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的街蕭瑟,寒冷,偶有風灌入小巷,幾乎凍到心裡。
鳳盈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漫無目的地在小巷裡走著,右手緊捏著被災民咬傷卻無暇處理的傷口,任由鮮血一點點滲出,面上帶著極淺極淡的笑意。
只有傷口的疼痛能緩解她的心痛,她的步伐那般緩慢,慌亂,像是還在期待著什麼。
面上的淚被風乾,很快臉再次被打溼,就這麼無止境地循環(huán)著。
走到一處白布高懸的小院後,鳳盈背脊貼著牆角,深吸了幾口氣,低聲喃喃道:“慕容南宇,你追出來,追出來好不好,你追出來我就原諒你……”
只要他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什麼都可以原諒,只求他現(xiàn)在出現(xiàn)。
柳城可真冷啊,哪怕身披狐裘,寒意依舊能找著縫隙灌入,襲遍全身。
緊貼著斑駁的院牆,鳳盈微微低頭,看淚水在雪地上綻開,轉瞬間消失不見。
腦海中回放著他驚詫的神情,回放著他的脣貼在女子肩胛的香豔,鳳盈吃吃笑著,近乎瘋狂。
這便是她託心的男子啊,這便是她眼中的潔身自好啊,這便是她想象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啊,她究竟做了什麼夢,纔會把未來構想得那般美好。
她終是將自己的心交了出去,那般信任,沒有一絲保留,最後卻換來這般深重的一刀。
擡手摸了把面上的淚,看著一手濡溼,鳳盈扯了扯脣角,笑得有些慘淡。
她哭了,爲了他。
右手猛然往傷口上按去,任由鮮血滲出,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將她面上的淚抹去。
“小……”侯谷蘭想上前,卻被遊宏圖拉住,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過去。
聽到侯谷蘭的聲音,鳳盈挺直背脊,昂首闊步離去。
“別過去,讓小姐好好宣泄一番!”遊宏圖壓低聲音:“你在,小姐哭不出來。”
“遊宏圖,怎麼辦?我怕小姐會傷害自己!”想到她含笑按著自己傷口的模樣,侯谷蘭只覺心痛無比。
“小姐她……她會有分寸的!”她會有分寸的,哪怕心底傷得再重,她也不會傷害自己,按著傷口不過是以痛止痛罷了。
“可我怕,鳳丞相當初傷害小姐時小姐都不曾這樣!”小姐是有分寸,是冷靜,但這樣更可怕,她將心事埋在心底,把最深的感情同六王爺分享了,可最終,六王爺連追都沒追出來。
“……”遊宏圖一窒,眼瞼顫了顫,低聲道:“你放心吧,小姐她會有分寸的!”
侯谷蘭說得沒錯,可他們不能上前去安慰,小姐需要一個人縮起來,因爲……她大抵再難相信人了吧!
遠遠地將兩人拋到身後,鳳盈如釋重負,雙手交錯,緊緊地環(huán)著自己。
“下官並非故意,也不認爲王爺吃了大虧。況且,下官醒時發(fā)現(xiàn)王爺?shù)氖种渺断鹿傺H,莫不是王爺對下官動了心思?”
“鳳元帥好生愚鈍,到了現(xiàn)在才猜出!”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只要有心,便能找到!”
“去就去,幹嘛還要來跟我說,嫌本小姐鬧心事還不夠多嗎?”
“不跟你說一聲,你萬一以爲本王消失了另覓他人,那本王可怎麼辦?”
對話在腦海中盤旋,他們之間,他步步緊逼,她步步淪陷,在他的呢喃聲中丟盔棄甲,如今細細想來,竟有萬語千言。
“你覺得你單方面說再無關聯(lián)就能作數(shù)的嗎?本王不允!”
“盈兒,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旁。”
“長樂,想哭就哭吧!”
“想哭就哭,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爲什麼要忍著呢?”
“慕容南宇!”終於,鳳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出聲。
哭,多麼簡單的事情啊,她爲什幺忍著呢?爲什麼她連哭都是他教會的?爲什麼?
“是!她腹中胎兒是六王爺?shù)模銜缘么耸掠卸嘀匾税桑荒芰簦秀A鯛數(shù)那遄u!”
“這是六王爺?shù)拿睿〉牟荒芰簦蟮囊嗍恰!?
“她癡妄六王爺,自願獻身解毒,可她不知世間帝王皆無情,南宇不是帝王,但他有帝王之能,與三王爺?shù)膴Z位之戰(zhàn)也必然成功!”
大哥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如刀剜心,似在嘲諷她的可笑。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便極爲平常,且他有意奪位,有意稱帝,待功成之後,擁紅抱綠,坐享三宮六院,她早該想到。
可他,可他在她面前一直是那副清心寡慾的模樣,那般潔身自好,甚至叫外頭傳出了他有隱疾,如今真相劈頭砸來,叫她手足無措,甚至不敢上前質問他。
淚珠尤掛在臉上,可鳳盈卻再也哭不出來,只是吃吃地笑著,笑自己的自信,笑自己的天真。
因爲前世的他無妃無嬪,只靜守她一人,今生也是如此,所以她纔會產生幻覺,認爲他潔身自好,認爲他只願抱著她,只想要她一人,是她一直在異想天開,他從未承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她癡妄了!
遊魂般跨入梅林,玉瓣紛紛,掛在她的衣上,暗香涌動,本是叫人享受的香氣,卻濃烈得叫她蹙眉。
潺潺流水聲入耳,鳳盈像受了牽引般循聲而去。
梅林深處有活水流動,探手下去,竟是帶著熱氣。
解下狐裘,褪去外裳,脫下繡鞋,鳳盈就著著單薄的衣裳將自己浸入水中。
溫暖的溪水將她包裹,衣裳盡數(shù)打溼,她就這麼失魂落魄地將自己浸在水裡,彷彿這帶著溫度的溪水能將她暖入心裡。
方纔的一幕依舊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她難過不是因著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起,而是因著他在他心裡的形象崩塌,那般猝不及防。
如果他是個有妾室的人,她不會怨,只要他對她好便是,可他,可他一手寫著情詩,逐水送至她身邊,一手抱著美人,芙蓉暖帳,白日宣淫。
緊緊將眼閉上,用力地甩動腦袋,想將方纔的一幕揮去。
“慕容南宇,你這個混蛋,僞君子!”手在水面上用力砸著,直至鬢髮也被打溼,溪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