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廊下的耿楚正焚香品茶, 案幾上的紫砂壺觸感光滑細膩,杯中香茗色澤透徹,沁人心脾, 常言都說品茶的水最爲重要, 山水上, 江水中, 井水下, 而巍松山山泉甘洌,煮出的茶更清洌醇香。
聽聞季小九的聲音,耿楚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 門前的曲賀也有些進退兩難,側(cè)了身子回身看著舍廊下雲(yún)淡風(fēng)輕的耿楚, 訥訥道:“主子……有人找。”
耿楚啓脣輕笑, 一副輕鬆做派, “陰晴不定是黃梅,暑氣薰熱潤綠苔。甕甕競裝天雨水, 烹茶時候客初來。”說話間,款款從舍廊上走下來。
耿楚一副寫意的神情,季小九看在眼裡,卻能感到他心裡的隱隱苦悶:“耿楚………”
她原來從來不喚他耿楚………
她只叫他耿愛卿………
耿楚從舍廊上下來,拱手作揖, 怡然自得, “貴客前來, 有失遠迎。”
耿楚看著季小九, 似乎瘦了, 清簡了許多,臉色也有些泛白, 披著銀白色的金紋披風(fēng),滾邊用銀線繡著祥雲(yún),雪狐的毛領(lǐng)皮毛細膩光滑。
可是現(xiàn)在還是夏末………
難道......她冷麼?
巍松山上到底比山腳下涼爽,更何況剛剛下過雨,山上有些陰涼。
耿楚本來想和她客套一番,但看著她這副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樣子,心下一軟,語氣也沒有剛纔那麼客套疏遠,神色也冷了下來,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有事進屋說吧。”
季小九低著頭跟在耿楚身後,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兩人已經(jīng)快兩個月沒見了,耿楚沒什麼變化,容顏依舊清朗,換下九蟒五爪紋的紫色朝服,一身月白錦衫,沒有繁重的政事,人變得柔和閒散,倒當真像是一個隱居山林的隱士。
誰能想到這小小的巍松山裡,竟住著大明的攝政王。
耿楚將季小九迎進裡屋,給她倒了杯熱茶,季小九嫩白的手指像蒜瓣一樣晶瑩光潤,輕輕握住茶杯,抵在脣畔用熱氣微薰著,好像風(fēng)雪中剛歸來的旅人,惺忪的痕跡印在臉上,披風(fēng)上也有因長時間壓著成的褶皺,看上去狼狽極了。
前些時日,蕭衍珩告訴他季小九要來的時候,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想不到兩人重逢會是怎樣的情形,也準備了一些話想打發(fā)她,可如今看著她這幅狼狽又受傷的模樣,自己終究還是做不到。
原本在心中想要問上千百遍的問題,不是說好了老死不相往來麼?
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皇上不在朝中理政,到草民這寒舍來做什麼?”
他還是不忍心傷她,一分也不忍。
“我想起了小時侯的事……”季小九在他面前也不用自稱,聲音細小如蚊。
“什麼事?”
“小時候我好奇把玩刀劍,你說………玩劍傷人不要緊,緊著點傷到自己……”季小九聲音訥訥的,讓耿楚心疼的緊,心中急切的想把她抱在懷裡,細細的問一問,睡的好不好,吃的香不香,怎麼會瘦了......
朝中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卻不知該如何答她,是直接告訴她解決辦法,還是謊稱並不知情?
“我自作自受,從未有人傷我分毫,卻玩劍自傷……”季小九低著頭,手裡使勁的絞著衣邊,聲音彷彿要低到塵埃裡去,“你……有沒有辦法......救我母后……”
耿楚看著她這副模樣,當真想起來她小時候,他教她課業(yè),看她讀書習(xí)字,爲了不讓別人干涉自己對季小九的教導(dǎo),沒有他的允準甚至不許太后見她,他教季小九寫字,季小九紮著兩個丸子頭,咬著筆尖,一臉迷茫。
“寫微臣的名字。”
“耿楚……耿……耿字怎麼寫?”
(嘆口氣…)“耳火。”
“你才二貨!”(╯°□°)╯︵ ┻━┻
“拿出一張紙,微臣說,陛下寫。”
幼小的季小九默默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柔嫩的小手,將其細細撫平。
耿楚低垂著眼睛,看著她不流暢的小動作,朗聲道:“qua。”
季小九歪著小腦袋,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耿楚,卷面上一片空白......
委屈的聲音細細軟軟:“朕不會.....”
“當然,因爲世上沒有這個字。”
季小九白了他一眼,嘟囔道:“耍賴!”
耿楚置若罔聞,繼續(xù)道:“cuan”
“哈!”季小九一拍桌子,指著他笑瞇瞇道:“這也一定是你編出來的對不對?!”然後又坐回座位:“因爲世上根本沒有這個字!”
耿楚斜睨著她,從她手中接過狼毫筆,倒著卻異常流暢的寫:丿丨一一丨乛一丨乛一乛一一丶乛一丨丿丶一丨丿丶一丿乀丶丿丿丶
爨!
耿楚淡淡道:“是燒火做飯的意思。”
季小九目瞪口呆,當即跳腳:“這個字的筆畫比朕的名諱還要多!”
而背對著季小九的耿楚心裡卻樂不可支,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裡真是受用百倍。
耿楚低著頭,想起以前的種種,他那般舍他護她,卻在那個顏南卿出現(xiàn)的一晚全都變了,她的眼裡有了別人,她長大了,春心初動,有了少女懵懂的心思。
可卻沒看見他……
把他所做的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
他被鴛鴦蠱折磨,她毫不知情,對顏南卿寵愛有加,封官加賞;
他爲她鞏固朝堂,她卻向著顏南卿拔除自己爲她安排好的一個個大臣,陳怡流放,倪緣落獄,到最後來朝中職位空缺越來越多,一片混亂;
他爲她聯(lián)絡(luò)江湖勢力,諫言她快刀斬亂麻,結(jié)果她放走季昀謙,下旨令他削爵隱居。
一切的一切,如今她自食其果,他又多想恨她……
“草民早已不過問朝中之事,皇上來錯地方了。”耿楚淡淡道。
耿楚說著就往裡屋走去,季小九急著拉住他衣角,擡手間有些著急,不小心翻手打碎了茶杯,咣噹一聲響,把自己也嚇了一跳,騰地蹦到耿楚身後。
耿楚突然間回過身來,擔(dān)心她被茶水燙到,趕忙ba卻見茶水只是溼了一點她的衣角。
看著自己手中的動作......耿楚明白,自己終究做不到去恨她。
“我什麼都可以答應(yīng)你,你可以重新回京,重新做攝政王,耿家的一切都還是你的……”季小九回過神來握住他的手哀求道。
“那些於我來說都是身外之物。”耿楚冷冷的回答。
“你若是首肯……我......可以和你行笄禮……”季小九的聲音越來越小,原本應(yīng)該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卻低聲下氣的懇求,她不是害怕耿楚,她有些難爲情。
耿楚皺著眉頭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季小九水汪汪的杏眸。
“你是當真不懂?”耿楚的眼神突然變得陰冷起來。
什麼叫可以和他行禮?
誰能救太后她就可以以身相報麼?
這種齷/齪的交易究竟是誰教會她的!
“懂什麼?”季小九瑟縮了一下。
耿楚直視著季小九,越想越憤怒,眼神幽深冷硬,攥緊的拳頭上指節(jié)發(fā)白,咯咯作響。
氣場強大的耿楚讓季小九不知所措,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他突然握住季小九纖細的肩頭,抵在牆上欺身下去,緊緊的擒住她那嬌嫩的脣瓣,狠狠地啃咬。
季小九受驚的激靈一下,卻沒掙扎,小手乖乖的扶在耿楚欣長的腰肢上,兩人身上最契合的完美弧度,讓他們毫無縫隙的貼合在一起。
耿楚本想發(fā)狠的咬痛她,警告她,可季小九的小手一搭上他的腰身後耿楚就心軟了,感受到面前這個小人兒身上異常的熱度,滿足了欲/望,耿楚就慢慢鬆開了她。
耿楚把季小九抵在牆間,卻沒有鬆開懷抱,他發(fā)現(xiàn)季小九枕在他的胸前似乎異常舒服,微微收緊了雙臂輕輕抱著她,在頭頂細細磨蹭,剛剛衝動的怒火也漸漸平復(fù),柔聲道:“小九,你不是喜歡顏南卿,你只是得不到他,所以你不甘心。”
季小九嗯了一聲,摟著耿楚感覺異常的心安,奔波了這些天,她都沒怎麼休息好,已經(jīng)乏的很。
耿楚看得出來季小九的不舒服和乏累,將她打橫抱起,大步邁進了裡屋。
耿楚將季小九輕輕的放在牀榻上,長袍褪去,露出只裹著柔軟身子的中衣,皇宮制的衣料柔軟,幾乎是半透明的,隱隱能看見她紅色的肚兜。
耿楚欺身而下,將季小九牢牢的壓在牀榻上。
“嗯……”季小九衣衫半褪,拱起身子嚶嚀了一聲,耿楚順著她柔軟的脊樑像上撫摸著,在那一小截白頸上留下自己溫?zé)岬奈牵拘【啪o張的發(fā)抖,耿楚輕撫著她的後背,讓她漸漸放鬆了身心,平靜下來。
他做不到,還是做不到!
利用這種齷齪的交易逼迫季小九,他更希望季小九可以心甘情願的和他在一起。
巫山雲(yún)雨,這輩子,也許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奢望。
耿楚點了季小九的安眠穴,挨著她躺下,把她輕輕的攏在懷裡,聽著季小九均勻的呼吸聲,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是平靜不了了,他就栽在了這個人手上,心甘情願。
季小九背靠著耿楚,窩在他懷裡熟睡,將他的手臂摟在懷裡,耿楚五指扣著季小九的手放在她的枕邊,聞著她髮絲上的茉莉花香,柔軟在懷,多想就這樣……一輩子……
天還未大亮,整個世界都是水藍色的,房間裡只有季小九沉沉的呼吸聲,耿楚悄悄爬起身,在屋子的小香爐裡點了安眠香,又替她把被子蓋到肩頭,寵溺的看著她,不禁輕笑。
打珠簾,掌明燈,耿楚將蕭衍珩和京中探子來報的信件一一翻看了一番,心中有了考量,朝中之事大多耽誤不得,大概天亮就得啓程,季小九身體不好,修養(yǎng)一陣就讓她回京,如今這一走,也許真的就見不到了,他又何必奪了小九,以後讓她和顏南卿不痛快。
說到底,成人之美,君子之爲罷了。
耿楚輕手輕腳,腳下的木板發(fā)出吱呀的老舊聲,他又進裡屋最後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季小九,如花的睡顏沉眠,長長的羽捷一動也不動,臉上浮起的紅暈睡得暖和,眼珠不安分的動著也不知做了什麼好夢。
耿楚輕輕的放下珠簾,披上長衫走了出去,舍廊下站著整裝的木妍和曲賀,曲賀手中一件深藍色月色斷崖錦袍,看見耿楚出來,便將袍子遞給耿楚道:“主子,馬已經(jīng)備好了。”
耿楚點點頭,“這就隨我上路。”
“是!”
移至廊下,耿楚看著木妍道:“你便留在這裡吧,塞北路途遙遠,風(fēng)沙連天,不是你一個女兒家去的地方。”
“我不,主子去哪我就跟到哪。”木妍一副斬釘截鐵的模樣。
“曲賀,你先出去看馬,我有事和木妍說。”
曲賀應(yīng)了一聲便出了宅院,耿楚將手搭在木妍的肩上:“木妍,我終究不是你的良配,此番一去,前途未知,你還年輕,不應(yīng)該冒這樣的風(fēng)險。”
“可我自小長在耿家,主子去哪我就去哪,如今主子要走,那木妍也要跟主子走。”木妍的聲音脆脆的倔強道。
“你放心,我已經(jīng)替你安排好了去處,待皇上身體一好,你便隨她回京,去找太尉蕭大人,他一定會給你安排好,你都不用擔(dān)心。”耿楚輕聲的勸說她。
木妍嘟著嘴,眼睛裡滿是不捨得淚光,“主子一生都在爲裡屋那位操持,臨走前還要那位安頓好,也不知她領(lǐng)不領(lǐng)您的情,她若是知道了這些,多年以後,哭一哭您也值得了。”
耿楚笑著揉了揉木妍的頭:“行了,別吃味了,會有好人心疼你,總有一天你會碰見自己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