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人屬於白種人,立體的五官使得這裡的人都看起來漂亮。
眼前這個被耳朵撞出鼻血、一臉狼狽的十五六歲少女也是如此。
棕色的眼眸配上棕紅色的頭髮,纖細的身影和立體精緻的五官,讓這個美麗的少女在這片黃土地顯得異常美麗。
更重要的是,那雙棕眸,乾淨純潔,完全沒有網絡上衆多網紅們眼裡的世故。
“抱歉啊!”
手忙腳亂地幫人止住鼻血,憑藉自己獨門掌握的醫術,兩人一來二去,自然就熟悉了起來。
當地人很好戰,很頑強,但也很好客,對待朋友很熱情。
司機大叔是一例,酒店的利薩丁經理是一例,眼前的這個少女也是。
少女名叫塞娜戈爾,此次報名的少女之一。
很難得看到同齡人,而且還是同性,耳朵心情大好。
至少不會變成唯一的女性少年兵了。
出於對外國人的好奇,耳朵跟著少女離開訓練基地,被少女塞娜熱情地邀請去她家做客。
十多公里的路途,用兩條腿走的時間,可以聊很多。
塞娜在家裡排行老三,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塞娜的父親當年乾的是搬運工的活兒,每天穿越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邊境,進入自由居住區。
所謂自由居住區,就是既沒有巴基斯坦政府執掌也沒有阿富汗政府執掌的部落區(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接壤,是鄰國)。在部落區,永遠都是不受約束的當地豪強執掌大權。
以塞娜的父親爲代表的貧苦搬運工們,把藥物、鴉片和武器走私到部落區,又把部落區的鐵柵欄、自行車、電視機、地毯、計算機、已經灌製和沒有灌製的影碟、影碟機和很多西方國家向世界各地出口的象徵吉利和對人們有用的其他產品搬運出去。
對這些最底層的貧苦走搬運工們來說,道德和法律,都比不上快要餓死的孩子們來得重要。
人們在巴基斯坦最大的卡拉奇港或者其他地區把貨物卸下來,接著裝到卡車上,橫穿巴基斯坦駛往阿富汗方向的部落區,在那裡又把貨物卸下來,由塞娜的父親和其他成百上千個搬運工扛到背上,用繩子固定好,防止那些貴重的貨物在半路丟失,因爲塞娜的父親他們通過步行再次把貨物運回巴基斯坦的時候,走的路全是狹窄、陡峭、多石的死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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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娜說,她父親覺得搬運冰箱是最不容易的。
他喜歡走私香菸。
那玩意兒在路上弄掉了一兩包,或者自己抽了,賣給其他人等都不會被發現。
在塞娜十一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揹著從巴基斯坦進口的冰箱,從山上摔了下來,因爲沒有錢,從醫院擡回來時七竅還在流血,回到家沒兩天就過世了。
塞娜家的天塌了。
迫不得已,上有老下有小,塞娜的母親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家人們活活餓死,摒棄了已婚婦女不得工作的習俗,外出找工作,恰巧這時,WFT(世界糧食計劃署,隸屬聯合國) 爲幫助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寡婦自食其力,在喀布爾建立了24家烤饢店,塞娜的母親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學成後在自家院子裡開了個烤房,專門烘烤當地人的主食之一——烤饢。
塞娜的母親每日將附近居民送來的麪粉等材料烘培,烤製成饢後,價格卻比外面售賣的烤饢便宜五分之一。
烤饢是個力氣活兒,都是男人們乾的事兒。烤饢活兒繁瑣、高溫,而且還有煙燻。但爲了養家,塞娜的母親幹起來毫不遲疑。
塞娜的母親其實當初可以留在WFT(世界糧食計劃署)開設的烤饢店工作的。
但與大多數寡婦的命運一樣,她們得面對來自世俗的壓力。
沒有改嫁的寡婦依然被視爲男方家庭的財產,在阿富汗,每家的家規基本雷同,比如女人不能外出工作,那都是男人們該乾的事兒,女人的職責是生兒育女、贍養老人、做飯洗涮、料理家務。總之,女人是自家“財產”,絕不對外。
當初跟塞娜的母親一樣選擇學習烤饢技術的幾百名寡婦們,遭到了來自世俗的強力阻礙。
有的寡婦只偷學了一天,就被公婆鎖進家中,不許出門。還有的正在學習,直接被公婆用棍子像趕羊一樣趕回了家。
塞娜的母親雖然學成了,卻是跟公婆妥協的結果。因爲她跟公婆妥協,學成後只能在家烤饢,不能外出工作。
雖然幸苦,但憑藉著一手烤饢技術,塞納一家8口人也依靠塞娜的母親活了下來。
塞娜的哥哥,已經十八歲了,沒能找到工作。
塞娜的姐姐,早已出嫁,但因爲丈夫再一次外出中,不小心踩中了戰爭時期遺留的地雷,連同懷中抱著的不滿月的孩子一起離開了。
丈夫去世,塞娜的姐姐因爲不願意嫁給丈夫的兄弟當三房,也被公婆家趕回了孃家。
不用多想,也知道塞娜家過得有多困難。
“媽媽很堅強,所以我希望像媽媽那樣,堅強起來,找一份工作,讓妹妹們能夠好好讀書。讓哥哥能娶回自己心愛的女孩。”
雖然很困惑找工作爲什麼要來找這種刀尖上過日子的工作,不管轉念一想,耳朵就明白了,拿槍的女孩沒人敢惹。
況且,也只有這家公司願意接受女性員工了吧。
回市區的路中,說著家庭情況的塞娜一直看著腳下的路,看著自己的腳步,彷彿只要看清了,就能看到方向,看到未來。
“你哥哥爲什麼不來?還有你的姐姐。在這裡,你這個年齡應該早就有男孩來提親了吧。你出來工作,不會讓男方家有意見嗎?”
即使家境如此艱難,塞娜的笑容依然帶著明淨的羞澀。
耳朵真得感激不知道哪裡的真主安拉,現在回去的路上人很少,以至於塞娜也受不住那炎熱,把波爾卡脫了下來。
這樣耳朵纔有幸看見那明媚羞澀純淨的笑容。
猶如純真的天使一般。
純真的讓人看見了天使。
“解放後的喀布爾跟以前不一樣了,媽媽就是這樣,人們的想法和以前相比有些不一樣了。我想送我的兩個妹妹去上學,讀小學、中學,上大學,能出國留學更好,對,能去中國留學就更好了。將來找份好工作,做對我們的祖國有益的事。但是納比家也很困難,我們都在攢錢,我們想過更好的生活。哥哥是家裡唯一的男孩,當年姐夫踩中地雷時,哥哥恰好也跟在姐夫後面……雖然萬幸,但腿上卻有了殘疾。所以……”
錢和殘疾的組合自古都能發酵出很多東西,尤其是在這個極度傳統、被戰爭和內亂不斷摧殘的國度。
不過啊……
耳朵瞅了瞅越來越近的城市。
兩手空空的去這樣貧苦卻堅韌的家庭做客?
那得有城牆倒拐加炮臺一樣厚度的臉皮吧!
會被雷劈的。
於是乎,跟著塞娜走回了城,耳朵果斷藉口自己有東西忘在了酒店,拖著重新披上波爾卡的少女塞娜跑回了酒店,把事情誠實地告知了好心的利薩丁經理,在經理的配合下,瞞著在酒店暫時休息的塞娜買了一堆吃食塞進揹包。
本來是想買點實用的禮物,可是細想,擅自把對方擺放在被施捨者的位置,這種想法太過傲慢,於是作罷。
黃泥和木頭混合而成的土坯房,這是在城市郊區常見的貧民窟房屋,用黃泥牆圍成的一個院子,院裡不大的平地上,一臺壓水機是最高級的設備了,右邊是一個烤爐和土炕,左邊有個木棚子,有股尿臊味不時傳來,多半是廁所。
一個穿著樸素但乾淨的女人滿頭大汗的忙著,頭上的紗巾早已溼潤。
女人動作麻利,火光把那張燻黑的臉龐印的緋紅。
這就是塞娜的母親——薩比爾。
塞娜的妹妹們有著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特有的熱情和活力。
一上來就是針對中國的十萬個爲什麼。
塞娜的爺爺奶奶,也就是塞娜母親薩比爾的公公婆婆們,對於從訓練營報名回來的塞娜意見不小,畢竟在他們眼裡,在外工作、被男人們打量過的女孩是不潔的。
家裡最反對塞娜參加訓練營的居然不是塞娜的公公婆婆,而是她的大哥——孟迪爾。
當著耳朵這個客人的面,大哥孟迪爾不停地訓斥妹妹的輕率和不潔。
塞娜什麼也沒說,低著頭,眼中含淚。
而做母親的因爲忙著烤饢,自顧不暇,畢竟,客人們因爲信任塞娜的母親才送來了麪粉等材料,等一下就要來拿做好烤饢了。
再怎麼吵,生活還得繼續。
塞娜的二姐沒跟耳朵對上目光,但很盡力地幫耳朵趕走了兩個好奇寶寶。
如此複雜的狀況讓耳朵始料未及。
甚至讓她產生“比起窮苦,家庭內部失和纔是最嚴峻考驗”的錯覺。
感覺這個家已經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其實吧,塞娜有那麼漂亮的臉龐,她的哥哥也差不到哪去。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漂亮的小夥子了——如果沒有走路那一瘸一拐的姿態。
可惜,長期的生活壓力,殘疾的自卑,無能爲力的現狀,在被妹妹更能幹的自我暗示下,不顧場合的爆發了。
雖然塞娜的二姐和爺爺奶奶不停地勸,可是架不住十八歲的失意少年火氣騰騰騰的燒啊。
怎麼看現在這個場合都不適合做客啊。
於是耳朵坐了一小會兒,就放下見面禮,藉口還有急事,在塞娜充滿內疚的眼光下,光速逃離。
逃回酒店,望著窗外的景色。
陳舊的建築,冷清的街道,無所事事的男人們,偶爾走過的披著波爾卡的女人,髒兮兮的小孩……
這個地方,這個世界,人們掙扎著,生存者,活著,抱著希望。
腦子裡突然閃過塞娜那漂亮的充滿希望之光的棕眸……
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回國再見到她,把我的經歷告訴她。然後再幫助塞娜到中國來,讓她倆認識認識。
當天晚上,耳朵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徹底變成了怒火。
因爲,她被莫名其妙地抓到警察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