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望望表才九點(diǎn)多, 便攜伴尋著江邊走了一陣。過了個拐角，偶見一間雅緻的糕點(diǎn)店，店面掛了個木牌子寫著“Enternally”。石青青興沖沖又拉了江曉君進(jìn)去。江曉君算是摸清石青青這人了, 一面是事業(yè)女強(qiáng)人, 一面是很會享受生活情趣的女人。後者與自己是有點(diǎn)相像, 怪不得愈來愈投緣。

推開木格子門, 聞蛋糕的香味迎面撲來。江曉君吸了兩口, 笑容綻開。待定睛見蛋糕架前面杵立的一對年輕男女，她臉色發(fā)青。石青青心想：糟，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在音樂廳她及時拉走了江曉君, 還是在這裡遇上了朱辰宇。

“辰宇。Enternally的口碑很不錯的。你以後的生日蛋糕也在這訂下吧?！毕纳惺址?wù)生用紙盒裝蛋撻，轉(zhuǎn)身見著了江曉君和石青青。

朱辰宇低頭專注地思索, 周旁特別的安靜引起了他注意。扭過頭, 他望見了江曉君站在那, 水靈靈的大眼睜睜地對著他和夏莎。他未泯的良知閃過了一絲狼狽的無措，繼而惱火。他一直等她主動來向他道歉。只要她像上次在雨中那般等他一回, 他或許會原諒她的。結(jié)果呢，她竟是在他面前無影無蹤了一段日子。這說明什麼？她不以爲(wèi)自己有錯？在她心目中他不及林曉生？

“好久不見。”夏莎燦爛地笑道。

石青青沒見過夏莎，只從蔣楠和阿濤口裡聽說過?，F(xiàn)親眼所見，她哀嘆江曉君遇到最難對付的女人了。夏莎妖豔，風(fēng)情, 強(qiáng)勢, 懂得如何勾引男人的心。她正想該如何是好。江曉君從她身旁邁出一步, 笑盈盈地接話：“是好久不見了。你們今晚也是來聽新年音樂會的吧。”

夏莎忍不住含了下巴, 嗤笑一聲。江曉君這女人真是有趣, 是裝風(fēng)度嗎？

朱辰宇臉色不好看，在服務(wù)生遞來的銀行卡付賬單上籤了名, 對夏莎說：“走吧?！?

他們兩個徑自往外走，朱辰宇對江曉君是視而不見。江曉君自認(rèn)，有什麼理由自己得受他這種辱視，喊：“你站??！我還沒對你說完話。”

門開了半邊，朱辰宇回頭譏誚她：“你還有什麼話？”他心裡卻是想著，只要她道歉，只要她說一句要他原諒。夏莎警惕地拉拉他袖口：“辰宇，這裡不是吵架的地方?！?

“你放心。我不是要和你們吵架?！苯瓡跃驍嘞纳Ｋ徊讲阶叩街斐接蠲媲?，只望著他，說：“我們分手了。希望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朱辰宇一見她遞出來的手。念想到這雙手曾經(jīng)萬般疼惜地抓握自己的手，他像是掉進(jìn)了萬年冰窖。心頭的冷使得牙齒打起了冷戰(zhàn)，他硬咬出一句：“你，是我見過的最冷血最無情的女人?！彪S即一拳砸開木格子門大步走了出去。

“辰宇?！毕纳奔泵γ啊?

石青青以爲(wèi)沒有比這更糟的了，走到江曉君身邊欲安慰幾聲。觸到江曉君的手背涼冰冰的嚇人，她吃驚地對向江曉君面前的窗戶。透明的落地窗外，沒有戴眼鏡的林曉生，在夜中眼珠子沒有靈光閃動，相當(dāng)?shù)恼鸷场?

事情要一發(fā)不可收拾了。石青青想讓蔣楠過來阻止朱辰宇，打開手機(jī)蓋記起蔣楠不在本城，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店外，朱辰宇朝林曉生走了過去了。石青青意識不好，探出手拉江曉君。江曉君已是一陣風(fēng)似的飄出了店口。

“辰宇?！?

朱辰宇揚(yáng)起一側(cè)眉，冷冷地看她從店裡飛奔出來。即便是在這個時候，她在夜風(fēng)中颯颯的碎花布裙依舊撩動他的心扉。當(dāng)他注意到林曉生也在“癡癡”地望她，他衝她發(fā)火了：“你不是放完屁了嗎？”

粗話？江曉君無法置信她認(rèn)識的朱辰宇口裡會放粗話，且是對著她說的。她慌了，她覺得自己也不瞭解朱辰宇了。夏莎見到這一幕，差點(diǎn)捧腹大笑。江曉君果然是不懂朱辰宇，空有一把年紀(jì)，卻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比酒吧裡的十幾歲女郎還要青澀。

“我——”江曉君頓覺難堪，兩隻手摸著衣襬。

杵在對邊的林曉生看見她爲(wèi)難的模樣心裡邊一動，主動對她說：“曉君。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啊?！苯瓡跃泵ψ鞒稣б娝捏@訝的樣子，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沒想到，你怎麼會在這呢？”

“露絲的朋友參加今夜音樂會的演出，我們是在音樂會閉幕後纔來的。露絲去後臺送花了，說這附近有家蛋糕店不錯，要我?guī)退龓c(diǎn)糕點(diǎn)?！?

“原來是這樣啊?！苯瓡跃龂@道，“主日那天露絲彈的曲子真好聽?！?

“你喜歡嗎？”林曉生問這話的時候露出了微笑。

“喜歡?！彼钩?，“沒人會不喜歡。”

站在兩人中間的朱辰宇儼然被他們晾在了一邊，涼涼的風(fēng)颳過他空洞的心倍感生疼：自己果真是被江曉君愚弄了嗎？

“辰宇?！毕纳姇r機(jī)已到，親熱地挽他的胳膊，“我們走吧。別打擾人家說話?！?

“你走！”朱辰宇甩她的手，“你別以爲(wèi)我不知道我媽和你見過面，就在我和她鬧矛盾之前?！?

“朱伯母和我本來就常見面——”夏莎面色一僵，喘著氣辯解。

“我媽是我媽。我不計(jì)較。你不同，你不是我什麼人?！?

假如她因他的怒罵就被動搖，她便是江曉君了?？伤窍纳?，深知用死纏爛打?qū)Ω吨斐接钸@種男人是最好的手段。她依舊是對他巧笑倩兮：“行了。行了。算我說錯話，誰讓我?guī)啄昵疤畮炀攘四隳兀俊?

朱辰宇語噎了。說到底，他這條命是欠了她一輩子的。

“你不要亂想。我當(dāng)時只不過是無法見死不救?！毕纳此麘B(tài)度軟了，柔聲細(xì)語地慰撫。

走出來的石青青聽了這番話，擔(dān)憂江曉君是要吃敗仗的了。夏莎吃透了江曉君兩點(diǎn)，一是江曉君沒錢沒勢，二是江曉君獨(dú)立的個性，不捨得爲(wèi)男人犧牲一切。而朱辰宇被女人嬌慣了，他習(xí)慣的女人是爲(wèi)了他不斷付出和惟命是從。果如江曉君自己本人對蔣楠所說的，她與朱辰宇不合適的地方，因這次矛盾全部暴露了出來。

路燈下?lián)u曳著江曉君靜默的影子。她穿的碎花布裙伴著江上的風(fēng)鼓起，彷彿是一個膨脹的氣球。林曉生一霎產(chǎn)生幻想，她是要飛上天去，擺脫這世間所有的煩惱與憂愁。他感到了悲傷，因這讓他想起了他的晴阿姨。他的晴阿姨兩年前，就是爲(wèi)了幫一個小孩子揀路中央的氣球遭遇車禍香消玉損的。

黯然籠罩住了這羣年輕人。露絲開著她的小轎車來到蛋糕店門前，大吃一驚：“曉君也在？還有——”尾句的“朱辰宇”機(jī)變地改爲(wèi)了“石醫(yī)生”。

“你認(rèn)識我？”石青青驚疑，她壓根不知露絲是誰。

露絲笑道：“曉生和蔣楠他們兩人常說起你，說你很能幹?！?

“蔣楠？”

“我是蔣楠在美國留學(xué)時認(rèn)識的朋友?！?

“喔。”

露絲轉(zhuǎn)向了江曉君，親切地問候：“曉君。這兩天還好嗎？”

江曉君記起了林曉生騙她的這筆帳沒算清，癟嘴道：“還好?！?

“哈哈?！甭督z大笑，“曉生，你開我的車送她們回去。我要在Enternally買蛋糕，你回來接我?！?

“我們可以打的?！苯瓡跃φf。

石青青領(lǐng)會露絲的意思，便把江曉君拉到車邊：“有免費(fèi)的車當(dāng)然要坐了?！?

接過了車鑰匙，林曉生瞅了瞅不發(fā)一言的朱辰宇，才走向小轎車。轎車開走了。朱辰宇收回視線，面色陰沉地鎖住露絲的背影，問夏莎：“你知道這白人女人是誰嗎？”夏莎搖搖頭。朱辰宇說：“幫我查查?！毕纳徽f話，她早就知道露絲和湯姆是什麼人。朱辰宇說：“你不查，我自己查。”夏莎皺眉：“辰宇。這事和伯父有關(guān)，你別查了。”朱辰宇道：“我知道，我爸以前有我媽媽以外的女人。”夏莎勸說：“那就別查了。讓事情都過去吧?！敝斐接罾湫α艘宦暎骸笆钦l把舊事擺到我面前的？是你和我媽?！闭f完他拉開她的紅跑車車門，喊：“你不送我回去嗎？”夏莎聽到他熟悉的這聲喊，笑了。

林曉生開著露絲的車，先把石青青送回家，再前往江曉君的住所。江曉君坐在後座，哀傷地遙看一路飛逝的街景。事與願違，與朱辰宇見上了面，不僅是不能解了誤會，關(guān)係反倒是惡化了。

林曉生一直從車前鏡觀察她的神色，她不好受他更覺愧疚。旋轉(zhuǎn)方向盤車子過了個彎口，他問：“曉君，是這條路嗎？”

“啊。”江曉君驚醒，瞧了瞧路況說，“沒錯，是這條路。你在前面那個路口放我下車就行了?！?

林曉生把車挨靠到路邊停下。江曉君下車後，林曉生喊住她。江曉君一臉不解。林曉生拍拍方向盤，低著頭低聲道：“對不起?！?

得到了這句道歉，江曉君沒有感到高興。她怎能高興起來呢？與朱辰宇的分手全是因爲(wèi)這件事，何況今夜後與朱辰宇真是形同陌路了。

“算了。”江曉君其實(shí)想說他真狡猾，她以後想埋怨他都不行了。

望見她惻然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又說：“曉君，你以後還來聽課嗎？”

“我不去。”江曉君果斷地?fù)u搖頭，“我聽不懂。教堂可能會去，我喜歡聽露絲唱歌?！?

“如果是這樣的話——”林曉生注視著手裡的方向盤思量道，“你可以每星期五到露絲住所來。我們幾個吉它愛好者會在那晚討論音樂?！?

“到時再定吧。”江曉君躊躇著拿鞋尖蹭地磚，“要過年了。我要回老家。你們也要和家人團(tuán)聚吧。”

“國外沒有春節(jié)。我父親工作很忙，不能陪我過年。今年我又只能和湯姆和露絲一起過了。”

江曉君第一次聽他主動講起自己的事，略感驚奇。而見他樣子帶了沮喪，她心一悸，脫口道：“你可以去旅遊啊。不然，來我家。我家鄉(xiāng)沒有名勝古蹟，風(fēng)景也不算漂亮，可是包你吃得開心住得開心?！?

“曉君果然是個好人。”林曉生裂嘴笑。

她朝天哈哈了兩聲：“我算是好人嗎？老好人只有被欺負(fù)的份而已。”

“不。天父會庇佑好人的。”

“是嗎？”她低頭自問著這話，腳著的墨綠色鞋子不停地蹭地面。她沒有忘記，在長江邊那個幫她看管鞋子的小男孩，還有面冷心不冷的肖祈。那天之後，肖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一直介懷沒能還他那一百塊。既然肖祈自稱是林曉生的同行，那麼林曉生知道肖祈嗎？她該問曉生有關(guān)肖祈的事嗎？

“你認(rèn)不認(rèn)得一個——”她剛想問，他的手機(jī)響了，她只得閉上口。

接完電話，他說：“是露絲打來的，問我到了哪裡?！銊偫u想問我什麼？”

“沒有什麼大事。”她擺擺手說，“你快去接露絲吧。夜晚她一個人不安全?！?

“那好吧?！绷謺陨z憾道。

“再見。”她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