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上的壁畫,除了河、大樹,還有兩座夾岸對峙的山,山的外側綿延不絕,而山的內側則是刀削斧砍般筆陡,其高其險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棵大樹就生長在這兩座相距不遠的大山之間,其粗狀的枝椏向兩邊延伸到山壁之上,形成一條條橋樑狀的通道,橋樑之上除了如瀑般的藤蔓和冠蓋狀的樹葉,還有一羣羣僅圍著草裙的遠古人類做出各種動物,表現出不同的神態(tài)……這確實與帛書上那幅圖相當類似。但我們在這棵大樹上的某幾條巨大的枝椏居然看見了送葬隊伍!
嚴格來說,是一整套安葬的儀式,從最開始的製作棺材開始。在一個棵巨大的枝椏上,有數十個粗壯的男人正在斧砍刀削一截非常粗的樹枝,這些人顯然正在分工合作,有的在劈去樹枝外面的細小枝蔓,有的正彎腰用一種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在樹枝上挖坑……就在這根枝椏上面的一條枝椏上,一副已經成形的棺材被七八個精壯的男人擡著,看樣子他們正是要向樹冠外圍的絕壁走去,在那根枝椏的盡頭,正是一塊突出的山石……
說實話,我無法用生動具體的言語來形容這棵巨樹上的情形,這簡直就是一個完整的人類社會,我無法盡善盡美表達那些安葬儀式的細節(jié),但是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古代的懸棺葬或巖墓葬並不是現代人想像的那麼複雜,他們完全是利用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因勢利導來完成的,他們可能沒有想到,正是他們這種既虔誠又無意的舉動,卻讓後人困惑了很久很久!
我一向認爲自己的腦子不笨,但是我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忽略了一個本可以提早有所覺悟的事實——我們剛剛坐的那副棺材,也許正是按照壁畫上描述的形式做成的,也就是說,是利用現在的樹枝刨光挖空做成的。
如果這幅壁畫所描述的是事實而不是神話傳說,那麼懸棺葬和巖墓葬的形成原因應該是這樣的:很久以前,某個部族(因爲這棵大樹與帛書上的大樹不同,所以我不能判斷這個部族是否就是早期的土家人)因爲某些原因生活在樹上,這種生活包含了生老病死等各個方面,是一個典型的原始部落式社會。出於原始的祖先崇拜(或者僅僅是爲了安葬方便?)利用生活在大樹上的便利之機,砍下樹枝挖成棺材,然後又利用樹枝形成的通道把已逝之人擡到懸崖上的巖洞裡(這種巖洞有可能是天然形成,也有可能是人工鑿成)或者就擱置在絕壁上凸出的巖石上,如果既沒有巖洞也沒有凸出的巖石,就在絕壁上的巖隙插上木樁,然後把棺材放在上面形成懸棺。
這個猜測至少解決了兩個問題:一是解決了爲什麼大多數懸棺都是用一整截樹枝挖空做成的,二是解決了古代人在生產力落後的情況下怎樣把沉重的棺材放在絕壁上去的,說起來其實很簡單,他們能完成現代人認爲比較浩繁的工程,完全是因爲他們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帶來的便利,用一棵巨樹完成了所有的步驟。
大樹之高,解決了放置懸棺的高度問題;樹枝之多,解決了通道難度問題和棺材來源問題,這就是懸棺之謎的謎底。
那麼,爲什麼懸棺大多都是在臨河的絕壁上呢?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一來因爲水是生命的源泉,居住在樹上的人類在繁衍生息的過程中,肯定需要大量的水,而河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二來在遠古時期,估計洪水纔是他們最害怕的自然災害,而且關於洪災從人類伊始就流傳開了,而且這種傳說還不僅僅侷限於華夏民族。所以,居住在臨河靠山的大樹上,是古代人想出來的一個絕妙生存之道,至少在硒都地區(qū)的早期土家人肯定是居住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因爲土家族的吊腳樓其實還殘存著這樣的歷史印跡!
現在還剩最後一個問題,遠古時期的參天古樹現在哪裡去了?遠古時期真的存在這麼大的樹嗎?其實這根本不算是問題,據我爺爺說他小的時候,我們硒都還基本是深山老林,各種參天古樹多的是,後來全部被砍來燒炭或者用來鍊鋼鐵了。遠的不說,唐崖土司王城中的夫妻杉距今僅僅四百多年,都長得那般巨大,要是以前的古樹沒有遭到人類砍伐,在四季分明、雨水豐沛的硒都,各種樹子長成參天大數並不是難事。
當然,古人在一代一代繁衍過程中,不可能永遠居住在樹上,以樹爲居、以穴爲居僅僅是歷史上的一段時期,人們最終還是回到了地面生活。按說,人類繁衍是不會停止的,但是,爲什麼從某個時期起,懸棺葬的方式卻絕跡了呢?我想,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人們不再以大樹爲生息環(huán)境,既然回到了地面,再實行懸棺葬就這變得非常麻煩了,所以,對於硒都地區(qū)來說,目前最主要的喪葬方式是土葬,這其實反映了喪葬方式隨生活環(huán)境的變遷而改變的過程。
我此時隱約記起,帛書所繪梭欏神樹上似乎也有送葬的場景,只是當時全副身心都在血魂碑的解謎,而且那送葬的場景在圖中並不明顯,所以我根本沒有注意這個細節(jié),此時一對照跟前這幅壁畫,梭欏神樹上送葬的場景變得清晰突兀起來。
我習慣性地往背上一摸,卻摸了空,我的揹包不見了。我一驚,忙問覃瓶兒,“我的包呢?”
“昨天吃飯的時候你放在額蘭果家了!”
我吁了口氣,拍拍胸口,只要沒有遺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就行,對寄爺和滿鳥鳥來說,儘管我和覃瓶兒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我的東西他們肯定會帶走,這是不用懷疑的。
血魂碑、兩枚陶印以及那本帛書都在我的那個揹包裡呢!
我把懸棺葬的猜想給覃瓶兒講了一遍,覃瓶兒點點頭,“對照這幅壁畫,懸棺的秘密應該是你所說的那樣才解釋得通。”
“嗯,因爲我是本地人,從小就從老班子那裡聽來許多本地的風土人情和神話傳說,現在把這些聽來的和這幅壁畫一對照,我突然想明白了,有些看似神秘的現象其實都來源於生活或當時的生存環(huán)境,如果不從根源上了解,是沒法解開古人留下的謎題的。”
“這樣,我們出去後再找些人來看看,說不定你會留名青史哩!”覃瓶兒俏皮的聲音在黑暗中很悅耳。
我苦笑了一下,“可惜,這壁畫上的大樹不是我們要找的梭欏樹,我們就算解開了懸棺的千古之謎又有什麼用?我現在想的只是趕緊找到那棵梭欏樹,不管事情是怎樣的結果,我是再也不想鑽天入地到這些鬼都繞著走的地方了。”
“鷹鷹,”覃瓶兒在黑暗中沉吟了一會,“你看啊,據你所說懸棺葬只在山區(qū)存在,硒都也是崇山竣嶺之地,這幅壁畫上的大概雖然不是我們要找的梭欏樹,但是你想想,按照帛書上的記載,除了樹子不同,但是人們生活的場景是不是很類似?”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啊!你到底想說什麼?”
“笨!”覃瓶兒居然在黑暗中準確地點中了我的額頭,“帛書中沒有這幅壁畫上的兩座山,那是因爲繪圖者的側重點不同,現在把這幅壁畫一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預測一下,那棵梭欏神樹附近是不是也應該有懸棺葬?”
“對啊!”我如醍醐灌頂,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呢?這麼簡單而且明顯的一條線索,我居然忽略了。我臉有些發(fā)熱,卻犟著脖子說:“我剛纔一直在思考懸棺,一時間竟沒想到這一層!”
黑暗還是那沉沉的黑暗,但我此時心頭一片雪亮,雖然我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但我腦海中很清晰地冒出這樣一幅畫面:巨樹、河流、絕壁、古人、懸棺……除了懸棺光彩奪目之外,其它一切都在瞬間變成黑白色並且逐漸模糊漸漸隱去。
“走,我們現在就回到懸棺那裡!”我點燃火把,拉起覃瓶兒往回走。
“你幹什麼?”覃瓶兒一把摔脫我的手,“我們掉下來那裡雖然也有懸棺,但是根本沒什麼大樹。而且你想想,這幅壁畫上明明描述的是人類生活的場景,怎麼可能躲在陰森黑暗的地下洞穴中呢?”
“那你的意思?”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找到出口之後,再想法打聽打聽,看看硒都還有哪些地方有懸棺,再順藤摸瓜不比你信天估日亂撞強得多?”覃瓶兒居然學會了“信天估日”這個方言詞彙,而且道理說得如此透徹,我也覺得再去來時的懸棺那裡,無論天時、地利還是人和,樣樣沒有,去了無異於肉包子打狗。
再說,覃瓶兒說得確實有道理,古代土家人雖然有過穴居時代,但總不至於一直生存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一棵樹也不可能生長在沒有太陽照耀的地方。至於魚木洞裡的懸棺,很可能正如專家所說,是從上面吊下來的。
我們簡單收拾了下,白魚也不吃了,招呼好花兒,準備繼續(xù)往前走。爲了節(jié)約火把,我們點燃一支杉樹皮後往前猛扔一段距離,利用火把在空中燃燒這段時間看清前面的道路,如果是平地,我們就飛快地跑到還一息尚存的火把前並把它撿起來再次利用,如果道路坎坷一些,我們就扶著石壁走。
這樣一來,我們既節(jié)約了時間,又節(jié)約了火種,所以我們前進的速度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