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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曇花

曇花

這是入秋的第一場雨,斷斷續續,總不肯給個痛快。碧溪閣中,桑落酒熱一壺,嫋嫋酒香,勾起去歲春芳,故人未去之時熱鬧景象,對比此刻院中蕭索,到令人生出些許慼慼然來。

好在前院熱鬧,門口橫一臺雲龍雕花紅木桌,桌上一株半人高的血珊瑚,燈籠微光裡璀璨奪目,半夏手裡抱著只碧綠透亮的玉如意,亮出清清脆脆嗓子,一一罵回去,“你曹得意算個什麼東西?下九流的出身,老子娘都不知道是誰的下賤種子,得了主子賞識,一召抖起來了,敢騎到姑奶nai頭上,從前見了面你可是一口一個親奶奶活祖宗,今兒可好了,領了人二話不說說搜就搜,我倒要問問,你是奉了哪門子的旨意,敢來搜我們郡主的院子?是皇上御筆聖裁,還是太后娘娘懿旨?曹公公且說明白,奴婢也好稟告郡主按儀歸接旨。”

那曹得意三十出頭,青白麪皮,雖被半夏罵了個狗血淋頭,卻仍弓著身子,堆著笑,尖細的音調將每一個字都扯起來說話,“半夏姑娘這事哪兒的話,奴婢自泥地裡長起來的破落東西,怎敢跟姑娘爭高低,不過今兒是貴妃娘娘旨意,也非獨獨搜郡主的屋子,那西邊兒的延福宮,您聽,幾位貴人主子可都還哭著呢——”他挽個蘭花指向西一指,眼珠兒再這麼一轉,倒有幾分唱大戲的模樣腔調,“姑娘且將這御賜之物收好罷,萬一衝撞了,可真真不好交代!這宮裡的事情,可大可小,耽誤了奴婢們辦差不要緊,耽誤了郡主休息奴婢們這罪過可就大了!——哎喲!我的親祖奶奶,這怎麼還敢打人呢!”那浮沉子一甩,蘭花指一捏,天大的委屈,要找青天大老爺伸冤,“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半夏上前一步,嗤笑道:“三文錢一兩肉的賤命,還敢到主子門前說三道四,打的就是你!”擡手撫了撫玉如意,不屑道,“太*祖御賜開國功臣之物,打你,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好好好,你等著,你等著!”說話間曹得意捂著額頭,教身後幾個小太監扶著,跌跌撞撞出了宮門,往喻貴妃的春和宮告狀去了。

“姑奶奶且等著,便是你乾爹曹純讓來了,姑奶奶也照打不誤!”

案上的西洋座鐘打鳴,夜更深了一層,錦辭坐在妝臺前,教白蘇散了髮髻,慵慵懶懶梳著長髮。忍冬的繡鞋底子厚實,走路也不見聲,她只從鏡子裡瞧見門簾動了一動,忍冬就已到跟前,低聲說:“回主子話,事情都辦妥了。”

景辭略擡手,白蘇便收了象牙梳子扶著她站起身來,她探身向外看了看,聽白蘇道:“半夏領著兩個小丫頭,仍在門外守著,曹得意回去搬救兵,她們只怕也撐不了多久?!?

誰想她問的是,“我的花呢?”

忍冬道:“奴婢看著,怕是今晚就要開?!?

她這廂倒是雀躍了起來,方纔搜宮疑雲一瞬間就教拆散了,扔到天邊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桂心呢?快去亭子裡,把燈點起來,橫豎今晚輕易不得甘休,不如守著它?!?

聞聲,一位鵝黃襖子月白裙的宮娥打起簾子進來,福了福身道:“奴婢這就去辦。”

春和宮裡,案子還沒審完,到處都是噼裡啪啦打板子聲響,喻貴妃深夜裡穿得整齊,安神茶喝到第二杯,仍沒有半點睡意,只這哭哭啼啼的聲音聽著煩,叫人拉遠了再狠狠打。

曹得意哭進宮門時,陸焉正立在燈下爲貴妃添茶,遠遠看著側影,似一幅工筆畫,畫中美人一身月白底葵花胸背團領短衫,連帶著月白雲蟒紋曳撒,腰間犀角帶上墜香囊玉佩,如不是頭頂烏紗帽搶眼,怕是要將他認作陌上公子,競逐風流。任誰也想不到重重宮闈之中,竟藏著個如此——精雕玉琢的司禮監內侍。

白白糟蹋了上神造人,一番匠心。

茶入七分,那曹得意也哭到七分,抽抽噎噎說道:“那汝寧郡主忒霸道,搬來太*祖御賜之物堵在門口,奴婢好話說盡,偏不讓進,檔門的那個叫半夏的死丫頭,還打了奴婢…………”說道動情處,更要捂著臉嚎哭,“娘娘要爲奴婢做主啊…………”

“啪——”茶盞還未送到脣邊,便教人狠狠撂在桌上,喻貴妃秀眉深鎖,既恨錦辭蠻橫,又嫌曹得意無能,“真是廢物!一個黃毛丫頭也叫你無計可施!”

曹得意忙跪在地上磕頭,咚咚咚一陣響,“娘娘息怒,奴婢無能,奴婢該死?!?

“這個魔星!太后不在宮裡還敢如此叫囂,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未等貴妃開口,陸焉已躬身行禮道:“臣願爲娘娘分憂。”

“你去?也好,你是個極懂分寸的?!币晦D臉對曹得意,便又是一臉嫌惡,“自魏忠賢死後,你們東廠,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一個個的,都是廢物?!?

曹得意卻也只會跪在地上喊,奴婢該死,娘娘恕罪,令陸焉那些許不屑,都浮在嘴角。

還未入碧溪閣大門,遠遠就瞧著個身段窈窕的丫鬟倚在門邊,眼珠兒向上看,理也不理門外一溜辦差的小太監。

而半夏卻在燈影綽綽間恍了神,只知道那人一身白衣,袞邊蟒紋曳撒撩過路邊一朵秋菊,震開了圓盤似的花瓣,噗噗簌簌落在腳邊,都叫一雙皁靴踩入石板縫隙,唱一出零落成泥的獨角戲。

畫面一步步拉近,黑漆漆夜幕下彷彿唯剩這一息光。提燈引路的小太監彎腰弓背,身邊人亦是垂首沓肩,唯獨他,似是江南微雨中,翩翩佳公子,腰背挺得筆直,一邁步惹衣袂蹁躚,一擡手引萬千粉蝶。

直到他喚一聲半夏姑娘,她纔回過神來,不自覺行了禮,“奴婢見過陸大人?!?

原半夏以爲還需爭辯一回,誰料他先告罪,“方纔的事曹得意已稟過貴妃娘娘,確是那曹得意魯莽,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半夏姑娘海涵?!?

半夏彎了彎膝蓋,支支吾吾道:“豈敢,豈敢,大人言重。”

他稍稍勾了脣角,牽連出一派風流,“今日宮裡出了亂子,貴妃娘娘協理六宮,特令吾等來瞧瞧郡主是否安好。太后與陛下駕幸湯泉山,走之前太后娘娘吩咐微臣,必要好好照看碧溪閣,此番若不能盡職,臣亦只能待太后回宮,再向太后娘娘請罪了?!边@話倒是對景辭說。

半夏爲難地向後望了望,見無人出聲,便道:“請安倒是使得,只是我們主子清清白白姑娘家,屋子裡可是一個外人不許進的,怎能說搜就搜?!?

陸焉道:“實乃情勢所逼,望郡主見諒?!?

言語中綿裡藏針,遠比曹得意強硬。

終是等到忍冬上前來,扯了半夏到一旁,行了禮,招呼三兩個小宮娥,“快把東西搬走,可不要耽誤了陸大人辦差?!庇窒蜿懷少r罪,“大人恕罪,郡主纔要起身,都是奴婢們笨手笨腳伺候不好,耽誤了時辰,陸大人快請?!?

陸焉提步前,隨侍的小太監已提著燈籠跨過門檻,這才望見碧溪閣亭臺花謝與旁的宮裡不同,小橋流水,俊秀鍾靈,確有幾分江南風骨。

“初一賞月,陸大人好興致呀?!?

聞聲擡頭,碧玉妝臺,綠樹小亭裡藏著皎潔如玉一美人。一顰一笑似天上月,一眉一眼如葉上雪,教人不由得呼吸一窒,擡頭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眼,連行禮也不記得,提燈的小太監在身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聽陸焉沉聲道:“郡主萬安。”

“叫陸大人久等,是我的不是。大人奉旨辦事,我是曉得的,這園子該怎麼搜,全憑大人做主,桂心,把人都叫出來?!本稗o由白蘇扶著,一步步走下小山亭,大約因半夜突訪,她只穿著家常衣裳,比甲是爽脆刮辣的碧玉,襦裙是雨過天晴的淺青,烏黑柔順地長髮披散在肩頭,襯著一張若白玉無瑕的面龐,躲不開一雙清亮雙眸,未語人先笑。

今時今夜,似與往常不同,卻也參悟不出不同在何處。

待他一個眼神,春山便領著一隊人匆匆進了屋裡院中,四處翻找。

春山扯著嗓子喊道:“都給我仔細了,若碰壞了東西,掂量掂量你們這條命夠不夠賠!”

景辭轉過眼看春山,“公公說得對,確實需掂量掂量自己,畢竟,命只有一條?!?

春山偷偷睨了眼陸焉,低著頭不敢多言,“郡主說的是?!?

“呀,我的花?!彼苹腥淮笪颍D過身走回亭子裡。那曇花在燈下,仍是羞答答模樣,不肯搭理凡塵俗人。

陸焉亦提步而上,周邊花草盎然,分毫不見初秋蕭索??梢娝莻€極愛熱鬧的人,又不肯守這四季變換舊規矩。擡頭望,匾額上寫“小山亭”,不自覺低吟出聲。未料景辭答道:“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女兒家畫眉梳妝小心思罷了?!?

“貴在意境。”

“你知我爲何不讓曹得意進院子?”

陸焉道:“微臣愚鈍?!?

她笑,“因他長的醜,我不喜歡?!?

白蘇懷抱著玄領披風上前來,“郡主,更深露重,當心著涼?!眲傄堕_披風,便讓陸焉接過,抖開來披在景辭肩上,仔仔細細繫上衣帶,又撥出她長髮,柔順發絲滑過他細長手指,淒涼的夜裡也突然有了溫度,似玉,觸手生溫,又似著溫柔月光,輕紗一樣籠在心頭。

景辭道:“怎好勞煩陸大人?!?

陸焉道:“無妨,微臣是伺候慣了的?!?

“我這兒也沒什麼可贈與大人,唯桌上一壺酒?!彼Γf贈而非賜,與傳聞中的“叼毒”大不相同,“好在酒是自釀的桑落酒,我敬大人一杯?!?

“奴婢不敢?!钡降资腔视H國戚,稱一聲“大人”是給你臉面,他卻怎敢將自己當人?奴就是奴,見她倒酒,便又要代其勞,不想被她攔住,景泰藍小酒杯親自遞到他手中,聽她輕聲細語,“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陸大人,請——”

“微臣僭越?!?

飲過這一杯,彷彿將今晚夜色都灌進肚裡,繾綣入柔腸。

亭臺下,春山一路小跑而來,“義父,搜著了,後院裡——”

卻叫景辭喝住,“別說話——”

她彎了腰,燈在近前,花也在近前,一縷發落在砰然開裂的花苞上,讓人沒來由地著急,一雙眼不夠用,不知是看花還是看美人。

那曇花初開,不過瞬息之間,她笑意欣然,如春光純色瞬息開遍。轉過臉,盈盈雙目竟看的是他,是情是緣,是劫是滅,要將他湮沒在這一池波光瀲灩的溫柔裡。

聽她低語呢喃,“莫嘆人生能幾何,今生結得來生緣。的的確確,執手千年只等這一回?!比松鷰缀?,相遇都似曇花一朵,破雲遮月。

語音落地,花*徑已斷,雪白花簇捏在指尖,把玩不過片刻,便遞到陸焉眼前,“寶劍贈英雄,鮮花配美人。陸大人且收下吧,只當是今日謝禮?!?

“臣不敢——”耳邊微涼,繼而一陣幽香,她將花別再他頭頂烏紗帽上,輕嘆道,“可惜美人心如蛇蠍。”

他面上有薄怒,心中亦不平,但也不過一瞬。他原是個看不出喜怒的人。

她負手站在亭中,居高臨下,俯瞰著碰著污物的春山道:“爲著這麼個小東西便來搜我的屋子?也不知你們誰出的主意,向前數一千八百年,早有陳阿嬌因此貶謫,此後歷朝歷代爲此而死的人不勝其數,你主子還指望能獨善其身?真是……無趣得很?!?

陸焉上前一步,“此事事關重大,怕是要請郡主在碧溪閣靜養一段時日?!?

景辭攏了攏披風,側過臉來,細細瞧陸焉神色,“靜養便靜養,橫豎太后不在宮裡,我也懶得去見喻貴妃,她那宮裡不知用的什麼香,俗得很。不過說到靜養,我可要提醒陸大人一句,我這個人,是極難伺候的?!?

瞇著眼,活像只得了志的小狐貍。

待她回了屋,大門緊閉,陸焉仍站在原地,頭上曇花幽香仍在,卻花瓣落盡。

春山顫顫巍巍來問,“義父,回春和宮麼?”

陸焉抿著嘴角,一甩披風道,“走——”

只碧溪閣西廂房,半夏今日不值夜,閒來也對月吟詩,琢磨陸大人風流俊俏怎就淨身爲奴?嘖嘖,真是可惜了了。

到頭來蓋大被,一睡千秋。

好久沒寫古言了,試試水,看看反響,請大家多提意見,因爲偶已經有點找不著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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