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她左等右等肖祈沒有來電話,便不好主動去他家,只希望他的病好了。第三天傍晚, 肖祈來了通電話, 因是她代辦的郵件, 請她到郵局再確認一次信件幾時能到對方手裡。
江曉君應好, 事情辦妥後去到他家回覆他。肖祈給她開門, 頭一句便問:“你吃晚飯沒有?”
“沒。”江曉君答。
“家裡有人等你開飯嗎?”
“沒。”江曉君吃愣,老實答,“我媽今晚被朋友邀請去吃自助餐。”
“很好。”肖祈說。
“很好?”
“我今晚可以請你吃飯。”
江曉君心想他是要答謝她, 擺擺手:“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我自己當大廚。”
“哎?”
見她仍杵在門口不動,他一手輕輕地牽拉她入門。她立在了客廳, 望四周收拾得很乾淨, 稍顯侷促便是沒話找話說:“你這房子是——”
“租的。”他答。
“租的?你要在這裡工作了?”
“不。只租一個月。這次除了拍幾張照片, 主要是因我老闆要來這邊開會。他讓我先幫他看看場地,接待些人。”
“老闆?雜誌社的老闆?”江曉君聽不懂。
肖祈輕笑了聲:“不是。老闆是我們對教授的稱呼。我的老闆就是我在大學的恩師。是他帶我去了日本進修, 推薦我上了那邊的研究生課程。回國後他邀請我到大學任教,我還在考慮,因爲我比較喜歡幹臨牀。”
江曉君聽他有說有笑,放了心:“你病真的好了?”
“全好了。”他給她斟了杯開水放在臺幾上,挑了挑眉說, “你喜歡站著嗎?”
“不是。”
“那就坐下。看你站著我也得站著。”
江曉君兩腮鼓了鼓, 笑也不是, 不笑也不是。這人說玩笑話是差強人意了點。她擇了沙發一角坐下, 望到他進廚房想起身幫忙。他一手指住她:“別動。”她就真的怔了怔, 不敢動。他點點頭:“很好。聽話,坐著。我進廚房幹活, 你在客廳看電視。這是我倆各自的任務,不能調換。”他道完,她傻愣愣地望著他走入廚房。過了會兒,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搖頭暗笑:這男人蔘過軍?說話像是司令官,有板有眼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說什麼?”肖祈聽見她的說話聲,在廚房裡問。
“我說,你參軍嗎?”江曉君提高音量。
“沒有。”
她是閒不住的人,乾脆關了電視機走到廚房門口。他挽起褐色格子衫的雙袖,拿起把菜刀切肉,動作熟練,切成的肉片很薄。她便是說:“外科醫生耍刀子都是這麼厲害的嗎?”
“不是。我好幾個同學不會做飯。”
“你怎麼會?”
“我說過了,我是工人家的孩子。父母是鞋廠的職工,有時候我姐姐沒能準時回來做飯,我只能自己學著做。”
這個男人的身上像是有許多與自己是一樣的。江曉君想。
他切完肉擡起頭:“不是讓你在客廳坐著嗎?”
“我坐不住。”
“怎麼你才能坐得住?”
江曉君又是一愣:“我怎麼知道。”
肖祈細哼了聲:“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坐不住。江曉君,我可以說你一句嗎?”
“你說。”江曉君歪歪腦袋靜候他出言。這男人的苛刻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以後做什麼事要想一下自己,這不是自私,是量力而爲。”肖祈道。
“這——”
“上次你是餓著肚子走的吧。不是因爲你說的你與人約好吃飯,而是因爲我家米桶的米不夠你吃了。”
江曉君瞪著他抓起菜籃子唰唰地洗菜。他的手遠遠不及林曉生和朱辰宇的好看,皮膚黑掌心厚指頭粗,生了薄繭,卻是非常的靈活。巧手的人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這個人,能讀懂她的想法。她望著他硬邦邦的臉,目光漸是柔和起來。
“事實上,我——”她正想說什麼,一望爐子上鍋裡的水沸騰了。湯水溢了出來頂得鍋蓋子隨時要摔到地上。不等他動作她徑自過去揭鍋蓋。豈知那蓋子燙得辣手,她把蓋子扔了一邊,被燙的手一縮揪緊了自己的耳朵。
肖祈關小了火,回頭看她咬著脣急忙問:“被燙了?”
“嗯。”她應。
“我看看。”
她搖搖頭,手指頭就揪著耳朵不放。
“被燙了,你抓耳朵做什麼?”肖祈急道。
“我家那邊的土方子,很有效的。”
肖祈哭笑不得了。他學醫的,自然不信這種不科學也不可信的土方子。只好強拉下她的手放到水龍頭下用冷水沖洗。她仍想縮回手一邊辯解:“真的很有效的。幾幾代代的老人都是用這個方法——”
“江曉君。”他喝她,“虧你還是個大學生。”
“大學生怎麼了?”江曉君鬱悶。
“是大學生,這回就聽我這個醫生的話。你以後被燙了,絕不能再去抓自己的耳朵。”肖祈說教的時候,想起了她揪耳朵的樣子活像是學前班的小孩子模仿小兔子跳,不由地笑了聲。
江曉君聽他和林曉生一樣喜歡笑她,愈加氣悶了:“笑吧,儘管笑吧。小心笑掉大牙。”
肖祈不像林曉生擔心她是否真的生氣。他冷靜地關了水龍頭,查看她掌心靠中指處有個水泡,便是把她拉到房裡。取出上次吊針後所剩物品,拿了根針頭幫她戳穿水泡。擡頭見她瞇著眼似是有些怕疼,他慢聲細語地說:“江曉君,我不是笑你。”
“那你笑什麼?”
“我笑,是覺得你很可愛。”
江曉君的臉燒了。她腦子轉不過彎來:怎麼這沒有半點幽默細胞的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處理完水泡,肖祈鬆了口氣:“記得別沾水。”
“不沾水怎麼洗手?”江曉君看著自己的手問。
肖祈一時沒反應過來:“洗手的話,就忍一忍別洗。”
“不洗手不是不能吃飯嗎,大醫生?”
肖祈知她是故意刁難他的了,便說:“我的手當你的手好了。”
“你的手當我的手?”
肖祈一板一眼地解說:“我幫你抓筷子夾菜放進你口裡,幫你拿調羹舀湯放進你口裡——”
江曉君慌忙跳下椅子阻止他往下說:“不用了。不洗手我也能吃飯。”邊往外走她心裡對於他是驚奇的:原來這人不是個悶葫蘆,而是一個沉默是金的男人。她相信他身上還有許多東西可以令她大開眼界。
不出她所料,他的廚藝顯然是她所知道的人中最好的。記起了他說過他就注重吃和穿,她問:“你一年花在吃穿的費用是多少?”
“佔了我工資的一大半。”
“你不攢錢買車買房嗎?”
“女的都喜歡男的買車買房嗎?”
江曉君聽出他話裡明顯的嘲諷,問:“有女的要求你買車買房嗎?”
“有。”
江曉君不語了,感覺自己在碰觸人家的私人問題。肖祈也不繼續這個話題。他是過來人,比江曉君懂得如何處理情感問題。現在這樣的距離對於他和她剛剛好。因爲他和她暫時都沒有想法是否進一步發展。而他對於感情的觀點向來是,兩人在一起自然而然是最好的。
“多吃一點。”肖祈看她默默地只扒著米飯,往她碗裡放肉,“吃多點肉。”
江曉君說:“吃太多肉不是不好嗎?”
“營養要均衡。你們女孩子就是喜歡減肥不吃肉,一旦大病體力消耗不起,到時候叫苦的又是你們自己。”
“可是不減肥不好看。”江曉君咕噥,“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瘦瘦的女孩子嗎?”
肖祈聽見了,嚴正澄清:“我喜歡豐滿的。”
江曉君一口飯差點噴了出來。這人怎麼說話這般愛正經的。
吃完飯兩人圍坐在茶幾邊喝茶邊聊天。肖祈從臥室裡取出幾本相冊。江曉君翻著他的攝影作品本,對熟悉的美術有了感觸便是滔滔不絕。肖祈坐在她身邊,望著她談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神采奕奕。他知她是愛笑的,而且笑起來燦若桃花,一道明亮的美能將懷有傷心過去的人的眼球緊緊吸附過去。他猜得到她的前男友和林曉生,應是因她的笑而喜歡上她。自己何嘗也不是受她的笑容所吸引呢?只是,比起她的笑聲,在武漢的時候她立在公車站,她飛揚的裙裾和眉宇間淡淡的憂愁更是牽動他的心絃。這就是悲劇的力量嗎,比起喜劇總是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舉起手撫摩額眉,他討厭這種關於她有不好預感的想法。
豈料江曉君問:“你相信命嗎?”
“命?”
“是的。”
“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江曉君撫摸他拍攝的教堂一面:“我昨晚夢見我已逝的一位朋友,叫做小楊。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嫁給了一個很好的老公,卻在結婚後幾天出車禍去世了。據我師兄的說法,好像是本不該她死的,偏偏是她死了,是天妒紅顏。昨晚她在我夢裡,像在我們以前中學時候那般快樂地笑著,我看她笑就怕了。你認爲是什麼原因?”
肖祈深深地瞅了她一眼,說:“中國有句老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的笑她的快樂證明她的幸福,你看著害怕是因爲你已經知道她在現實中的結局,所以你害怕有這種幸福也是一時的,隨時會消失的。”
“幸福是不能長久嗎?”江曉君剛剛的笑容全沒了。
“要一個人一輩子幸福是不切實際的。可是,有過傷痛才能更加懂得珍惜幸福。”
“你——”江曉君看向他,真切地說,“看問題很透徹,總是說中我心裡最怕的。”
“那是因爲我們對於人生的許多觀點是一致的。”肖祈直言。
這時江曉君發現他的視線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便是不知怎的慌張地低下了頭。這個男人不同於林曉生和朱辰宇。她敢與林曉生朱辰宇盡情地開玩笑,卻往往不敢隨意與肖祈說玩笑話。大概是因爲她早已察覺,這個天生苛刻的男人絕不會像林曉生朱辰宇那般讓著她嬌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