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祈聽了他的決意只覺得這人自私到底了。救了她, 又把這麼一個天真的她放到兇殘的境況中自生自滅。然而,他無權批評林曉生,如果他是林曉生, 或許會和林曉生做出一樣的決定。不想她死, 這是此時此刻的心境。無論是不是自私, 都想救她。
要把江曉君送入手術室, 是生是死沒人能保證。面對這樣的情形朱辰宇濱臨崩潰的狀態(tài)。他死死抓住推牀的扶手, 喊:“她還沒和我說上一句話。最少說了一句再進去。”
蔣鬱芳和夏莎一天一夜等不到他歸來,尋到了醫(yī)院。見他這般不似人形的憔悴,蔣鬱芳心驚膽顫:“辰宇, 你做什麼呢?”
“媽。爸怎麼還不回來!”朱辰宇對蔣鬱芳叫吶,“你和爸就別吵架了。讓爸回來救了曉君再說。”
蔣鬱芳一聽兒子說出這種話, 這分明不是有了女人就沒有她這個媽了嗎?本就對於江曉君沒有好感, 如此一來更是生出了怒意。掰開兒子抓鐵條的手指頭, 她對兒子說:“辰宇,這女人有什麼好的?克爹克她媽, 又克她自己,娶回家門再克到我們朱家頭上——”
無關的人觀望這一幕心裡悲嘆地笑:真是場鬧劇。夏莎不禁嘖了聲,蔣鬱芳是過火了,缺口德到詛咒人家去死的話她可是說不出口。想想江曉君真是夠倒黴的,一家三口不是早死就是重傷, 由此對江曉君倒是生了絲同情。
朱辰宇則是呆了, 無法置信他賢良淑德的母親會口吐穢罵。
蔣鬱芳拉兒子的手兒子的腳卻紋絲不動, 再勸:“辰宇, 你聽媽說的沒錯。走吧。”
朱辰宇喘氣:“媽, 她對於我很重要。”
“她重要,還是我重要?”蔣鬱芳硬起口氣質(zhì)問。
“媽, 這不同。”
蔣鬱芳尖利的眼珠子瞪住了林曉生那張臉:“你別忘了。這個女人和他有瓜葛呢?而這個人與你老爸——”
本想躲避直接衝突的林曉生是忍無可忍了。蔣鬱芳不僅說江曉君,還說到最無辜最可憐的薛晴。他一步步走過去,對準蔣鬱芳的左臉便是一巴。啪,響亮的一聲。蔣鬱芳幾乎是跌到了地上。夏莎捂住口壓住驚叫,心頭倒不知怎的劃過一絲痛快,真想爲這一巴鼓掌。朱辰宇醒過來扶住母親,對林曉生大吼:“你做什麼?!”緊接抓起拳頭欲揮過去。肖祈衝過來擋在他們兩人中間,急叫道:“你們兩個有沒有想過江曉君?她是爲了什麼才變成這樣的?”林曉生和朱辰宇兩人臉色煞變。
肖祈是氣,氣江曉君怎麼會喜歡上這樣兩個男人,在與死神爭分奪秒的時刻居然打起架。兩手推車牀,他對看熱鬧的一羣人喝道:“愣什麼!不把病人推進去要讓她死在這裡嗎?”
冷靜下來的林曉生遂之跑進手術間。朱辰宇無力地鬆開了拳,對夏莎說:“把我媽先送回家。”
“辰宇。”蔣鬱芳伸出五指去撈兒子的衣袖。
“媽。”朱辰宇躲開,“爸也說了,要我陪在她身邊。無論將來我是不是能和她在一起,不這麼做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蔣鬱芳想起了當年,朱建明對她說“不去薛晴身邊我會後悔一輩子的”便是丟下臨產(chǎn)的她走了。她雙手捂著臉嗚咽起來:“我,我不走。”
見此,朱辰宇煩躁地撓後腦勺。夏莎走過來。這會兒她出乎他意料地體貼,給朱辰宇做了個OK的手勢,伏低在蔣鬱芳耳邊道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阿姨何必在這個節(jié)骨眼惹辰宇反感呢?你始終是辰宇的母親的。”見蔣鬱芳動搖,便機不可失地把她摻扶起來。
“夏莎,謝謝。”朱辰宇情不自主地說。
夏莎灑脫地回眸一笑:“對於你的想法,我還會不懂嗎?”
這抹慧心的笑在他瞳仁裡搖晃。等她們倆離開了許久,他吃驚自己還記得她的笑。
夜?jié)u深,他坐回凳子上,十指交握默默祈禱。哪個神明顯靈都好,只要能讓江曉君平安出來。他從未如此虔誠地祈求。
當兩扇門喀地一響敞開,朱辰宇跳了起來。病牀沒推出來,先出來的是林曉生和肖祈。林曉生一臉的慘白,立在一邊不能言語。朱辰宇看到他的雙手止不住地哆嗦,也怕了。肖祈拍拍林曉生的肩膀,對朱辰宇說:“沒事。護士麻醉師在整理記錄,很快就送出來。病人會送監(jiān)護病房呆幾天。”
繼之,江曉君被推了出來。朱辰宇親眼見到江曉君平安大鬆口氣,對於林曉生術後的判若兩人大惑不解。肖祈想的是:幸好,他及時一鉗夾住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這大概也是他和林曉生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冒險。有了這一次後,他是絕不會敢做這樣的事了。林曉生更是——回頭見林曉生沉默地杵在原地,他說不出安慰的話,只希望林曉生經(jīng)過這次能領悟他所說的。
目睹手術全過程的有在手術期間幫手的湯姆。湯姆尋到林曉生,輕聲喚道:“曉生。”
“Tom,I don’t know.I really,I……”
“曉生,你冷靜一點。”
湯姆想繼續(xù)安撫幾句,林曉生搖搖頭拒絕了。他跌跌撞撞走到窗邊,推開半邊窗戶透出口氣。外邊的夜色漫漫沒有邊際,他渴望卻是又見不到希望。
事發(fā)第三天,朱建明帶著幾名外科主任匆匆從外地趕回來。醫(yī)教科屬於他負責的一塊,因此兩起年輕醫(yī)生涉險救人的事故歸由他處理。相關科室的頭頭們聚在小會議廳裡,商議如何妥善處理。
傷者的家屬於今晨已是趕到了醫(yī)院。王秀珍年邁的父親和姐姐對於院方是千恩萬謝。另一方家屬,江曉君的三位姑媽中來了個二姑。這二姑對醫(yī)院的意見就大了,對醫(yī)教科提出兩點質(zhì)疑。第一,爲什麼王秀珍行了兩次氣管切開。第二,江曉君的手術沒有親屬簽名同意就做了。對於第二個疑問,醫(yī)教科正當?shù)伛g回:傷者當時的情況已經(jīng)是刻不容緩,而在親屬不在場情況下醫(yī)院有責任對有需要的傷者進行急救手術。揪不住第二個把柄,江二姑咬緊第一個問題不放。
王秀珍的父親王振德爲人寬厚,不贊成江二姑如此刁難院方,畢竟院方也是盡力救人了。江二姑冷哼:“怎麼?到時醫(yī)藥費你們王家能付得起嗎?還不是得找我們江家墊錢。”
“你這話什麼意思?”王秀珍的姐姐王秀琳生氣了。
“曉君當年四年大學的學費全是由我們?nèi)忝锰偷难D銈兺跫页鲞^一分錢嗎?”
“曉君不是你親侄女嗎?”王秀琳火大地嚷,“你親侄女的學費你都能計較,你這算什麼人啊?”
“行!”江二姑嗓門喊得比王秀琳還大,“有本事兩母女的醫(yī)藥費你們?nèi)隽恕!?
肇事司機警方未能抓獲,王秀珍與江曉君的醫(yī)藥費一結帳,才兩天是幾個零的數(shù)目了。王秀琳嫁的是貧民百姓,小兩口平常節(jié)儉著過日子。王振德拿的是幾百塊的退休金過活。氣歸氣,這筆龐大的醫(yī)藥費他們王家哪出得起。人到這份上,什麼都得向錢看。你沒錢就沒說大話的底氣。王秀琳走回父親身邊,小聲道:“爸,我看這事就交給江家處理吧。好歹他們也願意出面處理。”王振德哀嘆三聲起身:“走,去看你妹和曉君。只要人活著,什麼都好商量。”
江二姑可不怎麼認爲。她託人問過了,王秀珍怕是要成爲植物人。這意味著王秀珍不死,會拖死她們這幫活的得拼死拼活給王秀珍掙醫(yī)藥費。再說,自從弟弟死後,她們?nèi)忝门c王秀珍幾乎是形同陌路。要不是有個繼承了弟弟血脈的江曉君,她們根本就把王秀珍給忘了。江曉君的醫(yī)藥費她們看在逝去的弟弟份上可以給。王秀珍的那筆,三姐妹電話裡通過氣,能不給就不給。恰好院方貌似出了差錯,給了她們藉口不付款要賠償。
院方察知江家人的目的,緊張起來。據(jù)兄弟醫(yī)院透露,王秀珍確確實實很有可能進入植物人狀態(tài)。醫(yī)藥費變成了天文數(shù)字沒完沒了。朱建明與幾位主任商量,看能不能與江家商量庭外和解。賠錢是一方面,醫(yī)院如果名譽受損,帶來的負面影響是無可彌補的。於是有人主張對此事的主要責任人石青青給予重罰,乃至開除。朱建明堅決反對,且不遺餘力地做好其他人的勸服工作。
朱建明走訪幾位主任後,與張佑清兩人關起門在辦公室裡泡茶。張佑清問他:“你與那位石醫(yī)生很熟嗎?”
朱建明搖頭:“不熟。只是見過幾次。”
“你爲什麼維護她?”張佑清吃不透。
朱建明笑著指指自己的腦門:“動動腦筋。能做出這樣事情的年輕醫(yī)生,而且是一名女醫(yī)生,這種行動的魄力讓我信服。這是一顆好苗子,我不能讓它毀了,我也有信心栽培它。”
“對於林曉生和肖祈,你又是怎麼看?”張佑清對於這兩名年輕外科醫(yī)生的興趣較多。他本身是心胸外科醫(yī)生,一直欽佩同校師兄朱建明的抱負和行動力,因此與朱建明關係極好。他們兩人有個共同的理想,想建成一個全國知名的心臟中心,只是在苦等機會。
朱建明對於這問題沒有正面作答,道:“等江曉君醒來再說吧。”
“江曉君?你說那病人?”張佑清啜了口苦丁茶,皺著眉說,“她和辰宇交往過吧?”
“嗯。”
“我是第一次聽見辰宇那小子在電話裡向你求助。”
朱建明把保溫杯裡的茶葉倒掉,放了一撮新的泡上水。聞著茶香他能心情更平靜些,頭腦更冷靜些去對待問題。對於兒子的感情路,他不像妻子蔣鬱芳,從來是不準備去管的。他主張男人就應該四處交際女人,體驗男女千萬種複雜的關係。對此他爲兒子慶幸,兒子是在沒開始創(chuàng)業(yè)前遇到了第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如此一來,傷過之後的兒子再去面對商戰(zhàn)中的女人會更有經(jīng)驗。所以,在他眼裡,問題在於江曉君這個女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竟然能令三個男人爲她拼命。他兒子除去不論,林曉生和肖祈因是同行他見過也耳聞過。林曉生、肖祈較辰宇年長,在國外呆過,經(jīng)歷的事多,待人處事頗顯老道。這兩人他是有心籠絡,就怕無濟於事。肖祈的恩師很關心肖祈,肯定不會輕易放走這麼好的學生。林曉生家境背景不是一般人,國內(nèi)哪家醫(yī)院恐怕都留不住這個心懷遠大夢想的年輕人。
提及林曉生,朱建明不免對於林曉生是他私生子的傳言感到真的好笑。出了一趟遠門,他順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來是自己的前妻薛晴曾經(jīng)悉心照顧過林曉生。從而,他也得知了薛晴與他們的兒子均已過世。許多年的尋覓有了結果,這個結局固然是不好的,讓他傷感了好一陣。回來後他實在不想和妻子吵架乾脆在單位宿舍小住幾天。
“手術錄像你看了?你是專科醫(yī)生你是怎麼看的?”朱建明與其他父輩不同,從不喜把兒子作爲炫耀對象,便把話題兜回來。
說到本行,張佑清是高談闊論。對錄像中的每個細節(jié)分析點評之後,他慢慢托出自己對這兩人的想法:“在沒有人工心肺機的情況下做這種緊急手術,以他們尚淺的手術經(jīng)驗,能把人救回來簡直是一個奇蹟。而他們本人知道自己是在冒險,仍是願意去做這樣的手術。一方面是因他們年輕不知深淺,有了這次後我相信他們不敢再冒險了。另一方面是因病人是他們的朋友。你應該從錄像中也見到了。在作最後縫合的時候,林曉生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動。肖祈讓他下去,他死活不肯。至於趁著所有人不在手術室的空擋,他俯身去親吻尚未清醒的病人——咳咳,如今的年輕人真是夠開放的,自然在國外可能只是一種禮節(jié)。”
朱建明開懷大笑:“年輕人就需要活力。我是很羨慕他們的。”
“我個人比較欣賞肖祈。”張佑清坦言,“論技術,這兩人不相上下,可是從處事風格來看——”
“肖祈是一個隱忍懂得識大局的男人。”朱建明贊同道,“可惜人家的老師不會捨得放人的。”
“你不是辦法很多嗎?”張佑清不信。
朱建明深意地答:“現(xiàn)階段沒有辦法。未來的事則是說不定的。”
張佑清捉摸下巴琢磨起他這句話。朱建明吹拂杯口的熱氣,飲了一口望著杯中漂浮的茶葉深有感慨:“人生沉沉浮浮。像我們這些看慣人生死的人,或許應是大徹大悟了,卻不停地追求。”
“只是想讓人少點痛苦多點快樂,但不能被外人所理解。”
“你爲此失望嗎?”
“不。成大事者豈可因外界的風吹草動便是一蹶不振。”
“所以我總是把希望寄託在懷有夢想並且經(jīng)得起挫折的年輕人身上。”
“同感。”張佑清率先舉起了茶杯,“爲我們的理想。”
“以茶代酒。”朱建明樂呵呵地將保溫杯碰了碰對方的杯子,“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