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永歲宮出來, 天已經黑透了,他拉著她出了宮門,她說:“不坐御攆了吧, 免得還和你離的遠, 月色映雪, 我們兩個走走吧, 全當消食了。”
他笑著應好, 讓她挽著自己,把手伸進他的大氅裡溫著,相互依偎著慢慢的往金華殿走。
路過倚春園, 園裡的石子路被打掃的乾淨,觸景生情, 他拉著她:“當年我就是在這兒找到的你。”
她倚在他懷裡, 很有小女人嬌羞的模樣:“那時我年紀小, 只知道有個人仗劍來救我,我感激他, 單若是知道以後要以身相許,當年定是不會和他走的。”
他颳著她的小鼻子,眉目含笑:“走不走也由不得你了,如今你就在我手裡,這輩子也別想跑掉。”
他們並肩走著, 宮人在後面遠遠的跟著, 雖然是天寒地凍的季節, 但總覺的心裡暖暖的, 很受用。
兩人回了金華殿, 她朝阮祿遞了個眼神,阮祿會意, 他脫了大氅,她過來挽著他,“我有個驚喜要給你。”說著就拿著條絛帶矇住了他的眼,一步步牽著他往偏殿去。
偏殿裡幾個唱戲的小太監早已經拎著皮影在一旁恭候多時了,面前一尺白色帷幔搭成臺子,她引他在玫瑰椅裡坐好,面前的桌案上擺著小擔蒸子糕、紅玉芯春捲、合意餅、遠山白鷺羹等打牙的吃食,面前的小太監領命開始拿著三寸高的皮影在白幕上後面擺陣。
一旁的宮人替耿楚拿下絛帶,看著面前的陣仗,他笑著望向她:“這是?”
“你不在的時候,我將無極門改成了戲詞,無極門是你寫的,戲詞是我改的,我們這叫天作之合。”她仰著頭和他解釋,一臉自豪的模樣,他笑著把她攏在懷裡。
小太監手藝極高,雖然皮影做工比較粗糙,但那小太監字正腔圓的音調,別有一番調調。
[無極門·謝楠]:(唱)無極門裡有兒郎,爲報門主恩情畫郎妝,上天入地閥藩王。(雲)我乃謝楠,今日奉主令,取那安王首級來複命。安王陰狠性如狼,扒人骨肉,做自己膏油。安王已腐朽,殺他難寬宥,老奸巨猾腳底抹油,我等夜黑換崗哨,捉他下獄囚。
[反角·安王]:(唱)窮山惡水有刁民,本王爲政也不休,生財有道,卻總有那小人言:(雲)我佔地半州,爲王少出賦稅多收,皇帝難管番地爲金甌,誰來都得拜五侯!
兩人一邊看著一邊不停的笑,小太監油嘴滑舌,總是能將這些懲惡揚善的江湖軼事演繹出來一些趣味,季小九時而笑的前仰後合,時而拍手叫好。小太監唱完之後,季小九大悅。
“今兒準備的匆忙,這驢皮影的鏤刻和敷彩都不是一頂一的工藝,讓皇上和王爺見笑了。”
季小九看的盡興,廣袖一揮,“賞!”
兩個小太監連忙跪地扣頭謝恩。
季小九點點頭道:“打明兒起就到雲韶府任職吧,朕瞧著機靈,給打發過去吧,今年年歲就看這齣戲,演的好了給封個一官半職的。”
兩個太監千恩萬謝,他也看的盡興上前來:“時候不早了,該就寢了。”
新婚燕爾的人,總是如膠似漆,冊封禮定在年後,耿楚拾掇拾掇自己的行李,早些時候都已經充入國庫,這下好了,連人都要充入國庫了。
他從攝政王府回到宮中,在玄武門口遇到裡顧傑,顧傑插了手朝他揖禮:“見過攝政王。”
“顧尚書,剛從金華殿下來?”他回了禮,顧傑也不急著走,和他順著宮牆慢慢的走,“在下剛剛將君後的金印送到金華殿,陛下在金印上費了不少心思,覺得自己對不住攝政王,她心裡不好受。”
“我知道她的心思,其實我心裡無所謂,只要她在身邊,每天都是良辰美景。”他低頭負手,看著自己紫棠色皁靴上的藕絲,今生沉浮,所幸不枉他身種鴛鴦蠱,一切都還是值得冒險的。
“禮部著手準備王爺冊封大典,王爺若是有意見還請告知禮部,我等好早些準備。”
“冊封就是看形勢罷了,如今塞北剛剛拿下半北坡,戎狄一族處決了匹婁烏桓,遞上百年和約,但終歸大明傷了元氣,再者吏部、戶部等多部職位空虛,冊封后的科舉、舉納賢才纔是重中之重,所以大典不用太鋪張,勞民傷財,也免的陛下心裡爲難。”
“怎麼?王爺回朝,倪大人和陳大人都不回來麼?在下覺得陳大人和倪大人處理事務上面還算有條理,至少在下接過禮部時,不是爛攤子。”
“陳怡當初流放阫州,一家老小都跟著去了,若是他還願意回來,官復原職未嘗不可,倪緣還在獄中,朝中有事宜的位置我會和陛下商量,江贏和此次有功,自當提升爲吏部尚書。”
“攝政王高瞻遠矚,在下佩服,陳大人回朝不知會不會怨懟在下呢?”畢竟顧傑頂替了陳怡的位子,雖說六部品階一樣,但到底還是禮部最大。
“官場如戰場,你死我活的事陳怡不會不知道,他雖然有時尖酸刻薄,但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攝政王的人,在下自是信得過,他日朝中事事,還要仰仗攝政王多多提攜纔是。”顧傑當初是季小九一手提拔上來的新秀,當時朝堂分爲顏氏和攝政王兩派,他是爲數不多的皇黨人,這回顏氏與攝政王握手言和,顏二小姐更是嫁予蕭家,他再不靠攏,就有點不識擡舉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眼看到午時,他要回金華殿和季小九一起用膳,外面雖然陽光晴好,但還是有些冷,他和顧傑說了一會兒話,這功夫手爐冷了,他一進殿發現季小九不在,脫了紫貂氅衣,“陛下呢?”
他話音剛落,突然眼前一黑,柔嫩的指頭攏成眼罩把他的眼睛矇住,在他耳邊輕輕說:“你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他順著她的指引走去,想起顧傑說的話,以爲是她又冒出了什麼新奇的點子在金印上做文章,就順著她走去,她擡起他的手,觸手摸到三尺高的帷幔,“睜開眼。”
他聽話的睜開,發現自己正站在擺著無極門的書架前,書架用一面巨大的紅色帷幕遮住,她從後面環住他的腰身,伸手和他一起抓住帷幔,“我數三下,我們一起揭下帷幕可好?”
他笑著點點頭,“自然。”
“一、二、三。”紅色帷幕宛若退潮般落下,一百本無極門端端正正的戳在書架上,書口連著書籍相接而放,組成巨大的書幕,封面上水墨相接,一百本無極門被季小九當做畫布潑墨揮灑,畫成一副巨大的萬里江山的畫卷。
大畫布作畫不易,更何況這氣勢磅礴的景象,她從身後環住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好看麼?”
“始知丹青筆,能奪造化功。我娘子的這雙手,畫作丹青世間稱頌。”他轉過身來回抱住她,她伸出手,手裡的一個針腳不是很整齊的荷囊,“可是我做不好一個荷包。”
那荷囊和她前世做的一模一樣,還是那番的不長進,但他心裡歡喜的很,把荷囊收下,“不要緊,你做的都是好看的,只要是你做的,我天天都掛在身上,人在囊在。”
“別急著收起來啊,裡面有東西的。”她提醒他道。
他這才發現荷囊鼓鼓囊囊的,硬邦邦的東西,他取出一瞧,發現是刻有他名字的金印,拉絲工藝的金印泛著五彩的光,上面的鳳雕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季小九隨後拿出自己的金印,同樣的大小換成了五爪飛龍,兩廂合在一起,龍鳳呈祥,相得益彰。
季小九原來有金印,他是記得的,她十歲那年生辰,他命禮部打造。
“你記得我原來的那塊金印吧?我讓尚寶監給熔了,和你的金塊熔在一起,塑成兩個金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她貼靠在他的背上。
他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她這般爲他著想,想盡一切辦法哄他開心,怕有顏南卿在前,他心中有芥蒂,可他又何嘗是那般心胸狹隘之人。
他把她往臥榻裡帶,她笑道:“白日宣淫,有道女帝是昏君怎麼辦?”
“有我在,誰敢?”
年關到了,今年有他在身邊,都多了些年味。他們還尚未行冊封大典,所以她依然是君,他依然是臣,他不能陪她坐在上首接受官員的朝賀,身穿紫棠色的蟒服佩玉帶,要同衆官員們一樣朝拜她。
往常她最討厭應付那些言官,如今看他們把酒朝賀,祝她以後帝后和睦,她倒也受著,尤其是李芙爾,前些日傳了喜訊,顏南卿更是寸步不離,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看上去光彩更勝以前,再看看顏南卿,不及弱冠之年,但已然是衆軍統帥,郎才女貌,鴛鴦璧人。
她回殿內換下如意緞繡的五彩吉服,晚上有煙火,但身在宮內,她也就不用穿的那般隆重,薄薄的一層粉黛,換下累贅人的發冠,暗花細絲的褶緞裙,外面一件短打的皮襖,換下累腳的高履,重新穿上翹頭履,那上面五彩鳳尾的圖案,是冬姑的手藝。
她從金華殿到大明寶殿去,臘梅雪景裡,遠遠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履匆匆,是顏南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