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燈火璀璨,深藍(lán)色的天空上綴有點點繁星,與高懸的燈火遙相輝映,顯得熱鬧異常。
鳳府正院,最後一片枯葉打著旋飄落,像是在預(yù)示冬日即將來臨。
鳳盈橫手在空中夾住落葉,順著脈絡(luò)細(xì)細(xì)把玩,眉目間有一絲愁容。
“小姐,近日謠言越傳越盛,您確定要今日走嗎?”看著地上簡易的三個包裹,白芷不免擔(dān)憂。
關(guān)於小姐的謠言好似那雨後春筍,瘋長不止,且越傳越離譜。小姐在此敏感時期出城,絕非良策。
“必須儘早走,餘老有深冬閉關(guān)的習(xí)慣,再拖個八、九天,入了嵩山也尋不到人。”最關(guān)鍵的是,再過三個月大哥就要回洛陽了,到時大哥沒帶回治療二哥腿疾的良藥,她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以往模樣,她一定要盡力維繫,哪怕賠上她的閨譽,她也要去嵩山。況且,她相信那個人會幫她,一定會。
“可……”看看地上簡易的包裹,又看看不遠(yuǎn)處低聲談?wù)摰暮罟忍m和遊弘圖,白芷心中憂慮更甚。
她不會功夫,跟去只能是拖後腿,尤其是翻越城牆小姐根本沒辦法帶人過去。她不在小姐身邊侍候,一個出粗手粗腳的侯谷蘭加上一個勉強能打理好自己的遊弘圖,誰來侍候小姐飲食起居。
“莫擔(dān)憂,你只需明日把我去北疆一事告訴二哥,然後把府邸打點好即可。谷蘭雖粗心大意,但遊弘圖心細(xì),能提點她一二,她會將我照顧好的。”伸手勾起白芷兩邊脣角,鳳盈咧嘴:“別愁眉苦臉的,給本小姐笑個!”
“小姐!”白芷擡頭看著她,眼睛裡氤氳著淡淡的水氣,一如她四年前出征那日。她蠕動著嘴脣,聲音輕如羽毛:“小姐爲(wèi)二少爺做那麼多,值得嗎?”
付出了四年青春,將女子最美好的年華掩埋沙場,如今還要爲(wèi)同一個人以身犯險……這些都不是小姐該做的,是二少爺虧欠小姐,爲(wèi)何小姐那般傻,那四年青春換來的背叛,還不足以讓她清醒嗎?
“值得!”鳳盈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堅定地回答。勾起一個包裹背在身上,扭頭對不遠(yuǎn)處的二人道:“出發(fā)了!”
“是,小姐!”侯谷蘭小步跑上前拿起屬於自己的包裹,卻被白芷揪住衣袖。
“白芷姐姐……”侯谷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過是去嵩山取藥,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照顧好小姐……”手一點一點慢慢鬆開,白芷幾乎是哭著道:“聽說世外高人多脾氣古怪,你師父若爲(wèi)難小姐你得攔著,就是你攔不住你師父,你也得攔著小姐,莫要讓她做傻事。”
“白芷姐姐儘管放心,師父好相與得很!”侯谷蘭拍拍她的手,信誓旦旦道。只是她不知,很多事情往往不像表面那樣看著簡單,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後悔描繪出嵩山地形圖,後悔沒攔住師父,更後悔沒阻止鳳盈。
“小姐!”白芷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害怕,莫名的害怕,她怕小姐捧著一顆真心,又再次遭到二少爺?shù)膫Γε滤诵袝幸馔狻W蛞剐〗闶直哿餮膲羰悄屈N逼真,從左腕噴濺而出,灼痛她的眼。
“白芷!”溫雅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而後一雙大掌撫上她的背脊,輕柔地幫她順氣:“可是盈兒罵了你?”
“二少爺!”白芷慌忙回頭,身子一個不穩(wěn)跌坐地上。
“怎麼回事?”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鳳陟眉頭微蹙,眼中帶著幾縷探尋。
放眼整個相府,年歲相仿的一衆(zhòng)丫鬟、小廝中白芷最爲(wèi)出挑。不僅因爲(wèi)她的樣貌清麗,更因爲(wèi)她心思細(xì)膩,爲(wèi)人沉穩(wěn)。如今她蹲在地上哭哭啼啼,這般模樣實在少見,定然有大事發(fā)生。
“……”白芷張了張口,垂眸不語,眼角的淚還在往下淌著,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憐惜。
“不願說便罷了,怎還不站起來,莫不是打算在這地上坐一整晚?”鳳陟輕笑,語氣中帶著濃濃調(diào)侃。
白芷面上一紅,閃電般將被他抓著的胳膊收回。她緩緩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土,福身行禮道:“多謝二少爺,叫二少爺見笑了!”
“盈兒她人呢?”素來見慣了白芷一副沉著冷靜的模樣,如今她紅了臉,眼角殘餘點點淚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心中劃過異樣情愫。
“奴婢先爲(wèi)二少爺沏茶,二少爺稍作休息,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能曉得!”將鳳陟引入院中石桌旁,白芷再次福身,退了下去。
她時間把控得很是準(zhǔn)確,一盞茶的時間足夠小姐出城,屆時二少爺就算不同意,也來不及阻攔了。只是,希望二少爺能有阻止之意,也就不枉小姐一片真心相待了!
“你究竟賣的什麼關(guān)子?”茶盞置於桌面上,鳳陟擡頭看向安靜侍立一旁的白芷。
她睫毛顫了顫,看向茶水還剩頗多的茶盞,依舊悶聲不語。
鳳陟無奈地嘆了口氣,端起茶盞,不顧茶水滾燙一飲而盡。
將茶盞重重置於桌上,聲音雷厲道:“說!”
“小姐去嵩山了!”
“什麼?”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鳳陟徒然擡高音調(diào)。輪椅扭轉(zhuǎn)方向,鳳陟急急朝府門方向行去。白芷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大步追上,攔在鳳陟面前:“二少爺莫追,小姐已出城門。”
“你既擔(dān)心她,就該讓開,你可知嵩山兇險?”初聞嵩山有藥可醫(yī)他雙腿時,他是歡喜的,但過後他便清醒過來。
嵩山地勢險要,瘴氣毒蟲與奇花異草共存,入山鮮有能歸者,那嵩山醫(yī)老是好是壞更是無人曉得,他怎能讓她以身犯險?他制止過她,讓她靜待大哥的消息,她口頭上也應(yīng)得好好的,沒想到竟然會自個偷溜。
“奴婢知嵩山兇險,但更知小姐心意,二少爺對小姐而言乃是至親,能醫(yī)治二少爺?shù)臋C會小姐絕對不會放過。如今您去追小姐只會將小姐偷偷出城一世鬧大,有損小姐閨譽。且莫說此時您已追不回小姐,就是追回了她也還會再次偷溜,二少爺您又何必呢!”大著膽子撐住他的臂託,白芷對上他的雙眸,一字一句真切勸道。
“……”心知她所言不假,鳳陟頹然垂下雙手,嘆息道:“我欠盈兒太多了……”
欠她一隻手,曾意圖傷害她,如今她卻……鳳陟心中說不出的後悔。
擡頭看向天上點點星光,鳳陟閉目,心中無聲道:“只要你能平安回來,就算我這雙腿醫(yī)治不好,大哥橫刀奪愛一事我也既往不咎,我會試著放下凌嵐,尊她一聲嫂子。”
城門之上,藉著星光,可見約莫十來個守衛(wèi)。
“哎呦,我肚子疼!”一個守衛(wèi)捂住肚子,扭頭就往城門下奔。
“哎呦,我肚子也疼!”十多個守衛(wèi)抱著肚子蜷縮一團,無人顧及城門周圍有何動靜。
黑暗中三人互看一眼,閃電般快速越過城牆,朝隱蔽處奔去。
三人一離去,十多個守衛(wèi)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面上沒有半分痛苦之色。
“咴咴!”城郊外的小林子內(nèi)傳來馬啼聲,鳳盈回頭看了眼城牆上筆直站立的守衛(wèi),脣角不自覺地?fù)P起,朝林子走去。
“小姐!”侯谷蘭拽著悶聲不吭的遊弘圖快步跟上。
入了林子,隱約可見一匹團馬尾悠然甩動,走進一瞧,才發(fā)現(xiàn)有一輛由兩匹白馬拉著的樸素馬車,馬車前沿釘著一張隨風(fēng)搖曳的字條。
鳳盈上前一步扯下字條,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路上小心。
暖意淌過心頭,鳳盈脣角高高揚起,眼中笑意止也止不住。
果然是他安排好的,不然出個城門哪有那麼容易,輕功稍遜就會被發(fā)現(xiàn),爲(wèi)此她連把侯谷蘭丟在洛陽的準(zhǔn)備都做好了。
“小姐!”侯谷蘭探頭去瞧字條上的內(nèi)容,被鳳盈不客氣地用手指彈了回去。
“小姐,這裡怎麼會有馬車?那字條上到底寫的什麼啊?”捂著被彈紅的腦袋,侯谷蘭可憐兮兮地看著鳳盈,眼角餘光落在字條上,想要看清上面內(nèi)容。
鳳盈收起字條,無視掉就差把好奇心寫在臉上的侯谷蘭,兀自上了車。
“馬車自是有人安排好的,難不成還是林子裡生出來的?”遊弘圖無比鄙視地看著侯谷蘭,伸手推了推她:“還不上去!”
“哦!好!”連聲應(yīng)著,侯谷蘭鑽入車廂。
遊弘圖坐上車沿,扭身拿馬鞭,雙眸對上侯谷蘭滿是求知慾的雙眼。
她頭伸出車廂,雙手揪著門簾,笑嘻嘻道:“遊大哥,你方纔說的‘有人’,難不成馬車不是小姐準(zhǔn)備的?”
“……”無視她灼熱的目光,遊弘圖馬鞭甩動:“駕!”
馬車疾馳,侯谷蘭不防,整個人四仰八叉地摔回車廂內(nèi)。
“遊弘圖!”車廂內(nèi)傳來她憤怒的咆哮聲:“你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侯谷蘭,那你信不信你再吵我會把你踹下去!”鳳盈的聲音冷不丁響起,輕輕的,淡淡的,將喧鬧掩去,只留下車軲轆轉(zhuǎn)動的聲響和馬兒疾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