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來得毫無預兆,淅淅瀝瀝的,將整個洛陽打溼,風吹過,叫人冷得直打哆嗦。
遊弘圖躺在病榻上,身上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僅有五官露出,一雙銳利的上斜眼轉來轉去,看起來頗爲滑稽。
“這小子命真好,竟然有人給他服用了續命丹保命,不然早死了?!焙仙纤幭?,柳宗四下望了望:“盈兒呢?她的屬下爲她受了這麼重的傷,她不出現不合情理?。 ?
“小姐她……”白芷張了張口,看向遊弘圖問道:“那他現在沒事吧?”
“若是沒服過續命丹,本官回天乏術,但現在你大可放心,他現在只需好生休息,按著本官的藥方抓藥調理一番就不會有事的?!毖粤T,目光灼灼地盯著白芷:“說吧,你家小姐跑哪去了?”
“小姐……小姐跌落懸崖生死未卜?!卑总蒲诿?,崩潰大哭:“小姐爲二少爺九死一生,如今爲尋藥治好二少爺的腿,竟跌落懸崖,奴婢……奴婢……”
淚水從指縫滲出,大顆大顆地落在桌上。
“什麼!”柳宗一躍而起,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白芷:“別亂開玩笑了,盈兒怎可能墜崖?況且她若是墜崖,你們又怎麼會如此安穩地呆在府邸,早就一團亂了?!?
“小姐確實墜崖了!”一旁的遊弘圖緩緩開口:“按著侯谷蘭的說法,小姐是爲巫蠱之術控制了,待我追上,在懸崖邊瞧見了小姐被推落懸崖的痕跡,旁邊還有男子的鞋印?!?
“那你們還不快派人去找,站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柳宗言罷就往屋外走,白芷慌忙上前將他攔?。骸傲t,萬萬不可。”
“有什麼不可?白芷,你連你家小姐的命都不管了嗎?”柳宗生氣地伸手去推她,奈何白芷拼命擋著,就是不肯讓開。
“白芷怎麼可能會不顧小姐生死?但現在府外被三王爺派人看守著,加上我們出城困難,若我們出面,此事極其容易鬧大,屆時牽連甚廣??!”緊拽著門框,白芷哽咽道:“若不是小姐早有吩咐,白芷定當跳崖尋人,也好過待在這碌碌無爲地乾著急。”
“……”聞言,柳宗沉默了。他頹然垂下雙手,痛苦地用頭去撞門。
“柳御醫莫急,已有人前去尋找,相信無需太久便能帶回消息!”牀上的遊弘圖一開口,二人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中是無盡的期翼。
“在你們趕來之前,六王爺先一步在破廟中找到我,他給我吃了粒續命丹,並告訴我,三王爺會帶著白芷姑娘前來,叫我切莫將小姐跌落懸崖一事泄露出去?!逼D難地將二人身影映入眼底,遊弘圖輕聲道:“我已將事情經過告訴六王爺,他表示會盡全力尋到小姐。至於我們,只需要等待他的消息,鳳府中所有人都不能參與尋找,免得將事情鬧大?!?
“你怎不早點說!”白芷鬆了口氣,雙手合十道:“佛主保佑,一定要讓六王爺找到我家小姐,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平安無事?!?
不知爲何,聽得有六王爺出手相助,她覺得希望瞬間大了無數倍。六王爺那般厲害的人物,小姐又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說慕容南宇出了手,柳宗當下長處一口氣。他心知慕容南宇本事,加上慕容南宇又對鳳盈存了心思,交給他是最爲可靠不過的了。
遊弘圖思索一番,決定還是照實講。
從出城之後的一切講到他在懸崖邊瞧見鳳盈被推下懸崖的痕跡,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相信你們也懷疑侯谷蘭,可我在拄拐趕回洛陽尋求幫助時,她一直沒走,默默跟在我身後,後來我實在支撐不住了,她又將我扶到破廟,採藥爲我包紮。若她是個奸細,早就跑了,不可能還留在這裡?!?
“看來她用飛鏢傳信是怕我們懷疑她,會將她私刑處置?!卑总茋@了垂眸,嘆息道:“她確實有些地方值得懷疑,但我相信她,一切得等到小姐回來再做定奪。在此之前,我不會讓府中人爲難到她?!?
“我倒覺得侯谷蘭並不可疑。”聽完二人所言,柳宗分析道:“那嵩山餘老我聽過,依著侯谷蘭的醫術,必然是師承這麼一個厲害人物,才能小小年紀醫術與我齊肩。況且她的性子大家都看得出來,她根本不會騙人,若要騙人前面就不會出現打鳳容一事,那樣只有可能讓她被逐出鳳府,所以不存在她謊報身份騙盈兒出去一說?!?
“況且她若是奸細,也不可能說出那蠱只有她師父一人會這樣的蠢話,這不明擺著惹人懷疑嗎?她不說這句話誰能懷疑到她的頭上?”
他分析得在理,遊弘圖卻依舊眉頭緊鎖:“但此蠱世間只有她師父一人會,就算不是她,那也和她師父脫不了干係。”
“你聽說過嵩山餘老嗎?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沒聽過,所以不排除這世上還有許多像嵩山餘老那般沒人聽說卻醫毒二術都很厲害的人物。況且侯谷蘭也說了,那蠱只傳餘氏一族,難不成餘氏一族只有嵩山餘老一人?”柳宗說罷提起藥箱:“我先回去好生想想,看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的。你也好好想想,她要是真的奸細,最好的做法是讓你橫屍荒野?!?
聽完他說的話,遊弘圖眸光閃了閃,安靜地看向屋頂,似沉思,似後悔。
良久,他出聲道:“白芷,你也這樣覺得嗎?”
“我相信谷蘭,相信柳御醫的話,更相信小姐的眼光。谷蘭那麼多缺點,她卻選了谷蘭做大丫鬟,正是看中了谷蘭的忠心。”拿起墨跡未乾的藥方抖了抖,白芷蔫蔫道:“我去給你買藥?!?
推開門,走出房間,就看到不遠處如木樁般靜靜立著的侯谷蘭。她喚來白筠,將藥方遞上,而後從袖中拿出幾兩銀子:“去藥鋪照著這藥方抓十副?!?
“好的姐姐!”白筠點頭應下,將藥方疊的整整齊齊揣入懷中。
見白筠走了,侯谷蘭小步跟上白芷,在章澤懷疑戒備的目光中,她與白芷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一丈左右。
“谷蘭!”白芷回頭,朝侯谷蘭招了招手。
“白芷姑娘切莫靠近她,方纔這丫頭想逃跑,定然是做了什麼壞事?!闭聺沙鲅灾浦?,卻收到白芷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不要擔心。
“白芷姐姐!”侯谷蘭小步挪到她面前,糯糯道:“白芷姐姐,你讓谷蘭出府吧,谷蘭想去尋小姐?!?
說話間,她肩膀一顫一顫地吸著鼻子,那雙腫得比核桃還大的眼睛叫人看了就覺心疼。
“谷蘭,事情還未有定數,你哭什麼呢!”白芷眼眶微紅,將她攬入懷中,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白芷姐姐!”腦袋枕在白芷肩上,侯谷蘭悶聲道:“白芷姐姐,遊弘圖是不是沒跟你說?他要是跟你說了,你一定會討厭谷蘭的!”
“他說了,但我相信你,柳御醫也相信你,大家都相信你。遊弘圖只是一時急昏了頭,他會想通的!”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的背,白芷勸道:“你先去歇著吧,現在你比任何人都累,別把自己熬壞了。”
“白芷姐姐你怎麼會不懷疑我?連我都快懷疑自己了。那蠱只有餘氏一族會,只有我師父會……”侯谷蘭嚎啕著,緊緊抱住白芷,像海中無依漂浮的人兒抓住了能夠求生的木板,所有的委屈、勞累、憂心在這一刻有了宣泄口,如同山洪般爆發:“都是我沒用,都是我沒用,要不是我惹了小姐生氣,她不會將我趕出馬車,那我就能第一時間覺察小姐的異樣了?!?
“這不關你的事,你也預料不到這樣的結果?!北е氖志o了緊,想要將身上的力量傳給她,白芷柔聲安慰道:“前些日子你不就診出小姐可能中蠱嗎?或許……”
“是了,就是它!”猛然抓住她的肩,侯谷蘭目眥欲裂:“小姐在那時就已經中了蠱了。不,不是在那時,根據脈象,小姐的蠱毒最少中了十年?!?
她語出驚人,白芷半天才艱難消化。她拉開二人距離,不可置信道:“最少十年?這不可能?十年前小姐才七歲,只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而且被相爺保護得好好的,誰會對,誰又能對小姐下毒手?”
“白芷姐姐,你相信我,那引魂蠱在小姐體內最少埋了十年,不然我當初也不會如此猶豫不決。我師父精通各種蠱毒,其它方面我不敢說,巫蠱之術我絕對比得上洛陽所有大夫?!睕]有病脈,脈象又透著古怪,這起碼得是引魂蠱埋入體內超過十年纔會有的脈象。
她的肯定讓白芷猶豫了,她思緒亂作一團,腦袋“嗡嗡”作響。
“那引魂蠱是通過吃食種於體內的,極好發現,因爲加入引魂蠱會讓吃的味道發酸,好似餿了般?!焙罟忍m又想到了特點,連忙補充道:“你可以好好想想,小姐以前有沒被綁架,或是說過食物發酸?”
十年前,怎麼可能是十年前?如果是十年前的話,那麼會是誰呢?白芷只覺頭要炸了。
“小姐沒被綁架過,她十歲前的吃食都是由夫人親手做的……”言罷,白芷擡頭,與侯谷蘭對視。她背脊升起一股涼氣,蠕動著脣,顫聲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