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也用落地玻璃分隔出來，還挺有後來大都市商務氣息。
員工們也察覺今天來視察的領導有些不同。
實在是滿臉嚴肅站在會議室外的警衛人員也太多了。
唯獨拉姆抱著孩子，一點不受場面影響的站在會議室門口，儘量讓小蝶看到父親。
於是就很像大學教室門口站了個鄉村輟學妹子帶娃。
氣氛就沒那麼嚴肅凝重。
所以只有那個目光犀利的長者側身坐在裡面角落，時不時觀察這種罕見場景。
但對讓衛東的表達，還是在凝神傾聽。
因爲這邊直接拿自己舉例：“我們在去年十一月接觸到江州市化妝品廠，是江州輕工業五朵金花之一，擁有耗資五百多萬引進的一條法國化工生產線，但已經持續兩年虧損不盈利，原因很簡單，拿著好工具但不知道要生產什麼好東西，更不知道怎麼賣出去。”
現在PPT的問題就是沒法加載圖片，但史蒂夫說他們擴大硬盤、內存，用上386芯片之後迎刃而解。
光是能在顯示器上展現彩色圖片，估計都會成爲巨大的殺手鐗，這更凸顯了讓衛東的“前瞻性”。
包括現在，讓衛東也是這麼展現自己的強項：“這就是大多數經濟體制改革面對的廠家，尤其是三線廠經營艱難的常見問題，所以我們參與之後解決的就是生產什麼，怎麼賣的問題。”
再切換就是PPT最常見的圖框模式，江州化妝品廠，箭頭，歐妮雅（合資）化妝品公司，箭頭，磚兒臺廣告，箭頭，市場銷售。
一目瞭然的解釋了之前是國營廠包打天下的不知所措，變成現在的專業人做專業事：“江州化妝品廠是集體所有制，我們沒有參與改制，也沒有讓國有資產流失，來自HK的洗髮水香型、廣告投入、品牌包裝，所以就是化妝品廠賺生產的錢，合資公司賺品牌的錢，做出合適的產品到磚兒臺打廣告，讓更多人民羣衆都用上好的洗髮水，這個商品的新生命纔算是完整誕生。”
八十年代中期，各種關於企業改制、產品銷售的能人、神話滿天飛。
其實都屬於草莽階段的瞎幾把折騰。
只要稍微有點聰明勁兒琢磨下，不需要多好，能勝過其他所有垃圾就可以脫穎而出賣爆。
十億人口的市場在這，初步工業化之後的底子也在這。
高精尖科技做不了，民用普通商品其實是能糊弄上。
讓衛東早就在商州、江州甚至平京表達過自己實際工作後的感受，他不懂宏觀那套，只覺得就是廠家到消費者之間的銷售模式崩了，纔會有兩頭都崩潰的局面。
廠家發不出工資，消費者憑票供應，都是因爲銷售流通環節的問題。
所以現在簡明扼要的解釋了，再切換就是一大串詳細的數字：“洗髮水立刻從月產二十萬瓶供不應求，到現在產能超過七十萬瓶，產量翻了八倍，都還是能被市場接受，月產值達到420萬元，力爭在明年達到產值過億，這就是個成功的集體所有制+合資品牌的成功合作案例。”
江州市裡面忍不住帶頭鼓掌。
作爲計劃單列市來承擔經濟體制改革的試點，他們的壓力也非常大，這麼多國營廠，能不需要投入一分錢，不觸碰國資紅線，就改得如此成功的案例，僅此一例。
包括讓衛東他們帶動的機械廠電梯廠、電子計算機廠都沒這麼立竿見影。
實際上讓衛東報的是產值，是化妝品廠生產的價格，市場銷售總額剛過了每月千萬。
現在談的是改制工作，那就踏踏實實談廠裡的數據，不吹噓擴大數字。
起碼市裡面是這麼認爲的。
其他各位也都跟著鼓掌。
誰知讓衛東話頭一轉：“好了，這個時候產品方是逐利的，一噸原料本來出兩噸產品，我能不能琢磨著出三噸，原材料漲價了，爲保持利潤，我是不是把瓶子做小點，這些歪腦筋能賺更多錢，就一定會促使有些人鋌而走險，怎麼辦？”
衆人又有點皺眉。
讓衛東才娓娓道來：“好嘛，有些地方會認爲這是資本主義擡頭，索性不許搞，重新回到之前的狀態，也有人提出是要加強廠裡面的思想工作，加強書記管理，我想說這不是應該有質量監督局之類的部門來管理就行了嗎……” 說著敲敲鍵盤，彈出下一頁：“我們這款洗髮水的核心，其實是裡面添加了SOD這種生物科技成分，可以滋養頭髮皮膚，所以我們現在也想把產品出口到花旗，總之希望能到海外賺外匯，好了，進入花旗市場就必須接受花旗FDA，也就是花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嚴格審查。”
投影畫面上顯示的就是FDA審查的幾個流程。
“不用上升到別的什麼，這不難理解吧，對他們來說這是進口商品，必須嚴格檢查是不是符合消費者的安全，食品藥品日化用品這類接觸到人身安全的東西開不得玩笑。”
真有人臉上露出了不悅的抗拒表情。
但能這樣當面解釋又容易釋然，對啊：“我們……現在是海關在負責這個工作？”
讓衛東點頭：“對，海關總署負責查驗，我就不說專業性的問題，關鍵在這個審查文件裡有這麼一條，就申請了這個審查進入花旗市場，那就要接受後面對廠家的不定期甚至是不告知的明察暗訪，就他們會有人來我們這邊國內檢查生產過程……”
這下還是有人忍不住：“憑什麼！帝國主義指手畫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其實連秦羽燁都不太清楚這事兒，但恰好讓衛東經歷了，就那個商州市的民營代表做指頭大真空包裝小食品，三十年後也想把產品出口，有的是人張羅這種事。
真的賣到花旗，結果被人家一兩年後過來抽查，發現生產流程有衛生問題，啪的罰單開過來，不認罰就滾粗市場。
讓衛東得忍住無奈捏鼻樑的動作，儘量輕言細語：“我表達的意思是我們也可以這麼做，很多廠家的確有這種小聰明，送檢的就精心完整，過審後就偷奸耍滑，應該有個管理部門，管理模式來監督產品合法上市以後的質量，而不是蓋了這個章後面就不管了，只有年檢的時候做做樣子，人家是對他們國家的消費者負責，強勢不強勢是由國家實力決定的，我們強大了一樣也能這麼做，這是商業行爲啊。”
還是有人在搖頭。
沒想到是目光犀利的那位幫腔：“這就是國外現在用的質量體系認證啊，我們在這方面是空白，這裡面有很多變化，剛解放的時候屬於外貿總局，因爲主要涉及到進出口商品檢疫，後來移交給衛生部，因爲他們做這個更專業，農產品還得給農業部下屬司，前年剛出了新文件，現在考慮是把農業部、衛生部、外貿部的都收起來合併成國家出入境檢疫檢驗部門，所以暫時歸海關總署在管，小讓說這個更深了，屬於在進出口檢驗的基礎上還要增加對內對外的質量檢驗，另議吧，繼續。”
當時讓衛東就在想，這位到底是幹嘛的。
氣質完全不同。
但那個另議就直接把讓衛東本來講解案例的節奏打亂。
他爲了強調目前需要加強質量監督，或者說想表達個商品經濟遇見什麼問題，不是商品經濟的錯，而是必然會出現這類人性博弈的結果，加強管理就是。
核心是別特麼覺得我賺了錢就是經濟開放的錯，一刀砍了收工。
應該是限制無序的黑心賺錢，有序競爭的思路。
結果這不按節奏來，差點把他噎住。
但PPT的好處就是，等於給了個草稿本，按著頁面繼續講下去就行。
衛生巾廠的來龍去脈最簡單，平京廠也能去參觀，況且現在讓衛東已經基本把那條東瀛生產線仿了個百分之八十，還用上了電子工控程序，的確得了掌聲。
順勢滑到西山電子計算機產業園的規模，是怎麼從山裡炮隊鏡三線廠轉變成照相機廠，合併其他兄弟廠，現在接納計算機研究所等各家三線廠的科研技改力量，重新集結成電腦產品規模。
對內形成了月產近萬臺的規模，對外現在有大概月產十萬臺，還要朝著二十萬臺規模前進的產能。
果然又有人敏銳的發現了這個巨大差距：“是因爲國內銷售基本不賺錢，你們就放慢了這種供應，把主要產能集中到出口產品上嗎？不是批評啊，只是想詢問了解下這個情況。”
故意在PPT上列出這個對比的讓衛東，鬆口氣解釋：“兩個原因，首先就是這一代電腦技術其實不成熟，我們現在生產提供的只有金融銀行部門，這個是真的必須先要用上，然後儘可能提供給文教學校，培育大中小學生對電腦的認知，激發興趣，其他市面上銷售不是很積極，這玩意兒即將進入高速發展的快車道，今年花大價錢買，明年可能就落後了，所以我們先等等，積蓄力量發展我們自己的研發水平。”
這麼一說，衆人臉上表情肯定都有點點頭了。
誰知讓衛東又來了句：“其次當然就是出口創匯很重要，滬海廠帶動我們幾家廠，過去三個月拼命生產，創造了2.4億美元的外匯總產值，這筆資金幫助我們引進了目前具備世界先進水平的存儲芯片生產線在錫州廠落地，還正在爭取引進目前最先進的電腦主芯片生產線，這將關係到我們國產電腦發展步伐會不會被國外甩開，所以這個階段就是先賺錢，有了錢才能燒進半導體研發這個黑洞裡。”
其實後半截都已經不重要了，2.4億美元？！
還僅僅是這幾家廠三個月的產值？
全都驚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