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傳急訊
薛慶治沉默了。
傅氏的話雖刻薄,卻也道出了他心中的隱憂。
薛綏自打回府便行事叵測,確實讓他頗爲(wèi)不安。
“那又能怎麼辦?”他沉聲問:“她在水月庵?jǐn)€了名聲,又得了陛下親賜的法號,是正經(jīng)的佛門弟子。我能把她綁了沉塘?你是嫌我復(fù)職太快,還是嫌薛家倒得不夠快?”
傅氏見他鬆動,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
“辦法不是沒有。只要老爺肯聽。”
薛慶治擡了擡眉梢。
傅氏道:“老爺莫非忘了……雪姬?”
薛慶治一愣:“提她做什麼?”
“雪姬再是低賤,也是薛六的生身之母。”傅氏哼聲,看著薛慶治臉上的尷尬和拒絕,聲音帶著一絲誘導(dǎo)與陰冷。
“老爺什麼也不用做,只須多去瞧她兩回,稍假辭色,她必定感激涕零,何愁不事事聽您的?把她攥在手上,還怕拿捏不了薛六?”
薛慶治不悅地道:“拿捏了她,咱們薛家的臉就撿得起來了?”
傅氏道:“老爺,如今朝堂是個什麼風(fēng)向,你很清楚。薛家想在漩渦裡站穩(wěn)腳跟,手上就得有個討價還價的籌碼。雪姬就是現(xiàn)成的棋子,何樂而不爲(wèi)?”
薛慶治眼眸微沉:“是不是你孃家又給你說三道四了?”
傅氏臉色微變,“老爺,我嫁進(jìn)薛家二十餘年,何時不是爲(wèi)了薛家著想,爲(wèi)老爺你的前程著想……”
“我看你是爲(wèi)了你自己的兒女吧……”
“我的兒女,不是老爺?shù)膬号畣幔康兆拥张那俺蹋痪褪茄椅磥淼呐d衰?”
薛慶治看著傅氏眼中的算計,想到死去的清虛道人,心中一陣厭煩。
“那可未必。”
“你說什麼?老爺,說話可得憑良心……”
當(dāng)夜,薛府大夫人房裡,又炸開了一鍋滾油。
瓷器碎裂的聲音尖銳地劃破寂靜,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薛慶治沒有留在正房,也未回到趙姨娘房裡尋找安慰,而是在一衆(zhòng)下人驚愕的目光中,怒氣衝衝地徑直走向了雪姬居住的偏院。
-
上京城西。
濃稠的夜色,將鱗次櫛比的低矮民房吞沒。
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門戶緊閉,唯有東廂房窗櫺透出一點昏黃的光暈,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
屋內(nèi)茶香嫋嫋,散發(fā)著食物誘人的清香。
薛綏吸了吸鼻子,將兜帽往後一掀,露出一張?zhí)S在火光下的笑臉。
“這麼久不見,大師兄廚藝見長。”
天樞坐在簡陋的木桌旁,面容比上次相見時,更顯清癯。
這些日子,爲(wèi)避端王的耳目,他們一直不曾私下接觸。
今日趁著魏王大喜,滿城目光被吸引過去,這才偷偷相見。
天樞準(zhǔn)備了不少薛綏喜歡的果點,棗泥山藥糕配綠豆冰沙,杏仁豆腐淋著桂花蜜……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吃得眉飛色舞,彷彿變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十三。”天樞突然開口,帶著山雨欲來的凝重,“西疆……出大事了!”
薛綏拿著筷子的手,停了下來,擡眼看他:“何事?”
“我們安插在隴西的人,拼死傳回消息。”
天樞語速不快,卻帶著迫人的緊張,“蕭琰被降職留任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動作頻頻。他以整肅軍紀(jì)、嚴(yán)防西茲反撲爲(wèi)名,大肆清洗軍中非蕭系將領(lǐng)……月前,陸將軍在巡視邊關(guān)佈防時,被他以‘勾結(jié)西茲、圖謀不軌’的罪名,秘密扣押了……”
“什麼?”饒是薛綏見慣風(fēng)浪,此刻也不禁霍然變色。
陸佑安是朝廷派往西疆平亂的主帥,蕭琰身爲(wèi)隴西節(jié)度使,膽敢公然扣押他,還以通敵叛國的罪名?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消息確鑿?”
“板上釘釘。”天樞道:“傳信的老吏,家人皆在舊陵沼,忠厚可信……他親眼看到蕭琰率心腹親兵持令闖入陸將軍的營帳,之後陸將軍及親衛(wèi)便再未露面。營中已戒嚴(yán),風(fēng)聲鶴唳……蕭琰對外宣稱陸將軍操勞成疾,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包藏禍心……”
“這般大膽,恐怕不是他一人所爲(wèi),背後必有倚仗……”
薛綏面色繃緊,聲音戛然而止。
就在這剎那——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輕輕響起。
天樞示意薛綏噤聲躲避,自己慢慢過去……
拉開緊閉的房門,小昭氣喘吁吁地闖進(jìn)來,滿頭是汗。
“大郎君,姑娘呢?”
“發(fā)生何事?”薛綏從屏風(fēng)後出來。
小昭急切地道:“錦書姑姑派人來捎話,夜裡大老爺和大夫人大吵一架,大老爺大怒之下去了雪姨娘的房裡,不知會不會遷怒於她……”
天樞看她一眼。
這位舊陵沼情報網(wǎng)的掌舵人,眉宇間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凝重。
“要不要我安排人手,把雪姬接出來?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必。”薛綏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她拿起桌子上的山藥糕,塞入嘴裡,仿若嚥著什麼苦澀的味道。
“她不會走的。”
天樞眉頭緊鎖。
“難道她對薛慶治……還沒有清醒?”
薛綏脣角勾起一絲極涼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悲憫。
“她不是不清醒,她是…不願醒。哪怕明知是裹著蜜糖的砒霜,她也甘之如飴。那是她荒蕪半生裡,唯一能抓住的、自以爲(wèi)是的情愛。把她強(qiáng)行拖出來,等於親手掐滅她的念想,她也不得快活。一個執(zhí)迷不悟的人,你我是救不了的。”
天樞沉默。
他想起那些關(guān)於雪姬的零星情報,眉頭緊鎖。
“留她在薛府,終究是個隱患。”
薛綏想了想,“我明兒尋個藉口,帶她上山住幾天……”
天樞點點頭,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被一貫的冷靜取代。
屋內(nèi)陷入沉寂。
凝滯的空氣,像纏上蛛絲。
這沉重的話題,讓她臉色凝重,身體也微微繃緊。
天樞目光裡露出不忍,聲音壓得極低。
“那你早些回頭,路上注意隱蔽和安全。”
薛綏點點頭,讓小昭打包好桌上剩下的果點,朝他微微欠身。
“師兄也要多加小心。”
天樞默然片刻,終是開口。
“西疆之事十萬火急,我今夜便得動身返回舊陵沼。待面見三位師父後,再想法子聯(lián)絡(luò)你。”
“好。保重。”
窗外夜色如墨。
兩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匯。
沒有言語,唯餘茶香。
-
三日後,小雨淅瀝,天氣突地變了臉。
今兒是魏王妃薛月娥歸寧的日子。
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發(fā)亮。人羣擠擠挨挨地縮在店鋪廊下,蓑衣、斗笠和油紙傘,混著溼冷的空氣,匯成一片嘈雜的景象。
一輛綴著魏王府徽記的馬車,在雨幕裡穿行而過。
車簾緊閉,隔絕了獨自歸寧的新王妃,哭得紅腫的雙眼……
這時,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馬蹄聲。
“讓!軍務(wù)急報,無關(guān)人等速速讓路……”
那馬蹄聲快得驚人,由遠(yuǎn)及近,如同密集的鼓點,要將細(xì)雨裡的大地踏穿。
薛月娥心裡本就不痛快,聞聲心頭一緊。
“哪來的潑才如此放肆,沒瞧見這是魏王府的車駕嗎?”
車駕邊的王府侍從低下頭,小聲告訴她,“王妃,那人背上插著三枝赤羽翎,是邊關(guān)來的驛使……衝撞不得。”
薛月娥這才猛地縮回手,放下簾子。
“連個驛使都敢騎到我頭上……誰都惹不起,這王妃做得還有什麼滋味。”
“王妃……”
“得了,讓到一側(cè)。”
緊接著,一個風(fēng)塵僕僕、甲冑歪斜、渾身浴血的傳令兵,伏在一匹口吐白沫、幾乎力竭的驛馬上,手中高舉染著暗紅污跡的軍報銅管,穿過紛紛避讓的人羣,越過朱雀街,直入宣德門,發(fā)出急促而惶急的狂吼。
“八百里加急——”
“西疆急報——”
“報————”
最後那一聲,他用盡氣力,拖得淒厲而悠長。
瞬間驚醒了皇城,在肅穆的宮城中迴盪,直達(dá)天聽。
“稟報陛下,徵西將軍陸佑安——反了。”
薛綏:遭了,有人要哭了……
李肇:哭什麼哭,孤從來不哭。
薛綏:我說文嘉……你接什麼話?
李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