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晃動來得格外強烈,青石堆就象一個笑岔氣的人一般“花枝亂顫”,轟隆聲、喀嚓聲、嗦嗦聲,聲聲入耳,讓人強烈地感覺到死神就在離頭皮不遠的地方獰笑著。
我和滿鳥鳥鑽出巖孔,恍眼間看到寄爺已經手忙腳亂地把他的揹簍背在背上,帶頭朝前面狂奔而去。
我和滿鳥鳥不敢停留,也不管身上的東西是不是會刮在青石上,從而造成青石堆晃動更強烈,撲爬連天地朝出口疾躥,儘管這個所謂的“出口”我們至今還沒看見在哪裡。
生死關頭,人就現出了本能,此時哪還管得了別人許多,三個人都是沒命地狂奔。儘管前幾次強烈晃動並沒有讓青石堆垮下來,此情此景,誰敢保證它一定不會垮下來呢?畢竟“石頭怕癢”這等怪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寄爺拿著手電在前面疾奔,因爲跑動導致光束四處亂晃。光到之處,我依稀看到一些青石如巨大的馬蜂窩懸在頭頂,隨著青石堆的晃動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搖擺,讓人看得心膽俱裂,感覺下一秒那青石就會狠狠地掉下來,把我們砸成一攤爛西紅柿。
這種逃命疾奔,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我們被犬牙光錯的石尖撞得七葷八素,眼前滿天的金星亂舞,此時哪管得了這裡流血了,那裡破皮了,一個勁地往前疾奔。
本以爲這次最強烈的震動,一定會讓青石堆垮塌下來,哪知等我們跑了一段後,青石堆的晃動又慢慢停了下來,青石們仍然是相互亂七八糟地支撐著,並沒有因爲劇烈晃動轟然而倒。
三條漢子稍稍放心,放緩腳步。頭頂雖然沒有青石砸下來,地上的碎石卻鋒利尖銳無比,萬一不小心劃破了腳受了傷,等到巨石真的砸下來,豈不是連一絲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我此時纔有機會喘口氣,脖子伸得象長勁鹿,眼珠瞪得象牛睪丸,尋找那象徵生命復活的出口。
眼光亂掃了好一會,終於見到寄爺說的“出口”了——那僅僅是在前面很遠處露出一片雞蛋般大小白光來。雖然我現在還不能判斷那白光所在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是出口,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奔波了這麼長的時間,出現這麼點自然光,還是讓我興奮莫名,催促著滿鳥鳥和寄爺快跑。
滿鳥鳥自然也看到了那點白光,不需吩咐,悶聲疾跑。
白光越來越寬,似乎是陽光斜斜地照著石壁上。我心中暗喜,終於快逃出生天了!
哪知又猝不及防發生了另一個變故——前面的寄爺就在我們的眼皮下不見了!!
因爲快接近出口,所以巖隙裡能見度大大提高,剛剛還見到寄爺的手電光在前面亂晃,突然之間手電光就沒了,我開始還以爲寄爺見到出口,所以才把手電關了,心裡怪他也太心急了些。此時就聽見滿鳥鳥焦急地叫道:“安哥呢?”
我大吃一驚,拼命擠到滿鳥鳥身邊,朦朧中睜大眼睛找了一圈,才發現寄爺的揹簍斜橫著卡在一道溝隙中,溝隙下面黑沉沉的,不曉得有多深,寄爺卻不見了。
我差點急哭了,滿鳥鳥也開始滿嘴噴“渣渣”。我彎腰朝著溝隙下面大聲喊道:“寄爺!”
“我在這裡哩!莫慌!”寄爺在揹簍下面答腔了。我急忙從揹包裡掏出另一隻手電,往溝隙一照,發現寄爺兩條腿呈八字斜蹬在巖壁上,上身卻被揹簍擋住了,看不清是個什麼狀況。
“我暫時沒事,我還揹著揹簍哩,但是現在動不了,你們想辦法把我拉上去!”寄爺的聲音從揹簍下面傳上來。
悶頭悶腦一番,心中有了主意。我叫滿鳥鳥小心蹬在巖壁上,從揹簍上跨過去,然後轉身兩腳牢牢蹬著巖壁,等我吩咐再採取下一步行動,滿鳥鳥依言做了。
我從身上解下棕繩,打了個活套子,勾著腰,讓寄爺試著擡起一隻腳,以便我能把他的腳套牢,不至於繼續向下滑。寄爺看不見我的繩子,按照我的口令擡起一隻腳。好在寄爺並向下滑多遠,我滿頭大汗,努力了幾次,終於穩穩套住寄爺的左腳。
我稍稍鬆了口氣,不敢怠慢,擡頭叫滿鳥鳥試著抓住揹簍邊緣慢慢往上提。
那揹簍的背系是竹蔑織的,平時承受個百來斤沒問題,但寄爺這個揹簍比較破舊,誰也不敢保證背系會不會突然折斷,如果真出現這種狀況,非但救寄爺難度大大增加,說不定我也會跟著像下串串香一樣落入深不見底的溝隙中。
滿鳥鳥雙手抓住揹簍邊緣,緩緩用力,終於將寄爺提了起來,露出一張嚇得煞白的臉。寄爺雙手順勢在巖壁上一撐,“鷹鷹,你把我的腳放了嘛!”我一驚,發現我還緊緊拉著繩子,寄爺的左腿象一截乾柴懸在空中。於是我趕緊鬆了繩子,寄爺四肢用力,象一個“大”字站立在巖壁上。
“格老子的,”寄爺大口喘著氣,“老子只顧盯著前面了,哪曉得腳下還有這麼大一條深溝,幸虧我揹著揹簍,不然也會像當年那頭牛一樣被肢解了才能拉出來。”
寄爺說的那頭牛我和滿鳥鳥都曉得。我早說過,俠馬口村天坑、巖隙密佈,當年一頭水牛不知怎的就掉進了一條很深的巖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牢牢卡在巖隙中,一大堆人用了很多辦法都沒把水牛弄上來,那水牛也許意識到命不長了,兩眼流了會兒淚,腦袋在巖壁上猛力一撞,就暈死過去。衆人見它如此,狠狠心喊來殺牛匠,讓他順著巖壁小心下到牛頭那裡。殺牛匠兩眼一閉,鋒利的殺牛刀捅向水牛的脖子,臉皮被噴濺出來的牛血糊得看不見本色了。那殺牛匠很有幾把刷子,就在巖壁上砍下了牛頭牛腳,開膛破肚,將那遭孽的水牛肢解後,掛在事先垂下來的繩子拉上去埋了。
此時聽寄說起那頭牛,一看腳下那條深溝,果然和水牛掉下去的那條深溝有九分相似,只不過比當年那條溝窄多了,但掉下去一箇中等身材的人還是綽綽有餘,幸好寄爺的揹簍比較寬大,寄爺掉下去時被背系掛住了纔沒有落入深不可測的溝隙中。
此時,三個人的姿勢相當酷,象三個“大”字懸在巖壁間。藉著微弱的天光回頭一看,發現我們已奔出了“怕癢”的青石堆。巖壁是兩塊上不見頂,下不見底的整塊石頭。我試著用手指撓撓巖壁,發現巖壁似乎不怕癢,沒有晃動。
我暗自慶幸,假如這巖壁也像那些青石一樣晃那麼一下子,我們不是被夾死,就是象下餃子一樣墜入深溝中。
滿鳥鳥似乎心懷怨恨,見我摳巖壁並未引起晃動,走到青石堆邊緣,伸出食指摳向一塊青石,“你不是怕癢嗎?老子讓你癢個夠!”指甲在青石上颳得咯吱有聲,引得那堆青石地動山搖,嚇得我們緊跨幾步,遠離那青石堆才停下來喘口氣……
歇氣莫等汗水乾。我們粗略整理一下行裝,小心蹬著巖壁,手腳並用像踩高蹺一樣朝出口摸去。此時變成滿鳥鳥在前,寄爺在中間,我仍然殿後。滿鳥鳥看見出口就在前面,已經不怕“半傀”了,仗著自己力大,在前面走得嘿然有聲。
“等等!”我忽然大聲叫道,“聽!是不是花兒在叫?”
前面兩個人聽見,停下腳步,側耳細聽。“真的像是花兒在叫哩!”寄爺聽了一會說。
滿鳥鳥已經離我和寄爺差不多有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了。他扭過頭來,疑惑地說:“我沒聽見花兒叫啊?”
“你的耳朵是不是出故障了?”我疑惑地問滿鳥鳥。按道理說,滿鳥鳥已經快接近出口了,如果花兒在出口外面叫,滿鳥鳥應該聽得更清楚,怎麼會聽不見花兒的叫聲呢?
“你的耳朵才需要大修哩,老子都聽見你在吠叫,耳朵啷格會出問題?”滿鳥鳥不樂意了。這就奇怪了,滿鳥鳥這樣說,花兒自然不在出口那裡,那它是哪裡叫呢?怎麼聽聲音這麼弱?
“汪~”又一聲虛弱的狗叫聲傳來,這下我捕捉到了,聲音來自我的胯下,也就是那黑沉沉地巖隙中。
我急忙拿著手電一照,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竟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光照之處,我依稀看見花兒的屁股和它微微擺動的短戳戳的尾巴,身子和腦袋完全看不見,看樣子它是倒栽蔥卡在巖隙間了。稍稍移動手電光,我又看見花兒屈著雙腿貼在巖壁間,支撐著身體不繼續向下滑,儘管如此,花兒已經滑到離我們站的位置大約十來米的距離了,其情形比當年那頭水牛慘上百倍也危險上百倍。
我急忙喊滿鳥鳥回來幫忙,想法把花兒救出來。滿鳥鳥聽見,轉過身子,罵罵咧咧回到我們的身邊。
我把手電遞給寄爺,急慌慌地準備打算學當年那殺牛匠下去救花兒出來,寄爺及時阻止了我,指著下面的巖溝對我說:“你看,那下面恁個窄,你啷格下得去,莫搞得你也卡在裡面出來就搞拐噠!”
原來,那巖溝上寬下窄,呈漏斗形向下延伸,花兒所在的位置估計只有三十公分寬,別說踩著巖壁下去了,就是側著身子下去都難如登天。“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頭腦如麻,心急如焚,期待地看著寄爺。
滿鳥鳥接過手電照了照花兒,連連搖頭,嘆著氣說:“難!難!難!”寄爺也低著頭不吭聲。
“鷹鷹,花兒已經這樣了,我看還是算了吧,它畢竟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畜生!”滿鳥鳥準備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忽然意識到不能鬆手而且夠不著我,遂縮回了手。
我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下子就冒火了,“畜生怎麼了,它不是一條生命嗎?”
滿鳥鳥也火了,“是人要緊還是畜生要緊?覃瓶兒現在生死不明,你還有工夫救一隻狗?覃瓶兒只有一個,狗死了哪裡找不到一條?你腦子也需要大修了吧?”
我嘴巴張了張,無言以對。滿鳥鳥的話讓我猶豫了,他說得有道理,一路奔命,目的也是爲了找到覃瓶兒,儘管現在還沒她的蹤跡,但前面就是出口,有了自然光的幫助,搜救工作難度要小許多,成功的機會也大了許多,現在卻被花兒的生死難住了。
花兒似乎聽見了滿鳥鳥的話,在下面哀怨地叫了一聲。這叫聲刺透了我的心底,灼痛了我的神經,我想起它在地牯牛洞奮不顧身救我,在藿麻林中緊緊跟隨我,始終對我不離不棄,眼淚就出來了。我腦子一熱,大聲朝下面喊道:“花兒!你等著,我一定把你救上來!”
花兒在下面又叫了一下,聲音中竟然透著欣喜,這更加堅定了我要把它救上來的決心。不是我認爲花兒比覃瓶兒重要,而是心中那個古怪的感覺始終讓我認爲覃瓶兒一定沒有危險,這種感覺在我出了水竹林後就莫名地出現了。而且,按搜救的原則,先救近的,先救看得見的是一種科學的合理的做法,再者,我不認爲花兒僅僅是一隻不會說話的畜生,它是我的朋友!是我患難與共的朋友!!
打定主意,腦子清醒了許多,現在關鍵是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去救花兒,沒有時間去考慮其它的了。
我仔細查看了一下形勢,眼睛轉向寄爺的揹簍,心中有了主意。
“這樣,寄爺,您家把揹簍裡的金鋼雜貨倒了,平放在這裡,請您家蹲在裡面拉著我,看能不能用繩子套住花兒的腳把它提上來。”我故意不看滿鳥鳥,吩咐寄爺說。
“不行!”沒想到寄爺斷然拒絕。
“嗯?”我以爲寄爺沒明白我救花兒的方法,再次解釋說:“如果離得近,我可以試著去套一下花兒的腳,可是,您看,花兒離得那麼遠,用棕繩打個活套子垂下去肯定不行,而且也沒有時間了。我的意思是您家蹲在揹簍裡,再用棕繩捆住我的腳,把我倒吊下去,儘量接近花兒,再想法套住花兒的腳拖它上來!”
“我不是說你的方法不行,而是說不能倒掉我揹簍裡的東西!”寄爺斬釘截鐵地說。
我愣了,不解地看著寄爺,他揹簍裡到底是什麼東西比花兒的生命更重要?難道他的意思也和滿鳥鳥一樣,打算放棄花兒?
滿鳥鳥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往上蹬爬了一小段距離,從寄爺的頭上走到我面前,拿起我解下的棕繩子在腰上纏了幾轉,使勁勒了勒,盯著我,“來吧!難道還要我幫你捆腳嗎?”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將棕繩另一頭留出十米左右後,像蹦極的捆法綁住腳踝。寄爺把揹簍卡在巖壁間,也過來幫滿鳥鳥拉著繩子。
我小心彎下腰,以手當腳,頭朝下準備接近花兒。當我身子快完全倒立時,我感覺雙手顫抖得厲害,又怕猝不及防卡進窄小的巖隙裡,所以不敢貿然鬆開雙腳,直到我感覺雙肩也卡在巖壁上的時候,才放下心來,鬆開雙腳,我聽見棕繩因崩直而發出令人心驚膽寒的喀喇聲。
雙肩被巖壁卡得作痛,可離花兒還有五六米的距離。我吸了口氣,將留出來的棕繩打了個活套子垂下去。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繩子往哪裡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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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能看見花兒的部位,僅僅是它的短尾巴和屁股,再就是卡得鐵緊的後腿。尾巴肯定套不住,雙腿肯定也不套不進去。
滿鳥鳥藉著寄爺手電光也看見了下面的情形,衝我喊道:“鷹鷹,你看到了花兒的蛋蛋或雀雀了嗎?看看套在那上面行不?”
我一呆,沒想到滿鳥鳥居然想到花兒那個部位,套是能套住,但是,套在那命根子上往上拉,拉上去花兒還有命在嗎?即使萬幸留得命在,它會不會成爲變性狗,從而喪失了一輩子的樂趣?
我心裡大罵滿鳥鳥,找點時間,找點空閒,讓你來作個實驗試試先!
不過,滿鳥鳥的話倒提醒了我,花兒腿上不是有個大皰嗎?可以套在那上面啊,那東西本來就是多餘的,即使拉掉了對花兒沒有任何影響,還免去給它動手術的麻煩。屙尿洗蘿蔔——一舉兩得啊!
我叫寄爺把手電光對準花兒的屁股,發現那個大皰果然懸在花兒的腿間。我心中大喜,深吸一口氣,將繩套對準大皰,緩緩垂了下去。
此時我全身血都往頭上涌,憋得我滿臉火燙,眼冒金星,巖隙下面又涌上來一股股腥氣,使得我的眼神模糊起來,套了好幾次,每次都是繩套貼在那個大皰上了,就是套不進去,弄得我大汗淋漓,汗水倒灌進眼睛,火辣辣地疼,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不行,還得更接近花兒才行。打定主意,我艱難地側過身子,叫上面鬆繩子,又往下爬了幾米,離花兒只有兩米左右的距離了。巖壁夾得我骨頭咯咯作響,胸腔憋得喘不過氣來,流進眼中的汗水更猛烈了,辣得我幾乎眼不開眼睛,我用袖子抹了一把,待視線稍稍恢復,示意上面鬆繩子,然後像潛水一樣,雙腿虛空一蹬,又向下擠了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