你什麼?”元沅將耳墜取下,道:“不過是取笑奴婢罷了。”李隆基斜睨著眼,笑道:“他說槽糠之妻不下堂?!痹涫忠活D,道:“我哪有那個福分?!崩盥』鶖堉彳浹岬剿砩纤朴兴茻o蘭麝幽香,情濃處也就無太多忌諱,擁著她緩緩躺下,笑道:“我說有就有?!?
數日後薛崇簡就發(fā)現(xiàn),出了樊籠的李成器實在比他還忙碌。他本意要留在別墅中與李成器同住,太平卻因爲宮中近日事多,要時時帶他入宮,將他留在身邊。薛崇簡幾次出了宮直奔別墅,都撲了個空,李成器不是被李守禮邀到了新宅中,就是去拜訪神都城中幾個詩家大儒,即便偶爾在家,也被一干來拜訪的故舊圍著,兩人竟是連單獨說句話的功夫都少,他心中頗是抑鬱不樂。
那日午後他答應了教三舅舅的兒子李重潤騎馬,心裡又惦念著李成器,就帶李重潤一同來到城南別墅。婢女阿蘿正把一箱箱書籍放到架上,見到他笑道:“二郎來得不巧,殿下剛被人叫了去?!彼臼翘焦鞲铣鰜淼模@幾年跟薛崇簡又混得熟,也並不甚講究禮數,仍舊忙著手上活計。
薛崇簡大爲不悅,怏怏道:“今日又是誰?”阿蘿笑道:“是一個叫崔湜的公子,說是當年殿下在東宮的侍讀,送了這些書來,殿下和他談得高興,後來就隨他出去了,連隨從也沒帶。二郎,你當年也跟殿下一起讀書來著,可認識那位公子麼?他姓崔,又是官宦出身,不知是清河崔家,還是博陵崔家?”另一個宮女笑道:“小妮子春心動矣,你看人家生得俊美,就去打聽人家的家世?!卑⑻}在她臉上擰了一把,笑道:“不知是誰故意把茶潑在人家手上,不就是想摸摸……”那婢女立刻紅著臉笑罵一聲,上前去握阿蘿的嘴。
薛崇簡聽著少女們不著邊際的綺念,心中煩躁非常,百無聊賴在屋內轉了兩圈,翻動一下那些書籍,見大多是詩文之類。又踱到案邊,見案上用玉鎮(zhèn)尺壓著一卷紙,上頭題著:臣崔湜謹奉。他拿過來隨手一翻,看到半首詩:“……青樓明鏡晝無光,紅帳羅衣徒自香。妾恨十年長獨守,君情萬里在漁陽[1]?!惫P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深得二王精髓,想來是崔湜抄錄的自己詩文。
薛崇簡雖知他們文人也常常寫些代閨情的詩自況,可這詩由崔湜送給李成器,便讓他覺得心裡憋悶。那些秀美字跡似乎滿眼亂飛,後邊的也讀不進去了,隨手拋在桌上。對李重潤道:“他不在,我們走吧?!?
李重潤雖比薛崇簡還大些,行止上卻甚是拘謹,他看出薛崇簡心緒不佳,輕聲道:“要不……我們去找他?”他口音與京師頗爲不同,雖然聲音已經壓得極低,仍是引得一屋婢女都詫異回頭,有幾人便輕笑起來,李重潤驟然紅了臉,低下頭不敢再開口。薛崇簡著惱道:“這是邵王,你們都要反了!”那些婢女見李重潤靦腆秀美,只當是薛崇簡的朋友門客,並沒在意,卻想不到這少年竟然就是當今太子的嫡長子,爵位尚在自家郡王之上,嚇了一大跳,都忙跪下道:“奴婢叩見殿下千歲?!?
李重潤被薛崇簡道破了身份,更加窘迫無地,他求援地輕輕一扯薛崇簡的衣袖。薛崇簡往常待下人都甚是隨便,今日不知爲何一股無名火起,且那些婢女又都是他家出來的,便拿出少主人的身份喝道:“都跪著!等壽春郡王回來,讓他發(fā)落你們!”冷笑一聲,便牽著李重潤的手出去了。
李成器被崔湜帶出去,兩人也未騎馬,一起坐了崔湜的車,崔湜笑道:“你想去什麼地方逛逛?”李成器搖頭笑道:“我這幾日仰頭看見天高雲淡,已極是滿足,並不急著逛。你若無事,就帶我去拜訪杜必簡先生可好?”崔湜道:“殿下想見杜審言不必忙,近日盧照鄰吃錯了丹藥,癱了半個身子,正在老杜家調養(yǎng),他一時不會離開神都。有一個極妙的去處,殿下該去看看?!崩畛善饕苫蟮溃骸笆颤N地方?”崔湜神秘一笑道:“到了你就知道?!?
進城後人聲便漸漸喧鬧起來,馬車也行得緩慢,李成器耳聽著窗外如煮粥般的種種吆喝,想起上次自己聽到這聲音,還是坐著皇帝的賜下的車輦去推事院。一時心中諸味陳雜,嘆了口氣,低吟道:“歲月逝,忽如飛。”崔湜猜中他的心思,握一握他的手道:“忘憂共容與,暢此千秋情。[2]” 李成器一笑,道:“慚愧。”
穿過幾條坊巷,馬車在一個街口停下,崔湜揭開帷幕笑道:“你自己看?!崩畛善魈筋^過去,見遠遠一座恢宏府邸,朱門高軒,流金飛檐,門前車如流水馬如游龍。那宅子看規(guī)制該是王府,只是李成器再思索不起哪一位貴戚住在這裡,不解地回頭望了崔湜一眼。崔湜清俊的嘴角勾起一絲略帶嘲弄與鄙夷的笑容,道:“這是張昌宗的外宅。”
李成器這才恍然,他也約略知道張昌宗張易之兄弟得皇帝寵幸。崔湜冷哼一聲道:“你看,那個人,便是樑王府的內史。” 李成器當年在宮中見慣了薛懷義的赫赫聲勢,也不願深究,放下簾帷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贝逌洆u頭道:“殿下誤矣,此二人出身世族,飽讀詩書,遠非馮小寶市井之徒可比。殿下可知這次召還太子,何人出力最多麼?”
李成器聽他言下之意,驚道:“難道是他們?”崔湜緩緩點頭道:“此前狄仁傑已數度向陛下進言,古來無侄輩爲姑立廟事,陛下也擔心她身後不能血食,早已不欲立魏王爲嗣。只是陛下怕的是立子之後終究會以唐代周,她人亡政息,這才幽閉皇嗣與殿下數載,遲遲難以決斷。目下陛下春秋已高,且邊患日深,人心不附,身後當有所託,傳位皇嗣已是勢在必行。狄仁傑等人屢次請陛下召還廬陵王,是爲了強李氏而抑諸武,殿下之父爲皇嗣數載,他們斷然不會起廢立之念。只是以皇嗣繼統(tǒng),二張則無功可言,他們勸陛下廢皇嗣而立廬陵王,不過是爲了漁一己之功罷了?!?
李成器默默聽他說完,又輕輕揭開簾子一角,望了望張宅門前冠蓋如雲,他隱約能猜出崔湜對他說這番話的用意,輕笑道:“澄瀾,或許你有所誤會,我爹讓位與三伯,絕無一分勉強之意。你或許聽說了當年的案子,那時候我爹確有機會離開皇宮,我當時心裡害怕,知道留下是坐以待斃,內心隱隱也希望我爹答應下來,我爹只對興昔亡可汗說了一句話,他說,吾雖不敏,曰慈,曰儉,曰不敢爲天下先。我在宮中關了三年,越來越明白他,這幾日只看著鷗行水上,木落池邊,便覺得心中平和,無復他求。三伯繼位在我爹之前,以倫序論,此番便該由三伯來做太子,你那些話,以後莫再提了?!?
崔湜笑道:“罷了,我只是說這二人左右朝政,讓你小心防備,豈能離間你家骨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你不喜這腌臢所在,我們換個暢快耳目的地方去!”
崔湜帶著李成器一路往南,出了城外便漸漸荒僻,眼見馬車停在一片荒原處,崔湜命車伕停下,扶了李成器下車。李成器道:“這又是哪裡?”崔湜笑道:“這是我下朝後常來之處,到了這裡攬轡賦詩,可略拂胸中俗塵?!崩畛善餍Φ溃骸俺螢懻媸茄湃?。”
崔湜與李成器緩緩向遠處走了幾步,此時暮色已近,秋風搖搖,黃塵暗起,羣雁南飛,淒厲之聲直透長空。晚風吹得兩人袍角獵獵而響,茫然有行於古戰(zhàn)場之上的驚心。崔湜嘆道:“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人生到此,天道何論[3]?!?李成器一愣之下,方笑道:“君春風得意,弱冠之年便擢進士折桂枝,復有何恨?”
崔湜負著手道:“大丈夫生於世,或如霍嫖姚領八百騎橫掃天下,或如張子房佐明主而開太平。像我這般,屈身於二張之流階下,尋章摘句,虛度春秋,每每深夜思之,汗流浹背,慚愧無地?!崩畛善鲄s不知崔湜功名心如此之重,勸他道:“來日方長?!?
崔湜擡頭笑道:“只顧聽我牢騷,忘了給你帶的好東西?!彼觳椒瓷砘厝?,從車上拿下一個皮囊,那車伕幫著他們鋪下一張革布,擺上些肉脯之類的下酒物事。崔湜一揚手中皮囊道:“這是我爹的友人從邊關帶回來的烈酒,與中原的佳釀滋味頗不同?!崩畛善饕姶逌浫菝残忝罍赝袢籼幾?,骨裡卻有這等豪情,不由詫異笑道:“你想得好周到。”
他們席地而坐,崔湜將皮囊遞給李成器,李成器飲了一口,只覺入口如刀,肺腑間熊熊似火燒,幾乎要嗆出來,忙吃了一塊肉脯拼力壓住。崔湜笑著將皮囊拿過,直接對嘴暢飲一口,卻立刻咳得面紅耳赤。李成器見他如此,強忍的咳嗽登時也迸發(fā)出來,兩人都覺得有趣,一邊咳一邊都笑了起來。
那酒勁至烈,雖只有小小一囊,兩人共飲,才飲了不到一半,便都有了酒意。秋末冬**色來得快,車伕爲他們點起一堆篝火來,崔湜比李成器喝得更多些,熏熏然便支撐不住,依靠在李成器身上,拿著銀箸想要擊節(jié)做歌,席上卻無酒壺盤盞之物。他醉眼迷離中看到火光映得李成器腰間寶帶金光燦爛的,笑道:“把這個給我?!崩畛善鳂O爲歎賞崔湜的才情,知他來了詩興,解下腰帶放在他面前,崔湜以箸敲擊寶帶上的金銙,吟道:“疾風捲溟海,萬里揚砂礫。仰望不見天,昏昏竟朝夕……[4]”
薛崇簡帶著李重潤玩了一下午,李重潤見他始終心不在焉,也就推說不可久在宮外,早早回去了。薛崇簡又回了別墅一趟,見那些婢女皆跪得粉淚香融,李成器卻還未回來。他實在按捺不住,便上崔湜府尋找,崔府家人說崔湜並未回來,不過告訴薛崇簡崔湜有日暮出城南賦詩的習慣。薛崇簡便又騎了馬出城尋找,此時天氣漸冷,晚間出遊之人極少,平原上那一簇篝火極爲惹眼。他策馬向那火光行了幾步,眼前所見讓他恍若夢寐,他只當是自己看錯,有些遲疑地揉了揉眼睛:那團頑皮火光在他眸中跳躍不止,如紅色的帷帳,卻又故意將那兩個緊偎的身影影影綽綽勾勒出來。一個秀美少年將頭枕在李成器肩頭,口角含笑,雙頰緋紅,雖是隔得幾步,薛崇簡仍能感到,那雙略微狹長的鳳目嫵媚地要滴下水來。
他心中轟隆巨響,胸口先是劇烈一痛,便如上次挨板子挨狠了,痛到極致反喊不出聲,只肺腑間陣陣抽搐**,直欲嘔吐。他一時還想不清楚自己爲何有這等感覺,只是茫茫然地奇怪,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那怎麼會是一個男人的眼睛,一個男人怎會生出那樣一雙眼睛來?
作者有話要說:[1]崔湜-《代春閨》,也有人說這首是他弟弟寫的。
[2]兩人引得都是曹丕的詩,前爲《大牆上蒿里》,後爲《於玄武陂作》
[3]江淹-《恨賦》
[4]崔湜-《塞垣行》
花奴來捉姦了。
我一直對崔湜這個人感興趣,看他的詩文,其中不乏豪放的邊塞詩,日暮出城賦詩的習慣也很有盛唐風骨,但是他卻做了面首,用最卑賤的方式謀取仕途。只能說這個人是那個時代特有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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