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遊不知她要說什麼,只覺得不能再聽下去,她刻意不接話茬,面上露出一副倦意。她整了整衣袍便要起身告辭,卻聽錦瑤有意無意地一嘆:“罷了,既然你已想通了,看開了,那不是往事又是什麼?”
碧遊對她這話並非不在意,而是她覺著錦瑤現今有意針對她,別說這姐妹做不成,只怕日後難免要變成仇人。往日錦瑤待她面上還算過得去,而今,她好似是要打算撕破臉了。這宮妃相鬥,只是爲了皇帝一人,有人是爲了他的心,有人則是爲了權勢尊榮,多種慾望交織成無盡的貪婪,造就了這些蛇蠍美人。
錦瑤瞧著碧遊瘦削的身影消失於殿門,不禁在心頭冷笑。
“唉,想必你這好日子,也快到了頭。要怪也只能怪你生得一副狐媚姿容,這情,總是剪不斷,理還亂了。饒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也幫不了你了!”
近來楚宣每晚都宿在碧棠殿中,時不時糾纏著不肯早朝,算起來,十日內至少有兩天罷朝不去,任憑碧遊如何相勸也不爲所動。他是存著私心,這一點,碧遊尚被蒙在鼓中。她只覺他是真心待她,原本積鬱心中的煩惱,也因他的溫柔體貼而漸漸消散。這幾日來,原本消瘦的面龐竟豐潤起來。
楚宣見她面色紅潤許多,這日陪她用午膳時胃口大開,心裡自然高興,便命人請了醫正來診脈。一番診斷下來,只說是身子調理得不錯,沉痾舊疾也漸有好轉,卻是未傳出喜訊來。他本是希望她能早日懷上皇嗣,尤其是在韓時歸來的當口。不知爲何,他拿自己與韓時相比,總覺得自慚形穢。畢竟這些年來,韓時心裡只裝著碧遊一人。然而他,這三宮六院衆多妃子,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無法做她的唯一。她要的,他給不了,可是韓時卻能給,這便是他糾結的原因。
他暗想著,若是她懷了他的骨血,就算是韓時再是執著,也要知難而退了吧?更何況當她有了孩子,心思也便算定下了,縱然她心中再是放不下,也該爲孩子著想纔對。就像是當年她的母妃,縱然早年深愛著敬王上官清,嫁入宮中爲妃後,不也是一心一意地服侍上官榮併爲他誕下子嗣嗎?
楚宣召了醫生私下盤問,問了碧遊身體狀況,並委婉地問了她一直不孕的緣由。
醫正趙有年幾經風浪,如今也淡定了不少。他多數爲這碧棠殿的主子把脈,除了身子較虛,其餘並無異狀。他如實向皇帝陳述了碧遊的身體狀況,又開了副促孕的方子呈了上。
楚宣命人照著方子抓了藥,謊稱是尋常調理身子的藥,命人熬好讓碧遊服了。
碧遊嘴上雖不說什麼,但也知他的心思。他早說想要個孩子,可是她一直無所出,因此近來才隔三岔五地送了補品,又命人開方抓藥讓她服用。因他這番舉動,她心頭才漸漸散去的陰雲又悄然籠了上來。
自打從錦瑤言語帶刺兒後,碧遊再沒有往碧月宮那兒走動。楚宣近日忙於政務,很鮮少抽空陪她,閒暇無事,碧遊偶爾在院中耍劍,與玲兒那一幫宮人玩葉子戲打發時間。
這日清晨,碧遊醒得早,趁著楚宣上早朝,便得空攜了玲兒去園子裡散心。因外頭寒風刺骨,玲兒差點兒將她裹成個糰子,末了沒忘讓她再揣了手爐在手中。
寒冬臘月裡,園中並無什麼好景緻,只一些青翠的松柏尚散發著勃勃生機,因此園中除了碧遊主僕,並不見其他人。轉悠了好一會兒,碧遊倒來了興致,玲兒思量著她這主子尚在調理身子,若是受了風寒,皇上定要拿她問罪,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勸碧游回宮。
誰知碧遊向來是個不聽勸的,玲兒所說的話,她皆是充耳不聞,瞧見園中的知春亭,將手中暖爐往她手中一塞便疾步往那兒走去。
玲兒跟在身後,卻追她不上,曳地裙裾被道邊枯枝一絆,險些將她絆倒在地。她瞧著委落於地的手爐,已然摔成了兩半,爐中炭火四散。顧不上去追碧遊,玲兒忙將炭火撥開,把兩片銀製的手爐撿起嚴絲合縫地扣好,這才擡步去追碧遊。
碧遊瞧她一臉不情願地進了亭子,曉得她又要多嘴相勸,眼瞅見她手中暖爐,便伸出手說道:“我想在這亭子裡坐會兒,呆會兒坐得冷些,便又用得著這東西了。”
“回娘娘,方纔奴婢一個不小心將其摔落在地,其中炭火灑了出來,現下已是不暖了。”玲兒見她伸手要取,忙上前解釋說道:“如今外頭天冷,娘娘還是先回宮吧。您若是想逛,大可以在院子裡走走!”
“傻丫頭,那一方小院怎及這園子寬敞,要不你先回去將暖爐裝好了再送過來,難道今日天氣晴暖,我多逛一會兒再回去。”
碧遊眼瞧著小亭四周景色,四周松柏掩映,綠樹常青,雖不及春日花朵爭豔,單隻眼前這濃淺不一的綠,也甚是喜人。
玲兒見她留戀這景,也只得作罷,暗想著這位主子難得好興致,由著她性子逛逛也好。她將手爐往袖中一揣,便匆匆而去。
碧遊素來喜歡冬日,尤其是雪後初晴,只是現今無雪,唯有當空暖陽高照,煦暖卻不刺人眼目。她倚於朱漆廊柱邊瞧著那輪暖陽出神,眼角餘光掠過亭外一抹青色身影,待她轉頭去瞧時,那身影卻倏然一閃,隱於園中百年松柏的粗壯枝幹中。
碧遊只是匆忙一瞥,當下卻是心頭狂跳,她想也未想便循著那人影追了過去。她腳步飛快,須臾便趕了上去,眼見著要追上前面那身姿挺拔的青色身影,孰料他身形一閃,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碧遊心裡頭發急,在林間仔細搜尋一圈未果,不由急紅了眼,她也顧不得許多,索性在林間來來回回逛了三五趟。
玲兒回到了碧棠殿,重新將手爐裡裝了燃著的木炭便急匆匆地趕到御花園的知春亭,誰知尋了一圈也沒見她家主子的身影。四下找了一番,她也沒曾瞧見,估摸著碧遊可能獨自回了碧棠殿,她又趕緊回去。結果到了院內,拉住守門的宮人一問,得知這位主子並未回來。她暗自想了想,興許是在園中碰見了相熟的宮妃到其宮中坐了。她如此一想,便也不再著急,索性耐著性子在院中等著。
碧遊在林間轉了不知多時,幾乎要把鞋底磨穿,待到她回過神來時,這才發現自己跌坐在樹下,煙霞色的裙裾滿是泥污,做工精緻的繡鞋上不知被什麼刮破了幾處。她擡手理了理散落於鬢間的髮絲,扶著松樹枝幹撐起身子。
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身影而已,竟讓她如此驚惶。碧遊平復了心神,想著方纔所見應是自己思慮過甚而產生的幻影。只是這些天她所想的,並非她今日所見的,她近日因無法懷上孩子裡愁悶,卻爲何會瞧見韓時的幻影?
碧遊獨自一人返回碧棠殿時,直嚇得玲兒心驚肉跳,但見她面色慘白,一身簇新宮裝沾滿泥污。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您沒傷著哪裡吧?”玲兒迎上前扶住了她,忙不迭地發問。
“沒什麼,方纔去林間轉了轉,誰知被枝椏絆著了,沒什麼值得你大驚小怪的。”
碧遊唯恐被人看見自己的狼狽,邊說邊拉著玲兒入了殿。玲兒忙打來水爲她洗漱一番,又取出衣袍爲她換了上,不多會兒功夫,碧遊便穿戴齊整,再無方纔的狼狽。?玲兒見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多問,便由著她在房內歇了。
楚宣下朝時正準備往碧棠殿來,半途遇見了柳容華跟前的靈芳,當時她手上提了包藥正匆匆趕回麗晴居。楚宣見她上前謙恭一禮,便順口問了柳容華的狀況,誰知那靈芳一撇嘴,竟絮絮訴起苦來,說來說去都是她家主子近來孕吐不止,無法進食,狀況堪憂。
楚宣因擔心柳玉珍腹中皇嗣,略一思量,便啓駕去了麗晴居前去探望。
柳玉珍聽聞通報,心內自是歡喜,命人細細妝扮一番後早早地踏出殿中在院門口恭迎皇帝。
算起來,皇帝已有些日子未曾踏入她這麗晴居。前些日子她前去碧月宮拜望皇貴妃錦瑤時聽她提及皇帝現下每日宿於碧棠殿,對那位樑婕妤極是寵愛,難免令她心生不滿。如今她懷了龍嗣,皇帝卻不如當初走動得勤了,竟還夜夜宿於碧棠殿中,想必那樑婕妤定是使了什麼狐媚功夫。她原本對碧棠殿的那一位便心懷不滿,現下更甚,再加上錦瑤有意無意地挑唆,而今已是到了嫉恨的地步了。
楚宣一入院門,便見一身素淡卻不失韻致的柳玉珍迎上前施禮問安。他虛扶了一下,將她打量了一番,果然比起往常,她顯得消瘦了些。他眉心微微皺起,吩咐靈芳前去熬藥,便扶了她入了殿中。其實除了與柳玉珍下棋之外,楚宣並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她的溫順可人,嬌媚體貼,與其他宮妃無異,因此與她閒聊了幾句,說了些撫慰之言,楚宣便欲離開。
柳玉珍因想著自己這副形容留他用膳實是不妥,便也未曾挽留,上前說了幾句溫柔體貼的話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