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與恩重
學問之道載師情——記郭湛先生的教誨
王文兵
在與郭湛老師相識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郭老師了。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就是郭老師參加編寫的，在讀碩士研究生期間及畢業(yè)後工作期間，不時也看看郭老師發(fā)表的一些論文。不過，直到2002年秋天，我有機會去中國人民大學訪學時，才第一次見到郭老師。記得當時在去人大之前，我先給郭老師打了一個電話。郭老師在電話中說，來學學也好，可以暫時從工作中脫身出來，專門學習一段，爭取有所提高，擴大視野；要珍惜這個機會，並且說，來校以後即可與他聯(lián)繫，當面討論我的學習安排。
一天上午，我到了人民大學，安排好了住宿等問題以後，就給郭老師打了電話。郭老師說，下午四點左右可以去他家面談，並告訴我他的住址。我當時也沒有記清楚。我按照約好的時間，路上問了一些行人，快四點的時候，就走到了郭老師所說的地方。有兩座並排的高樓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不知道郭老師住在哪一座。我問了路過的幾個行人，都說不清楚，只好再給郭老師打電話，好在當時我已經(jīng)有手機了。郭老師在電話裡說，你往樓上看。不一會，在一座高樓的陽臺上有人向我招手。我想那一定是郭老師了。
隨即，我就上了樓，郭老師的家門已經(jīng)爲我打開。彼此寒暄幾句後，郭老師爲我沏了一杯茶，記得當時還吃了郭老師給的一個蜜桃，隨後我們就談?wù)撈饋怼Ｎ艺f，郭老師，您一直研究實踐問題、主體性問題，我想在您的指導下寫一點這方面的東西。郭老師說，實踐問題、主體性問題當然需要繼續(xù)研究，很難說，有哪一個問題能夠被窮盡，尤其在哲學領(lǐng)域，更沒有什麼能夠最終解決的問題，哲學史就是問題史，哲學所說的窮根究底其實是沒有底的。你看，歷史上那些偉大的哲學家，都以爲自己尋找到了那個確定的底，結(jié)果都被後人突破或質(zhì)疑了。郭老師繼續(xù)說，我現(xiàn)在思考的重點已經(jīng)轉(zhuǎn)向文化問題。主體性問題、實踐問題都有它的社會文化內(nèi)涵和現(xiàn)實意義，僅僅從理性、邏輯的層面是難以把握好的。其實，理性也是文化的理性，邏輯也是文化的邏輯。不同的文化有其不同的理性和邏輯。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所屬的文化體系之中，他的活動、他的主體性自然離不開其社會文化環(huán)境。
我另起話題說，看了您發(fā)表的
一篇關(guān)於反思人的物質(zhì)需求的文章，很受啓發(fā)。通常人們都說過度的物質(zhì)追求是病態(tài)的，很少對精神追求有所非議，而您卻說過度的精神追求同過度的物質(zhì)追求一樣也是病態(tài)的。郭老師說，恐怕一種好生活，其各個方面都不能過度，當然也不能不足，要緊的是把各個方面很好地協(xié)調(diào)起來，不能片面地發(fā)展，片面的話，那就是畸形了。現(xiàn)在一些人似乎已經(jīng)把物質(zhì)追求當作自己的精神追求了。其實，物質(zhì)追求和精神追求既不能割裂，又不能混淆。人要有吃的喝的住的，也要有個看的聽的想的。如果一個人成天看的聽的想的都是吃的喝的住的，那活的就沒有多少趣味了；如果一個人的精神追求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那就走火入魔了。
在訪學期間，我看到周圍的一些人在準備考博。我也萌生了這樣一個念頭。在一次師生聚餐會上，我把我的這一想法告訴郭老師。郭老師說，歡迎啊，不論誰報考，我都歡迎。上進心總是應(yīng)該肯定和鼓勵的。你的基礎(chǔ)不錯，知識面也比較寬，只是還沒有一個確定的研究方向，沒有自己的一套，是有必要深造一下。我說，我喜歡看那些小品文、斷想或者一些批註、評點之類，覺得話語不多，卻很有趣味。郭老師說，學術(shù)研究要學會系統(tǒng)思考，不能滿足於零星的感悟，斷斷續(xù)續(xù)的思考作爲思考的一個階段是自然的，但不能止步於此。郭老師這樣一說，我更感到深造的必要，於是就準備考博了。
2003年秋天，我如願成爲郭老師的博士生。在郭老師的精心指導下，我按期順利畢業(yè)，還獲得了人大優(yōu)秀博士論文獎。畢業(yè)後，我仍與郭老師保持聯(lián)繫，依然不時向他請教。這些年來，隨著和郭老師的交往逐漸多起來，我和郭老師談話也就不再那麼拘束了，甚至是越來越隨意了。不過，除了談?wù)撘恍┥鐣栴}、生活問題之外，談話的主要內(nèi)容還是一些學術(shù)問題。我問的中心問題就是如何進行學術(shù)研究，具體說，就是如何撰寫學術(shù)論文。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郭老師對我的回答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點是要一字一句地寫，要慢慢寫。郭老師說，一篇上好的文章，其一字一句都各得其所，各盡其意，幾乎達到了增一字多餘、減一字不足的妙境，使人想做“一字之師”而不得。此點要求很高，很難做到。直到現(xiàn)在，我也做不到這一點，每篇難免有一些多餘的話或表達不足之處。對於郭老師說的“慢慢寫”，我倒感受更深。我以前，要麼不寫，要寫就想一下子寫
好，結(jié)果總是寫不出來，隨後就泄氣不寫了。我也曾聽說，人大有的老師一晚上就可以寫成一篇學術(shù)論文，很是敬佩，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來說，是羨慕嫉妒恨。我以爲，像郭老師這樣的人寫東西一定是文思泉涌，一氣呵成吧。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郭老師寫成一篇文章其實是很慢的。例如，關(guān)於文化的取向和程序那篇文章，我當時看了郭老師的初稿，覺得很不錯了。郭老師後來修改了一年多，才最終發(fā)表出來。現(xiàn)在，我也大體學會這一招了。一篇文章慢慢地就可以寫出來了，猶如生命成長一般。
第二點是要形成一個核心命題。郭老師說，思考既要發(fā)散，又要聚焦。對於一個問題思考到最後要凝聚爲一個核心概念、一個核心命題。寫文章最忌諱缺乏核心命題或核心命題不明確。那些大思想家都有自己的核心概念或核心命題。如柏拉圖的理念，馬克思的資本，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貝克萊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王陽明的心外無物，如此等等。
第三點是注重細節(jié)。郭老師說，一篇文章像一個人一樣，哪裡有問題都會影響整體形象、整體水平。思考也好，寫文章也好，都不能大而化之，要逐步深化，逐步充實，逐步縝密，馬虎不得。一字、一句、一段都要反覆斟酌，仔細把握其內(nèi)涵與語境。對於所用材料，也要仔細甄別和選擇。材料用多了，就會淹沒主題；少了，則會顯得缺乏根據(jù)。郭老師常說，“魔鬼在於細節(jié)”，文章也好，影劇也好，魔術(shù)也好，如果沒有細節(jié)，那就沒有看頭了。在讀博期間，我與郭老師數(shù)次合著論文。我先按照郭老師出的題目寫出一個混沌的東西，經(jīng)郭老師的點撥和修改，就顯得眉清目秀了，彷彿郭老師已獲得了那個點石成金的“小指頭”。仔細體會郭老師的修改，覺得人與人之間其實只差那麼一點點，也就是所謂“一間未達”。但這一點點卻是不容易達到的，那個“小指頭”是不容易獲得的。
第四點是程序與取向問題。郭老師曾專文論述了文化的取向和程序問題。郭老師的這篇論文給我的影響特別深。後來，我如法炮製，也做了一篇論文，論述了人類文化自覺的取向和程序問題。其實，無論是做事還是思考，都有個方向和步驟問題。方向錯誤或不明確固然難以取得預(yù)期效果，步驟凌亂同樣不能達到預(yù)期目的。歪打正著的事情間或有些，但人們做事不能把希望寄託在意外的運氣上。
（作者系郭湛教授2003級博士，湘潭大學教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