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已闌珊月色寒,
舞兒往往夜深還。
只應(yīng)不盡婆娑意,
更向街心弄影看。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南葉生的兒子顧翰,和顧慧芝生的女兒石瑤依,都已經(jīng)三歲了。兩個孩子的年齡,只差著幾個月,最能玩到一處,於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這天,兩家人便約著一起上街來看燈。
彼時顧慧芝已經(jīng)懷著了第二胎,不敢上街去擠,於是顧端和石珂便包下了街心的一棟高樓,供兩家人登高自在看燈。
夜幕降臨,各棟高樓上的燈籠依次亮起,便有一隊一隊的舞伎魚貫而來,到各個樓下起舞弄清影。是時,鐘鼓齊鳴,簫管陣陣,舞伎們戴著軟軟的狐貍皮做的花帽,半遮著描畫了金色梅花的額頭,穿著窄窄的西域短襖,披著飄逸的輕紗,細(xì)細(xì)的腰身曲線畢露,儀態(tài)倦倦地隨著鐘鼓簫管翩翩起舞,爲(wèi)坐在高樓上賞燈的達(dá)官貴人們獻(xiàn)藝助興。
不過這舞,可不是白看的,到了你的樓下,你就得給賞錢,而且相互之間攀比成風(fēng),生怕給的比別人少,失了臉面。顧端和石珂都好面子,當(dāng)?shù)娜耍€是小孩兒心性,備下了好些金玉珠寶,盡情揮灑,玩了個盡興。
南葉和顧慧芝看著孩子們玩鬧,吃點(diǎn)心喝茶,觀舞看燈,兩人的公婆,則在樓的另一邊坐著談心。
顧端自己打賞舞伎,還嫌不過癮,非把南葉也拖了過來,指給她看。南葉瞧了幾眼,笑道:“她們跳的倒是賣力。”
顧端道:“那是,除了各樓的打賞,官府還會派人來察視,舞隊規(guī)模大的,跳得好的,都會發(fā)放獎勵。”
“官府還管這事兒?”南葉頭一回聽說,很是驚訝,“都發(fā)些什麼?”
顧端笑道:“發(fā)的東西多著呢,錢啊,酒啊,油啊,還有蠟燭……”
“這麼多?”南葉朝樓下望了望,“那官府豈不得用車拖著來?”
“車?”顧端哈哈笑了起來,“他們哪有這麼蠢,都是發(fā)牌子,事後憑著牌子,到城南的昇陽宮領(lǐng)酒和蠟燭,到城北頭的春風(fēng)樓領(lǐng)錢
。”
正說著,便見有官府派出的吏員,腰間掛滿錦囊,四處巡視,他們碰到小生意人,竟會象徵性地買點(diǎn)他們的小東西,然後再犒賞他們一個錦囊。
還能這樣子的?南葉從未見過這樣的習(xí)俗,一時看呆:“廣元,那錦囊裡裝的是什麼?”
顧端笑道:“裡頭也是牌子,憑著這牌子,可以去春風(fēng)樓領(lǐng)一貫錢。”
一貫錢?!這麼多?!南葉心動不已,連忙喚青團(tuán):“趕緊拿咱們的糖盒,也下去裝個小本生意人,換吏員的一個錦囊來!”
顧端愕然,繼而狂笑:“年年都有這樣的騙子,就用家裡的小盤子,裝上幾片梨子,或是幾片藕,裝作小本生意人,專門擠在人多混亂的地方,向吏員們討錦囊,偏那一貫錢,真沒想到,如今我的夫人,也要成這樣的騙子了!”
南葉被他笑到不好意思,伸手直擰他的胳膊:“我這糖盒,可比什麼梨子和藕片強(qiáng)!”
青團(tuán)捧了糖盒子來,本來真要下樓去,聽見他們這話,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急到跳腳:“夫人,我們這糖盒的成本,可不止一貫錢!”
顧端笑得愈發(fā)歡快,捏著南葉的臉道:“虧你還是管家婆,盡做虧本的生意!”
南葉啪地一掌打掉他的手,怒目相視。
顧端笑得停不下來,招手叫來焙茗,丟給他一張?zhí)麅海骸叭ィ依魡T領(lǐng)個錦囊來,讓我們家世子夫人瞧個新鮮!”
焙茗拿著帖子,快步下樓,再上來時,果然拿了個錦囊來。
南葉瞥了顧端一眼,接過錦囊,脣角含笑。
石珂吃了幾杯酒,扶著顧慧芝過來,笑話顧端:“真是不簡單,爲(wèi)了博嫂子一笑,連生意人的錦囊都要搶。”
顧端一向以討老婆歡心爲(wèi)榮,聽他這般說,不但不生氣,反而愈發(fā)來勁,一疊聲地喊人去買燈,要把所有品種的燈,都搬到樓上來,讓南葉好好地賞一賞
。
顧端如此有心,石珂頓覺自己被襯得黯淡無比,連忙也喚自己的僕從去買燈,誓要和顧端分出個高下來。
一時花燈買齊,蘇燈、白玉燈、珠子燈、羊皮燈、五彩蠟紙燈,品種繁多,五花八門,讓人看花了眼。
細(xì)細(xì)比較下來,還是顧端買的燈,佔(zhàn)了上風(fēng),有一盞新安來的無骨燈,竟是沒有骨架,渾然一體的。
南葉抱了顧翰,教他猜燈謎,顧端便抱了石瑤依,拿了個毛絨絨的白色燈球,給她插到頭髮上,又問顧慧芝:“淑怡爲(wèi)何不出來看燈?”
顧慧芝嗔道:“淑怡不是有孕了麼,都七八個月的大肚子了,如何出來?”
顧端瞥了她的肚子一眼,道:“你還不是六七個月了,你能出來,她怎麼就不能出來?”
顧慧芝答不上來,只得求助南葉,拖長了尾音,倒跟在撒嬌似的:“嫂子,你看我哥!”
當(dāng)著兒子的面,南葉還是給他留面子,沒有伸手掐他,只白了他一眼:“淑怡是頭一胎,自然謹(jǐn)慎些。”
顧端對這答案,還是不太滿意,嘀嘀咕咕地道:“成國府管的也太嚴(yán)了些,元宵節(jié)都不帶她出來看燈,天天悶在家裡,胎就能穩(wěn)了?”
顧淑怡是第一胎,又已經(jīng)七八個月了,不敢在人多的時候出來,不是很正常麼,這有什麼好抱怨的?南葉正要說他,顧慧芝卻突然想起件事情來,連連給她遞眼色,南葉便把顧翰也交給顧端,拉著顧慧芝,走到了角落裡去說悄悄話。
顧慧芝壓低了聲音,道:“嫂子,我哥剛纔倒也沒說錯,自從淑怡有孕,成國公夫人就把她看得很緊,幾乎不許她出房門呢!”
南葉不以爲(wèi)意,道:“成國公夫人還沒有嫡親的孫子呢,緊張些不是很正常麼?”
“問題就出在這嫡親兩個字上!”顧慧芝叫道,“她打算等淑怡一生下兒子,便以成國府世子非嫡出爲(wèi)由,逼著成國公改立她嫡親的孫子爲(wèi)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