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左右, 他穿了大衣送她去公車站。兩人一路慢慢地沿著街邊的小石子路走。這是自武漢他們的第二次相伴而行。這一回她多了個心眼留意,他的步子本是邁得大,爲了配合她故意放慢了速度。體貼, 細心, 工作認真負責, 會做飯, 她從他身上可以數出無數個優點。可是他令人畏懼的地方也很多, 總之是個很矛盾的人。不像林曉生完美得即便是缺點也可變成了優點。她意識到了自己愛把肖祈和林曉生乃至朱辰宇作比較,爲什麼呢?
前面幾米遠便是公車站了。來了一陣風,打得她太空衣背後的帽子上下襬動。她拉帽子的時候, 聽見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江曉君。江曉君?!蹦侨舜舐暤睾艉?。
她左右顧盼,不見熟人。肖祈抓撈她一隻手臂往後退了一步。一輛多處掉漆的銀色小車從外面的大馬路車道拐進了公車道, 歇在了他們面前。駕駛座探出了阿濤的人頭。她吃了一驚。
阿濤把手搭在車門上, 朝著她喊:“你沒聽見我叫你嗎?”
“我看不見你啊?!苯瓡跃恢獱懞味嗳諞]見, 阿濤變得對她怨氣十足。
“我說你——哎?!卑L嘆氣,“本來想找你談的, 被教授派去出差了,一去直至前天才回來。聽蔣楠說,你手機號碼變了。他也不願意把你的號碼告訴我。你和辰宇究竟是怎麼樣了?”
“分手了?!苯瓡跃届o地陳述。
“去了趟武漢沒有想好怎麼討好他嗎?”
江曉君咬牙:“阿濤,我從來沒有想過去討好他?!?
“可你那時爲了他淋了一夜的雨?!?
“那次是我有錯在先。這次是他——”江曉君再咬牙,“總之, 我們是分定了?!?
阿濤撓腦袋:“曉君, 不是我說你啊。你和林曉生是怎麼一回事?”
“只是朋友?!?
“朋友?既然只是朋友, 你對辰宇說清楚不就行了。”
“他不信我有什麼辦法?!”江曉君說到委屈處眼紅了, “我對他解釋。他呢, 他對我說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是夏莎嗎?如果是夏莎,曉君, 我老實對你說,辰宇對夏莎沒那種感情。辰宇是與你鬧脾氣呢。你哄哄他就行了。”
“不可能?!?
“你怎麼硬脾氣呢!那個林曉生有什麼好的,捨得讓你和辰宇分手。依我說,他純粹是來興風作浪的。”
“你說什麼?”江曉君驚道。
“林曉生是朱教授的私生子?!卑髦仄涫掳咽虑橥谐?。
“不可能!”江曉君喊,“你那天也聽到了,曉生有父親的。”
一直在旁默默聆聽的肖祈插話了:“我說,你們最好先把事情調查清楚?!睂哆@事,他也不信。林曉生的家境他有聽朋友提過,林曉生的父親林浩博可是世衛的人。
阿濤瞅向肖祈,看這男人不面善便是質問:“你是誰?”
“他是我朋友?!苯瓡跃隣懶て頁躐{。
阿濤不想牽扯外人,對江曉君說:“夏莎的私家偵探做的調查,聽說辰宇的母親也認了,說明可信度很高。因此我們找個地方談吧?!?
江曉君對突然降臨的事實真相感到心慌意亂。朱辰宇與林曉生是兄弟,她怎麼對此一點感覺都沒有呢?她去拉車門,肖祈摁住了她一側肩膀。她回望他,眼神無助慌亂。肖祈看到她這個樣子,很是擔憂。可他幫不了她什麼,只能說:“事情的真相,只有當事人的話是準確的。問當事人是最好的辦法,其餘人的話你可以聽一聽但是不能全信?!?
江曉君咬了咬脣,點點頭:“謝謝你?!?
等車子載了她一走,肖祈的眉頭越皺越深。他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加快步子回到住所??赡艿脑?,他想委託一些醫學界的朋友問問林曉生究竟是爲了什麼來到中國,這纔是問題的根源。
那一夜,有了肖祈的點醒,不管阿濤唾液橫飛如何繪聲繪色,江曉君始終保持不可全信的堅決態度。阿濤問她要怎麼辦。她答:“我會親自去問林曉生。”
阿濤傻眼:“你別問啊。你一問辰宇會罵我的,他不想讓你知道這事。而且這屬於人家家務事,你最好別插手。”
“那你爲什麼告訴我?”
面對江曉君的咄咄逼問,阿濤表露內心話:“我想讓你遠離林曉生。林曉生這人我信不過?!?
江曉君不明白,他們沒和林曉生具體交談過,爲何對林曉生諸多意見。而且這種成見,不僅是朱辰宇阿濤有,蔣楠也有。後者石青青與她提起過。
“後天辰宇生日。你來參加生日宴會嗎?”阿濤說。
是他生日……江曉君想念起那段爲他織圍巾的日子。之後一次在家裡摸到他冰冷的手,她就想,下次他生日給他織一雙手套。他會笑她吧,笑她像個小孩子給他織小孩子般的手套。如今,這種甜蜜的回憶變成了利刃。她一想就愈是感傷當時的天真和現實的殘酷。那條她織了一個多星期的米色圍巾,他應該是扔了吧。
“不去。”她一字一語吐出。
阿濤抓起了拳頭錘桌子:“你真的不去?”
“不去?!彼F定地說。
“不去是嗎?”阿濤忽地站起,指著她道,“算我認錯人了。你果然如朱辰宇說的,是個黑心腸的女人。你是林曉生派來的,是來算計辰宇的?!?
江曉君驚愕,繼而憤怒:“我和他之間的問題,根本不關係林曉生的事?!?
“你說不是就不是,你以爲這世界上的人都是瞎子耳聾嗎?前天晚上的電視新聞裡,你和林曉生在那小區廣場做什麼?看你們兩人在衆人眼裡說說笑笑,辰宇在酒吧裡泡了一夜?!卑f到這動情地擤了把鼻涕,“是我把我喝得爛醉的兄弟拉回去的。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對女人動了感情。”
江曉君聽著阿濤吐露朱辰宇不爲人知的一面,心裡無比難受。她動搖了,或許自己該再試一次,與朱辰宇溝通。不能再成爲戀人解了誤會也好,只要他好好的。
“明晚幾點?”
阿濤笑了:“八點開場,在銀座。我去接你?!?
“不了,我自己坐公車去?!?
江曉君走了之後,阿濤拭了拭眼睛,與朱辰宇通話:“辰宇,今晚我碰見曉君就按你吩咐的說了。她後天會來。可是,這樣做好嗎?她是不信林曉生的事,對你的事卻很關心?!?
“你別對她多嘴?!敝斐接疃?。坐在他身後虎皮沙發上的夏莎翹著二郎腿,問:“辰宇。明晚她真來了,你怎麼做?”
朱辰宇斜勾起嘴角,譏諷她:“不是有你嗎?你出手就行了,這是給你機會雪恥呢。”
夏莎“切”道:“我不是那種女人。我看不慣她,也不會耍陰的?!?
走到她前面,他拿起了她的墨鏡懶洋洋地打著自己的掌心:“你不是爲了我願意做任何事嗎?這次你就耍點陰的。”
夏莎雙眉聳了聳:“辰宇,別開這種玩笑。”
聽了這話他神情一變,伏下身把墨鏡架回她鼻樑上。對著她略顯驚慌的眼瞳,他一字一語地吐出:“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是很‘恨’她?!辈坏人卦?,他取下衣架掛的風衣直出她的家門。屋外的風很冷。初春了,他的心境就如這久久不去的寒風仍是處於冬季。他常常會想起她握他手給他吹暖氣的模樣,他是真的喜歡她的。雖然沒有喜歡到沒有她就活不了的程度,但是,卻是在得知林曉生與她有關係的那一刻,懂得了什麼叫做由愛生恨。
把雙手放入風衣口袋裡,他望著夏莎的紅色現代颯颯地笑了起來。他開始期待她後天來,來了之後會對他說什麼。而他已經備好東西要送給她,一件他生日要送她的生日禮物。
且說,江曉君答應了阿濤便是回了家。她翻箱倒櫃,找不到上回剩餘的毛線,跑到夜市在毛線店臨關門前哀求人家賣給她一捆。她要了深藍色,因在她的印象裡他的衣服除了銀灰色就是深藍。王秀珍見她半夜三更在臺燈下織毛線,問:“閨女,你這是送給誰的?”
江曉君手中的羊毛筷子沒歇半刻,說:“媽,可以等兩天嗎?我過兩天全部告訴你。”
王秀珍眼睛有點老花,朦朦朧朧地察視女兒的臉。女兒臉蛋略顯蒼白嘴脣咬得緊緊的,她不好再問。想來想去,她親自去試探林曉生:“曉生,你生日是這幾天嗎?”
林曉生納悶:“不是。王阿姨,我生日是在九月份?!?
“是不是有什麼喜慶的事,需要大家送禮物的值得慶祝的日子?”王秀珍幾乎是把話挑明瞭。
林曉生拎茶壺給她斟茶,溫和地說:“王阿姨,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好。”王秀珍性情本就爽快,一五一十把江曉君怪異的神情舉動描述出來。
林曉生摸摸下巴,道:“王阿姨,曉君近來和什麼人見過面嗎?”
“喔,昨夜她回來。我問她怎麼回來晚了,她說半路遇到了個熟人聊了會兒。我問是誰,她說是個叫做阿濤的朋友。這個叫做阿濤的人你認識嗎?”
林曉生面色微變,對向王秀珍卻是微笑著答話:“王阿姨,你放心。這個叫做阿濤的人我認得,他確實是曉君的朋友。至於你說的那事,我想和阿濤沒有多大關係?!?
“那就好?!蓖跣阏鋰@口氣,“曉君今晚出門前專門揀了件新衣服穿,我本想著是來見你呢??磥砭拖袼f的,她只是和許久沒見面的老同學去吃個飯?!?
“她幾點出門的?”
“六點多。我就想,大城市裡吃飯都是這麼晚的嗎?”
林曉生不動聲色將王秀珍送走,立刻撥打江曉君的手機。嘟嘟嘟的長鳴,服務中心自動回話說沒人接聽,意味她不想接他電話。他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撥開窗簾俯瞰城市夜景。千萬盞霓虹在他憂鬱的眼瞳中閃爍,他腦子裡只想著一個問題:他要去哪裡才能找到她?
大城市交通堵塞的情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江曉君爲此提早了一個鐘頭出發,結果她搭乘的公交車仍是遭遇堵車耽誤了半個多小時。車子一靠站她立馬轉乘出租車繼續趕路。跑上銀座的樓梯時她頭髮亂了,圍巾散落兩邊,大衣的衣領子翻了一半。抵達宴會廳,她想進衛生間整理整理,可服務生徑自給她打開了廳門。恰好裡邊唱完了生日歌,主人吹熄了蠟燭,喀的一聲燈光一下子全開,她的一身狼狽樣顯露在衆人眼前。
“這女人是誰???”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進了耳朵裡,江曉君非常佩服自己沒有就此暈倒。
“她是辰宇以前的女朋友?!毕纳瘬荛_衆人走了出來。她今晚沒有戴墨鏡,波浪長髮綰成了公主髮式,一襲紅色露肩及膝禮服,收去了她的野性平添了幾分淑女。相比之下,江曉君精挑細選的衣服仍是顯得有些寒磣。
“辰宇以前的女朋友,我們怎麼沒有聽辰宇說過?”在場幾乎所有的人質疑這個問題。
江曉君感受到各種各樣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她分不清這種種是善意或是惡意,也沒有感到自卑或是尷尬,只是想著:這個世界果然並不是她想呆的世界。
“是辰宇以前的女朋友?!毕纳隙ǖ卣f,踱步到她身旁挽住了她一隻胳膊肘。
江曉君忍住想甩開手的衝動,眺望人羣裡沒有尋見朱辰宇。
“你是來給辰宇慶生的吧,我帶你去見他?!毕纳χf。江曉君正詫異那剛剛吹生日蠟燭的人是誰,夏莎拉著她往廳外走。
兩人下了樓,走到停車場。四周沒人,江曉君問道:“你帶我去哪?”
“我不是說了嗎,去見辰宇?!毕纳糸_紅色現代的電子鎖。
江曉君掙開了她的手:“辰宇不是應該在宴會廳嗎?”
“不。他不在。”夏莎拉開車門要她坐進去,“代辰宇主持宴會的是辰宇的一位朋友。辰宇在另一個地方,他有個生日願望想達成,只有你能幫到他?!?
明明聞到了踏入陷阱的味道,江曉君還是上了車。她信任朱辰宇,她相信自己喜歡過的男人絕對不會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