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暗送的英華殿內,靜謐如凝結了一室空氣,連最輕微的呼吸在這裡都聲音如洪。
所有侍立在紫檀龍榻華帳外的宮人,都不自覺放輕呼吸。
這個時刻,在這金壁處處的諾大寢殿內,皇帝正蹙著眉頭在龍榻內淺眠。
說他淺眠,是因爲他龍體抱恙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沒有真正沉睡過。
一則不容易入睡,二則容易驚醒。
也許是思慮太重,也許是年紀已經上來,皇帝原本不過偶感風寒的小病。然而他這一病,卻病了一月有餘也未見起色。
這時,有人在殿外朝其中一個太監招了招手。
平公公擡頭望出去,只見殿門口處,逆光裡站著一抹清瘦身影。
他瞄了瞄龍榻那邊,在原地靜靜等了一會,確認沒有動靜之後,才躡手躡腳往門口走去。
“奴才見過六殿下。”
“平公公不必多禮。”寧弦在他躬身行禮之時便伸出雙手,將他虛虛扶住往上託,“父皇今天情況如何?我沒有驚醒他吧?”
平公公生怕自己過尖的聲音會傳進內殿,他看了看眼前溫和清瘦的男子,極力壓低聲音道,“六殿下且放寬心,陛下喝過韋御醫開的安神湯,剛剛睡著呢。”
寧弦謙和地笑了笑,從他身上,完全感受到半分皇子的盛氣凌人。
“有勞平公公多多照看父皇。”
“奴才份內之事。”平公公見他鄭重請託,嚇得立時躬身彎腰,“六殿下折煞奴才了。”
“父皇大安,天澤方能大安。”寧弦仍舊跟平常一樣,一副謙和平易近人的姿態,“平公公盡心盡力照看好父皇,實乃天澤之福。”
聽著他越說越重,平公公登時誠惶誠恐起來,“六殿下過獎了。”偷偷抹了把汗,平公公眼角往殿內一掠,隨即恭聲道,“六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奴才就先進去了。”
寧弦溫和地笑了笑,“好,你進去吧。”
平公公知道皇帝未醒,他定然不會進殿打擾,只會重複每日的事情,靜靜待在殿外等著。
欠了欠身,平公公便踮著腳尖再度輕手輕腳走進殿內。
這時,韋御醫照例前來給皇帝看診。
“臣見過六殿下。”
寧弦也不跟他客套,伸手虛虛一擡,便道,“父皇還未醒來,韋御醫不必急著進去。”
韋御醫自然知道皇帝的身體情況,更清楚皇帝近來睡眠不好。聞言,隨即站定。
“不知這兩天是哪位御醫前去太子府?”
韋御醫作爲院首,自然清楚這些事。他略一沉吟,就壓著聲音答,“是趙御醫。”
寧弦捏了捏眉心,俊臉露出幾分擔憂之色,“太子這幾天不見客,也不知他的病情怎麼樣了,我實在擔心。”
“六殿下不必過於憂慮。”韋御醫瞄一眼靜悄悄的大殿,壓著聲音道,“雖說太子殿下爲陛下以身試藥,不過他正值壯年,即使茹齋了一段時間,他恢復起來也快。”
寧弦低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面上仍憂慮難散,“話雖如此,可我這心裡終究還是沒法安寧。想起來真叫人慚愧,同樣身爲父皇的兒子,太子知道父皇的病情久無起色之後,竟然連半分猶豫也沒有,一聲不響就將自己弄成跟父皇一樣的病癥。”
“我這心裡,著實又佩服又慚愧。”他笑了笑,“所以,我既希望太子能快些好轉起來,也希望他試了多回的藥能對父皇有用。”
韋御醫似乎也被太子的孝心感動,隨即跟著感慨地嘆息一聲,“太子殿下對陛下的孝心,確實鮮有人能及。”
“想他堂堂儲君之尊,爲了陛下能夠做到毫不猶豫的放血,不惜弄病自己爲陛下試藥。光這份心意,就讓人感動了。”
寧弦也跟著嘆了口氣,“可惜父皇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些事,也沒有給他解禁,他想進宮看一眼父皇都不行,更別說親自守在父皇跟前盡孝了。”
“其實我知道太子一向都是孝心有嘉的兄長,可惜,不知父皇在什麼地方可能對他有些誤會……。”
這話,韋御醫不好接,自然只能陪著笑,將這話題一笑帶過。
“太子不欲父皇知道這些事,以免父皇爲此掛心,反誤了病情。”寧弦客氣地朝韋御醫笑了笑,“若父皇問起湯藥病情之事,還請韋御醫跟往常一樣,爲太子保密。”
韋御醫連忙點頭,“這個當然,下官在陛下面前自會守口如瓶。”
殿門口離龍榻雖然有些遠,不過他們交談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從虛掩的殿門傳進了裡面。
皇帝蹙著眉頭,慢慢睜開眼睛,“外面是誰在說話?”
他低沉沙啞的聲線一出,外面聲音立時戛然而止。
半個時辰後,寧弦從英華殿離開。他看著還是平常的溫和模樣,不過細看的話,定能發現他眉眼隱藏著淺淡若無的喜色。
這日,洛瑤才踏進望江樓,立時便有夥計迎了過來,“請問是洛大小姐嗎?”
洛瑤知道望江樓是誰的產業,因而看見夥計過來,一時又奇怪又覺得意料之中,“我是。”
“小的爲你領路,主子在裡面等著你。”
洛瑤眸光閃了閃,心想寧易非那傢伙又在故弄什麼玄虛?平時不是都喜歡在三樓等她?
“有勞。”她點頭,隨即跟在夥計身後。
夥計沒將她帶往三樓,而是帶到二樓兩個雅間之中。洛瑤還在失神想著這裡有何特別,也不知那夥計拍了什麼開關,待她回過神來,面前已換了一扇古怪的門。
“洛大小姐請進,主子就在裡面。”
夥計說完,便躬身退了去。
洛瑤才伸手,那扇看起來並不像門的牆壁便自動打開,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伸了出來,捉著她的腰將人往裡面輕輕一帶,她便蹌蹌踉踉跌進門內。
門無聲合上,她卻跌進一個溫熱寬厚熟悉的懷抱。
“不是說約我出來有要事談?”少女推了推他,擡起頭蹙著眉看他,面色略略沉凝,“這就是寧世子口中所謂的要事?”
寧易非沒鬆手,拉著她往懷裡用力抱了抱,“狠心的丫頭,我都好幾年沒見你了,心裡想念得很。就想抱抱你怎麼了?”
洛瑤無語看著他,掙不出來,只能任他依戀地抱著。
“我發覺寧世子最大的出息,就是時刻靈活運用一日三秋這個成語。”好幾年沒見?他們不是前天才剛見過面?
寧易非輕笑出聲,捧著她的臉,往她脣上緩緩親了一下,惹來少女怔愣目光,他才道,“我寧易非倒願此生最大的出息,是抱著你同息同寢共看每個日落日出。”
“就是某個心腸冷硬的丫頭,不肯點頭達成我此生最大出息。”
洛瑤不接這話,再討論下去也沒意思。總之三年孝期未滿,她是不會鬆口。
知他不肯鬆手,乾脆閉上眼睛放鬆身心依在他懷裡任他抱個夠。
“你這丫頭,該不會將我的懷抱當舒適的牀,睡著了吧?”見她如此乖覺,他脣角微彎,忍不住調侃她兩句。
少女揉了揉眼睛,順勢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舒適的牀?”她眼眸半眸斜睨著他,半惱半嗔質問,“寧世子見過硬梆梆像石頭一樣的牀嗎?就算見過,你能在硌肩硌背的石頭上睡覺嗎?”
“硌疼你了?”寧易非凝視她片刻,忽爲難地幽幽道,“這可怎麼辦?我現在這樣你還嫌重,再長多幾斤肉你更承受不住。你說,我是長肉讓你睡得舒適點?還是不長肉減輕你承受的重量?”
少女怔了怔,見他眸光裡笑意流溢,才明白自己又被他調戲一番……。
“混蛋,沒個正經。”少女失笑,隨手拿了個迎枕扔過去,“你長不長肉關我什麼事。”
瞥過忽然空出來的手,洛瑤才反應過來,她速速打量一眼這個雅間的佈置,登時又惱又羞,“我還說怎麼突然換了地方,原來這還藏著個睡覺的雅間。”
牀榻、帳子、枕頭、被褥等等一應俱全。
寧易非捉住她的手,嘆道,“除了看見這是個可供休憩的雅間,你就沒看出點別的?”
少女愣了愣,“你在這弄了個冰室?”外面炎陽似火,她站在這裡卻只覺涼爽舒適。默了一下,她忽道,“望江樓以前沒有這個雅間,對吧?”
寧易非拉著她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天氣炎熱,我怕熱壞你。”
少女怔怔看著他,感動突如其來便覆滿她心頭。
“既然知道天氣炎熱,還約我出來!”少女移開眼眸,生怕再看下去,會沉淪在他情意綿長的溫柔眸光中難以自拔,“直接傳訊給我不就行了。”
“傳訊雖易。”寧易非將她圈在懷裡不放,貼著她臉頰蹭了蹭,嘆道,“可我想見你,卻不易。”
所以他不捨她奔波,更難割對她相思,只好稍微委屈她了。
洛瑤反駁,“怎麼不易了?你不是經常在安國公府神出鬼沒?”
寧易非歪頭看她片刻,隱含委屈再嘆,“可你上次說過,沒你允許我不得再踏進你閨房……。”
少女立時伸手捂住他的嘴,沒好氣道,“寧易非你夠了,再這麼無賴我可走了。”
寧易非順勢吻了吻她掌心,驚得少女當即將手縮回去,他才笑道,“太子使了苦肉計,那位已經赦免他的過錯,太子現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