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都涌向一個方向。
北城圖書館的方向。
蹙楚摸摸兜裡的錢, 兜裡還有幾十塊錢,這幾天來她已儘量節(jié)省,可這些錢, 還能撐過多久?
她手裡拎著兩瓶礦泉水, 那是方纔渴了, 本想買一瓶, 可賣貨的大娘非要給她兩瓶, 蹙楚推來推去推不掉,眼淚也就留下來。
她什麼時候,成了乞丐?
默默的從兜裡又掏出幾塊錢, 蹙楚趁著大娘不注意的時候,放在櫃檯上, 逃也似的離開。
走在街上, 她卻茫然的不知該去哪個方向。她不想回到那個家, 只希望令自己冷靜,只有冷靜頭腦纔會清醒, 只有冷靜,她纔會把亂麻一般的思緒,從頭捋一遍。
爲(wèi)什麼每個人都說自己有病,可作爲(wèi)當(dāng)事人卻毫無記憶?爲(wèi)什麼養(yǎng)了自己那麼多年的阿媽,也會說出那樣的話?爲(wèi)什麼面癱, 也不幫自己?
攝影場蹙楚暫時不想回去, 在想通一切之前, 她不可以讓任何人找到她。
“快走快走, 你別磨磨蹭蹭的好不好?再晚了就趕不上了”, 身旁跑過去兩個小妹妹,其中一個有些著急。
“喂喂, 你等等我,秦諾來都來了,反正也跑不了,你急什麼啊!”,落在後面的那個邊跑邊氣喘吁吁的喊,手裡還抱著一大摞子書。
“啪”的一聲,一本書離了隊伍,孤單的落到地上,驚起了滿地塵土。
蹙楚彎腰撿起那本書,赫然映入眼簾的,是血紅色的書名《我願化作石橋》,一個夜一般的黑影穿過石橋,引出那樣血色的字來。
蹙楚隨手抓住一個從身邊經(jīng)過的少年:“今天是幾號?”。
少年白了她一眼,很快說:“是十三號??!今天是秦諾簽名售書的日子,這你都不知道?!難道你是山頂洞人?!”。
少年轉(zhuǎn)身離開,腳步很快,走著走著就小跑起來,向著北城圖書館的方向。
蹙楚也開始奔跑,不是爲(wèi)了秦諾的簽名售書。
“十三號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裡?”。
“秦諾的簽名售書會”。
腳下的路好漫長,蹙楚好像已跑了好久好久,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她有些窒息。立在北城圖書館長龍般的隊伍末端,她恍然如夢。
被烈日蒸騰起的霧氣、塵土飛揚(yáng)中、每個人興奮的臉龐。那些上面滿是血紅色字的書,陽光刺眼得那麼不真實(shí)。
到處都是人。
蹙楚在人羣中尋找,可沒有,到處都沒有!
沒有那道淡青色的身影,沒有那個令她莫名心安的人。也難怪,是自己不想讓他找到的,是自己放棄了機(jī)會。如今,還能怪誰?
擡步想要離開這傷心地,一輛車卻經(jīng)過她身邊,茶色的車窗緊閉著,隱隱的,裡面有個熟悉的身影。
蹙楚蹙起小眉頭,這身影好熟悉,可是,在哪裡見過呢?
手裡還握著那本撿來的書,已有負(fù)責(zé)人舉著話筒高喊:“大作家秦諾已來到現(xiàn)場,請每位手裡拿著書的朋友,有秩序有紀(jì)律的,排隊入場。
簡短的開場儀式後,北城圖書館的門被打開,門內(nèi)十幾米處就是簽名售書的地方,前面的隊伍在緩慢移動,透過重重人海,依稀可見一個穿著黑色高領(lǐng)衫的男人,正低著頭奮筆疾書。
想要轉(zhuǎn)身離開,身後也已是長長的隊伍,蹙楚被夾在長龍中間兒,進(jìn)退兩難。反正也沒有地方可去,而秦諾,自己早就想一睹真容。
蹙楚乾脆安心的等著,隊伍移動得雖緩慢,卻總有個盡頭。終於到了蹙楚,蹙楚低著頭,心裡竟有些緊張。
畢竟,頭一次看到活的,感覺真的很奇異。
將書放在桌子上,蹙楚靜靜的等著他簽名,只聽得簽名筆劃在紙上,發(fā)出的“沙沙”聲,蹙楚偷眼瞄他,他正低著頭,筆走游龍。
停住筆的時候,他細(xì)心的吹了吹方簽好的名兒,等到那紅色的字跡幹了,才雙手託著交給蹙楚。蹙楚沒有勇氣向他說,自己很喜歡他寫的那個故事。
暗恨自己什麼都做不好,蹙楚轉(zhuǎn)身要走。
身後卻突然傳來極好聽的聲音:“謝謝你能來”。
“是你?!”,蹙楚豁然回首,果然是他。
他依舊穿著一身黑,是那種純粹的黑,就像夜色。
“原來你就是秦諾?”。
“我說過,每個人都猜不到故事的結(jié)局,可故事還在發(fā)生。你有沒有猜到,我就是秦諾?”,他微笑著問。
蹙楚搖頭,他的眼又已瞇起,烈日下,他的嘴脣有些乾裂,可他面前的礦泉水瓶裡,卻已沒有水。
他身旁坐著個兩鬢斑白的老者,面前的礦泉水瓶,一樣也沒有水了,簽名進(jìn)行了這麼久,太陽又這麼大這麼毒,水的確會很快喝光。
他無奈地拿起礦泉水瓶,聳肩:“雖然我不知道每個故事都會有什麼結(jié)局??晌蚁M瓶刈约核苷瓶氐慕Y(jié)局,甚至故事走向??上КF(xiàn)在,我想做的,只是喝水”。
“可是,你的瓶子裡已經(jīng)沒有水了”,蹙楚說。
身後的隊伍有些騷/動,畢竟他們的交談已經(jīng)超出了別人很長時間。負(fù)責(zé)人很快走向蹙楚身後的隊伍,說:“對不起,今天太熱了,秦諾先生又坐了這麼久,相信作爲(wèi)秦諾的忠實(shí)讀者,大家不會在意秦諾先生稍事休息,十分鐘後,我們的簽名售書繼續(xù)”。
不滿是會有一點(diǎn)的,可畢竟大家都很喜歡秦諾的書,而且這樣不停的重複著簽名,的確是件很大的工程。
“你可以向負(fù)責(zé)人要水喝”,蹙楚已準(zhǔn)備走了。
他卻突然將手裡的礦泉水瓶塞蹙楚手裡:“不如我們換,拿你的水,換我的空瓶。雖然這場交易很不公平,可我想你不會在意”。
“誰說我不在意?”,蹙楚尖叫:“我這可是滿瓶的水,而且是兩瓶”。
他依然微笑著看蹙楚,和蹙楚手裡的水瓶。
蹙楚只能嘆氣:“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既然你向我討水喝,我總不能太小氣”。
他笑了,那種笑,很溫暖,卻又似乎很殘酷。
蹙楚將手裡的水放在他的桌子上,兩瓶。她說:“可是,我不能只給你,因爲(wèi)這麼大的太陽,穆作家一定也很渴,所以這兩瓶水一瓶是給你的,一瓶是給穆青作家的。雖然我不知道主辦方爲(wèi)什麼如此準(zhǔn)備不足,居然連水都不能可勁兒喝”。
一句話引得秦諾大笑起來,他恭恭敬敬的將其中一瓶放到穆青面前:“前輩,您一定也很渴”。
穆青向他點(diǎn)頭,似乎很滿意他謙遜的態(tài)度。
蹙楚對他的印象也在加分。能在大紅的時候還保持清醒的頭腦,還知道尊敬前輩,這個人的品性應(yīng)該錯不了。
秦諾在此時碰倒了自己的礦泉水瓶,水瓶先是倒下來,接著碰倒了穆青的水瓶,兩個水瓶結(jié)伴一起滾到桌子底下,秦諾笑:“看起來他們是一男一女,現(xiàn)在要去私/奔呢”。
他邊說邊彎腰去撿,很快拿著兩瓶水站起來,擰開一瓶的蓋子,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彷彿已曬得脫了水。
“這北城簡直比江南還熱,穆青前輩,瞧我失禮了”,他抱歉的說,將自己喝過的水放桌子上,並從衣兜裡掏出塊黑色的帕子,認(rèn)真的擦了擦另一瓶水,擰開瓶蓋,又不放心的擦了一遍。
他鄭重其事將礦泉水交到穆青手裡:“這瓶水乾淨(jìng)了,幸好剛纔沒有打開瓶蓋,否則就浪費(fèi)水源了”。
“你還挺環(huán)保的”,蹙楚脫口而出,話出口突然想起那個說話極環(huán)保的人來,心裡竟覺得難受得緊。
秦諾將自己喝過的水?dāng)Q好瓶蓋,說:“那麼,謝謝你的水,我們有緣再見”。
蹙楚點(diǎn)頭,看一眼秦諾,他突然面色微紅,有些發(fā)窘:“實(shí)在不好意思,我想知道,這裡的洗手間在哪?”。
“這裡我不太熟”,他補(bǔ)充道。
蹙楚無奈地給他指了洗手間的方向,看著他消失在那扇寫著:WC的門後,蹙楚蹙起小眉頭,這麼大的字,他居然看不到?
他很快從洗手間出來,走向蹙楚的時候,眼裡晶晶亮的,閃著光。
“我等你只是因爲(wèi)我想說,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聽聽我的故事”,蹙楚終於鼓起勇氣,問他。
她站在這裡,的確是在等他,等他給一個機(jī)會,令她可以講出那個故事。
有時候,沒有人聆聽,比任何事都?xì)埲獭?
他還沒有說話,她身後的人羣就已騷動起來,也不知是誰在尖聲大叫:“天啊!當(dāng)年的一切又重現(xiàn)了!”。
先是一聲,接著就是無數(shù)驚恐的聲音,蹙楚只聽到,那些聲音都在說著同一句話:“穆青死了!出人命了!”。
蹙楚回頭,就見穆青頭軟軟的趴在桌子上,眼睛睜大,七竅都流出血來,怵目驚心。
警鈴大作,不一會刺耳的警笛聲就響徹了整條街,一隊警/員荷/槍/實(shí)/彈的出現(xiàn)在籤售現(xiàn)場,令場面越發(fā)混亂。蹙楚聽到有人在大聲喊話:“我們是警察,這裡已經(jīng)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