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的大名城是座不夜城,這一天的人們會徹夜燃著五彩繽紛的燈籠迎接第二天的朝陽,季小九同蕭衍珩和耿楚同遊,季小九同蕭衍珩是幼識,待季小九登基,私下裡他也沒個人臣的樣子,總是喜歡蒐羅民間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季小九玩,年幼的季小九禁不住誘惑,總是被他撩撥的想出宮玩。
蕭衍珩家世代都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大人,而他是蕭家長子,繼蕭明淵之後,他便被扶上太尉之職。
酉時時季小九化了男裝在玄武門見到了蕭衍珩,來者身著銀色的大氅,衣邊的狐毛如波紋一樣在寒風中盪漾,俊俏的臉龐似乎因爲久等有些泛紅,看見季小九現(xiàn)身,便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季小九擺擺手制止他:“平常沒個人臣的樣子,今兒到守起禮來。”隨後看了看別處,“攝政王呢?”
今兒她身邊只有阮祿一人,蕭衍珩有些藏不住笑意:“攝政王還有些政事處理,哪裡像陛下這樣閒的來游上元節(jié)。”
季小九一邊上馬車一邊嗤笑他:“誰說這大明朝只有我閒,難道蕭愛卿不也是成天閒的沒事幹麼?”
蕭衍珩訕笑道:“哪裡,臣日理萬機,御史大人都看在眼裡,陛下真是說笑。”
季小九斜眼看著坐在一邊的蕭衍珩,輕哼了一聲。
御街上十里紅妝,萬家燈火,熱鬧非凡,灕江上的煙火雨不停,季小九趕緊叫停了馬車。
“少爺,慢點!”、“少爺,那邊人多!”熙攘的人羣漸漸淹沒了阮祿的聲音,季小九蹦蹦跳跳的在人羣中亂竄,路邊燈火璀璨,一尺白布,演繹著《無極門》的刀光劍影。
《無極門》這幾年來一直頗爲老少爺們喜愛,這皮影戲是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只聽得人們陣陣叫好,卻看不見那皮影,季小九在一旁急的直跺腳。
“少爺,這裡人多眼雜,還是不必急的好。”突然手腕被人握住,季小九擡眼,正巧對上耿楚那雙鳳眼,素白的手抓著她的手腕,季小九眼下一沉,乾咳了兩聲。
耿楚趕緊收回手,沉聲道:“陛下贖罪。”
季小九正了正袖子,看見耿楚身後的蕭衍珩帶著不明的笑意,她撫了撫手腕:“無妨,都是家臣,就別拘禮了。”
蕭衍珩馬上一副受驚的樣子:“陛下真是偏愛攝政王,剛纔宮門口還恥笑臣整日閒的慌呢,怎地到攝政王這裡就換了副模樣。”
季小九哼了一聲,耿楚聽得出來蕭衍珩這是在拍他的馬屁,他有心於季小九在蕭衍珩那裡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和蕭衍珩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在明化政變以前他幾乎沒怎麼見過季小九,但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只是到了他父輩便已落沒,所以自己也當真是個落沒的貴族。
耿楚是耿家一脈單傳,不知怎地就成了那年殿試的黑馬,念及祖上功德,早早便被列爲了下任丞相人選,只是這丞相未成,明化十五年,三皇子帶兵在玄武門大戰(zhàn)太子禮,結(jié)果兩敗俱傷,太子戰(zhàn)死,三皇子賢王重傷三日後也撒手而去,當時耿楚暗裡將所剩年幼皇子處死,就剩了季小九這個公主,重新整頓了賢王的幕僚和人脈,力排衆(zhòng)議,扶季小九登基,就跟前世一樣。
季小九佯裝著看煙火,也不瞧那兩人,她覺得蕭衍珩的話別有用心,卻又猜不透用意,這些朝堂上的“戲子”,總是要讓人細細品每一句“戲詞”。
耿楚略帶笑意的看著面前的小九,不言一句,身邊的蕭衍珩打趣,“少爺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了吧?”
“嗯哼。”季小九悶聲答道。
“及笄之年的笄禮也不知道禮部準備的怎麼樣了?”蕭衍珩這話是問給耿楚聽的。
蕭衍珩早就知道耿楚對皇帝陛下的心意,他是不打算趟禮部名單那趟渾水了,一切都要看耿楚自己的造化。
“這有什麼好準備的,到時候請母后掛簪,百官見禮,太廟叩拜,便也算是禮成了。”面前的季小九卻輕描淡寫的說道。
但蕭衍珩卻不是這個意思,追道:“少爺,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及笄之禮,少爺心中可有人選了?”
季小九仔細回味他的話,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臉倏地一下紅了起來,乾咳兩聲故作鎮(zhèn)定:“距我生辰還有些時日,到時候再討論也不遲。”
及笄代表著女子進入成年,便是可以成親的年紀,帝王家的笄禮後通常會選一名門第相當?shù)牧技易拥苓M宮行禮,若女帝覺得牀第之間甚爲愉悅,便可立爲君後,若是差強人意,便會封爲侍郎。
“想必鴻臚寺一定早就會擬好名單,此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出入。”耿楚看著季小九不好意思答話,開口解了她的尷尬,轉(zhuǎn)頭問蕭衍珩道:“你可知顏將軍要回來了。”
蕭衍珩一和耿楚談起政事來,打趣的笑容收斂了許多,點點頭:“駐守邊疆八年,震懾巴勒有功,顏將軍年事已高,是該回京來休養(yǎng)生息了。”
顏緋顏將軍是明化皇帝親封的鎮(zhèn)殿將軍,本是太子一黨,明化政變時不知爲何突然倒向賢王,賢王病逝以後,耿楚便將顏將軍一家便遷往塞北巴勒地區(qū)。
蕭衍珩看著耿楚:“雖說當年顏將軍倒向賢王疑點重重,但這麼些年過去了,你總該信了他吧?”
耿楚久久沒有答話,季小九回頭望向兩人,發(fā)現(xiàn)耿楚正緊抿著薄脣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轉(zhuǎn)過來,又偏開目光,對蕭衍珩道:“良禽擇木而棲,顏將軍之所以臨陣倒戈無非是想爲他的兒子賺個前程,究竟是赤膽忠心還是狼子野心,單單八年又能證明的了什麼,他若真是韜光養(yǎng)晦,就是被困塞北八十年也不該讓他回來。”說著頓了頓,微微作了個揖說道:“陛下,您說呢?”
這話頭拋給季小九讓她接個措手不及,心裡覺得耿楚虛僞,是因爲對朝廷置喙太多怕別人說他目無聖上怎麼地,突然間就轉(zhuǎn)過來問自己的意見,明知當年她還小,這些自然不知道,只能勉強糊弄道:“不管怎樣,顏將軍有功,此番班師回朝,理應(yīng)嘉獎纔是。”
走到玉衡路的時候,人們都擠擠挨挨的站在灕水兩岸等著子時最盛大的煙火,那煙火師由官家的炮房在城北的郊區(qū)燃放,每年的花樣都有不同,去年還炸出了一連串的“神龍鬥舞獅”,本來是分外熱鬧的場面,只可惜季小九去年被困宮中,身邊斷沒有這般熱鬧。
“少爺,那邊魚龍混雜,還是不要往那邊擠得好。”蕭衍珩拉著季小九說道,季小九低頭看著他握著的手,又想起剛纔耿楚也是這般拉著自己,倘若她還是畫音公主,今年之後怕就是要被指婚,蕭衍珩也定是其中一位吧?
這麼一想,她突然間覺得他提起那笄禮之事是有意而爲之。
正思量此,突然看見煙火在天邊炸出一朵朵盛開的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東京城。
蕭衍珩看了之後笑道,“這禮部的人真是越發(fā)的會拍馬了,知道今年是少爺?shù)募绑侵辏@麼高調(diào)的用牡丹作爲煙火圖,他是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少爺,國色天香麼?”
季小九斜睨著看他:“難道就沒有人提醒禮部,煙花雖美,卻轉(zhuǎn)瞬即逝,他們這是在說朕的治理的盛世只是曇花一現(xiàn)麼?”
蕭衍珩被她噎了噎道:“少爺息怒—”
季小九哼了一聲,轉(zhuǎn)頭又去看那墨色天邊的煙火,灕水兩岸的男男女女三三兩兩的依偎在一起,不時的發(fā)出驚歎聲。牡丹謝幕,天邊一片寂靜,正當所有人都以爲煙火結(jié)束,偷偷交頭接耳的談?wù)撝瑺懞谓衲隉熁鹑绱硕虝菏梗蝗挥袔最w煙火沿著一條線接連升起,升到半空時一起炸開,連接成一條沖天而飛的“九爪神龍”,人羣立刻沸騰一般,發(fā)出陣陣驚呼,只見那神龍雖在半空中,卻依然有上升的趨勢,不斷沖天而去,躲進暗色的天際中,又一聲烈響而起,幾顆不起眼的煙火衝上雲(yún)霄,蹦出巨龍騰飛的景象。
這創(chuàng)意倒是稀奇,禮部的陳怡是耿楚的人,季小九還本想借此事懲治一下陳怡,這下也只能作罷,無奈白了耿楚一眼,轉(zhuǎn)身就走了。
“不好了!走水了!”走出沒兩步,就聽玉衡街巷裡一名家丁從巷頭竄出來,灰藍色的底袍,腰上繫著黑色的腰帶,耿楚看清來人說道:“衍珩,那可是你府上家丁?”
蕭衍珩上前兩步,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衣制正是自己府上的人,匆忙攔住那人:“怎麼回事?好好地怎麼會走水呢?”
那家丁看見是蕭衍珩,趕忙拱了拱身:“回稟大人,前些日子由於柴房屋漏水,老管家說擔心柴火受潮,年夜的時候不好起火,所以便叫小的們將柴火搬到院子裡晾乾,誰知由於這年終歲尾的,府裡的事情多又繁雜,大傢伙就都把這事給忘了,天乾物燥,正直上元節(jié),一丁點的火星一不小心就燒著了後院,現(xiàn)在連著老屋都著了!!”
那家丁說的急,蕭衍珩皺著眉:“那太奶奶呢?太奶奶在老屋裡麼?”
那家丁焦急道:“大人寬心,太奶奶正在前院和家人吃湯圓,正巧不在老屋。”
耿楚上前一步:“不管怎樣,衍珩,還是回去看看的好。”
蕭衍珩點點頭,趕緊往家趕,那家丁又去尋執(zhí)金吾的人去了。
同蕭衍珩幾人到了太尉府時,裡面呼天搶地,但好在一干人等都已經(jīng)退到了府外,巡防營的人剛巧路過,進去幫了忙,季小九揹著手,看那濃煙滾滾從太尉府上升起,不由的皺了皺眉心想,上元節(jié)本是不打算回宮要留宿太尉府的,這下子一把大火可好,朕今晚睡哪?
“吉祥!”蕭衍珩叫住一人,那人圓圓的小臉滿是灰塵:“裡面怎麼樣了?可有人員傷亡?”
那叫吉祥的人抹了抹臉上的灰:“大人,您可回來了!”
“快說,到底怎麼樣了?”蕭衍珩沒空聽他唧唧哇哇,吉祥苦著個小臉:“別的……別的倒沒什麼,老屋前的一園梨樹著了起來,這會兒子菸灰大,嗆的人呆不住。”
蕭衍珩鬆了口氣,轉(zhuǎn)身向我道:“少爺,如今……真是天有不測風雲(yún)。”
季小九也只能安慰他道:“蕭愛卿莫要難過,新的一年紅紅火火、紅紅火火哈~”
蕭衍珩哽了一下,之後作揖:“少爺也看見了,今兒太尉府怕是住不成了。”說著一擡眼,看向耿楚:“不若今夜就先叨擾一下攝政王吧。”
她自是沒什麼,便去看耿楚:“耿愛卿說呢?”
“雖未來得及準備,承蒙陛下不棄,臣自當竭盡所能,讓陛下感到賓至如歸。”
季小九白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不過是借個宿而已,何必弄的如臨大敵一般?
眼看著火勢小了,望著面前的滾滾濃煙,蕭衍珩十分無奈,推了推身邊的耿楚,壓低了聲音道:“都說你攝政王聰明絕倫,怎地請陛下去你王府就非要燒掉我家一片梨園?”
耿楚看著太尉府門前的季小九,小腦袋瓜不停隨著進進出出家丁的左右擺動,小聲道:“我若是請陛下,陛下自是不會來,只能委屈蕭大人了,來年春兒,我再賠大人一片梨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