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內,鳳盈盤腿坐在梅樹枝頭,身子隨著冷風搖擺,渾然與梅樹融爲一體。
身旁的內功心法被一股風捲起,在空中翻了個頁。鳳盈擡眼,一行行瞧著上頭的字,而後閉目,靜心調息,《內功奇經》穩穩落回一旁。
樹下尋靈安靜地煮著茶,她方將茶倒好,眼前黑影閃過,鳳盈已然端坐椅上。
“泡茶的功夫不錯,和白芷有得一拼!”端起茶盞小啜了口,又將茶盞放下,鳳盈眉頭擰起一道深溝。
戒了好幾日的茶,可沒想到舌頭還沒好全,一吃燙食就發疼。
“小姐!”侯谷蘭入了偏院,先是朝鳳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而後沒能維持住乖順的模樣,大步上前,扁著嘴道:“小姐,谷蘭能不能不醫那個叫洛承安的老男人啊?谷蘭很討厭他,非常討厭他,特別討厭他!”
“怎麼了?”輕擡眉角,目光落在她水漬未乾的袖口處,鳳盈輕笑道:“拿水潑人家了?”
“……”侯谷蘭張了張口,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見她這副模樣,尋靈便知鳳盈猜對了,當下忍不住掩脣輕笑:“谷蘭姐姐,你每次犯了錯都能叫小姐揪個正著,也真是難爲你了!”
“那是因著小姐英明神武,聰慧無雙,火眼金睛……”
“好啦好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鳳盈無奈地打斷她的話。
每次谷蘭誇起她來都恨不得將滿腹詞彙掏空,她要是在不阻止,估摸著到了就寢的時辰她都沒將事情講完。
聽她這麼說,又想起白芷叮囑的話,侯谷蘭一通模仿,現場還原了譚鬆之、洛承安二人的對話。
“就這樣?”鳳盈挑眉,神態很是平靜。
“就這樣!”侯谷蘭點點頭,就見眼前女子笑了。
喜悅涌上心頭,鳳盈半支著下巴,眉眼彎彎道:“他說得不無道理,尋常人家的姑娘及笄後便已嫁作人婦,如今本小姐十歲有七,確實算得上老姑娘。”
“小姐!”侯谷蘭臉都快皺成包子了,小臉垮著,悶悶不樂地。
“不過是些個不重要的人,既是不重要的人,他們所言本小姐又何必放在心上!”伸了個懶腰,鳳盈哈欠道:“去弄些個吃食吧,本小姐餓了。”
“小姐!”
“小姐!”
侯谷蘭與尋靈同時出聲,鳳盈眸光閃了閃,命令道:“還不快去!”
“小姐,二少爺今日辰時已經命人將食材搬到他院子裡了,要吃些什麼,煮些什麼,都得去他院子裡取!”知道在吃方面不能違抗她,尋靈輕聲將事情盡數推到鳳陟身上。
“是啊小姐,二少爺說了,今日不許您吃宵夜,且從明日起,您一日最多隻能吃四餐,您多吃一頓,二少爺就扣奴婢們一錢銀子!”侯谷蘭絞著手指,目光不敢落在鳳盈身上:“府上無論是丫鬟、小廝還是侍衛都簽了字,扣到三兩就得籤賣身契。”
“……”摸著空蕩蕩的肚子,鳳盈淚。
府上衆人都簽了字……她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沒了權利,沒了用膳的權利,這不明擺著要餓死她嗎?
“小姐您也別難過,二少爺也是爲了您好!”侯谷蘭一溜煙跑到她身後,手腳麻利地幫她按捏著肩膀:“小姐,要不這樣?奴婢去給您燒些熱水,您好生泡個澡,去去乏,然後奴婢再給您按捏,這樣您便能美美地睡上一覺了!”
“你……”鳳盈轉身正欲責備,恰好瞧見她腰上掛著的香囊,不由蹙眉道:“你的香囊怎換了?”
她平日裡不喜百葉香,因此府內無人使用百葉香香囊,怎今日侯谷蘭卻換了個百葉香的?
“紅雪幫奴婢做的,她說奴婢先前的香囊用舊了,還說小姐喜歡這個味兒!”侯谷蘭停下手中動作,將系在腰上的香囊解下:“看來小姐真的很喜歡,一下便嗅出來了!”
鳳盈聞言,心裡不住地搖頭。這丫頭,怕是白芷說她喜惡時沒認真聽,所以現下才會誤以爲她喜歡百葉香。
不過她倒沒揭穿,反而拿過香囊放置鼻端輕嗅,盈盈笑道:“這香囊味道真是好聞得緊!”
“小姐若是喜歡便給小姐了!”一聽鳳盈喜歡,侯谷蘭不由得歡喜,當下也不管那香囊上的針腳有多好,一心就想著將香囊送給她。
“本小姐確實挺喜歡的!”強忍著百葉香香味帶來的不適,鳳盈將香囊揣入懷中。
依著紅雪的細心,定然記得她所有香料中最厭惡的便是百葉香,她故意跟侯谷蘭說了反話,而侯谷蘭又侍候在她身邊,紅雪定然有什麼不能說的要傳達給她!
“小姐喜歡?”百葉香味道雖然不重,但尋靈對各種香氣十分敏銳,當下便嗅出其中不同,不免有些詫異。
這幾日她幾乎將鳳盈的喜好摸透,鳳盈對香料不感興趣,只有厭惡的,沒有喜歡的,怎麼會覺得那香囊的味道好聞,還是幾乎被列爲鳳府禁物的百葉香。
“當然喜歡!”鳳盈點頭,尋靈不由得迷茫了。
見她收下了,侯谷蘭咧出燦爛的笑,但很快,面上的笑容便僵住。
眼角的餘光瞥見她手摸向肚子,侯谷蘭心中暗道不妙,小步後退半步,嘿嘿笑道:“小姐可要現在清浴?奴婢去給您燒熱水!”
言罷,一溜煙地向外跑去。
“侯!谷!蘭!”
聲音冷冷地從背後飄來,侯谷蘭身子僵住,望著近在咫尺的院門,小臉垮了下來。
“清浴之事待會再說,府內若是沒了食材就到外頭去買,現在客棧尚未打烊,來一罈竹葉青和幾個下酒菜便行!”鳳盈言罷,施施然站起,朝屋內走去:“谷蘭,由你跑一趟,若是敢跑去告密,就別回來了!”
侯谷蘭與尋靈對視,大眼瞪小眼的,一股子尷尬又無奈的氣氛在二人周遭縈繞。
忽的,尋靈擡腳,大步走到侯谷蘭身旁,將她扯出院子。
“尋靈,我該怎麼辦?小姐今天已經吃五頓了!”雖然習武之人飯量大很正常,且她也曾一日多餐,但像鳳盈這般日日如此的,還真沒幾個。況且以前鳳盈三餐正常,如今忽的貪食,她又診不出異樣,著實叫人不放心。
“會不會是小姐身子不適?”尋靈不敢胡言,只能試探性地發問。
“我給小姐診脈沒覺出異常來,小姐身子骨好得緊,身上餘毒都排清了,服用了幾日固本培元的藥,脈象已是難得的康健。”侯谷蘭說著,苦惱地扶額:“我覺得小姐好像在長身體,可小姐都十七了,有哪家的姑娘到了十七歲還長身體啊!”
“長身體?”尋靈也是一臉迷茫之色,忽的她似想到了什麼,開口提議道:“不如將脈象告知二少爺吧,二少爺懂得多些,指不定還真不是什麼病癥!”
“……”侯谷蘭歪著腦袋思索一番,覺得她說得在理,便匆匆朝明萃苑趕去。
臥房內,鳳盈燃起燭火,將懷中香囊拿出細瞧。外面的針腳很是稀鬆平常,可細細一摸,又覺內裡有什麼隆起。
拿起剪子,將繡線剪斷,一點點將上層的繡線挑起,就見有與上頭針法不同的繡跡。
七手八腳地將上層的繡線全數扯去,香囊上呈現一片小小繡字。將香囊拿近幾分,鳳盈眉心隆起,低啐道:“前世今生有何干系,已成過往偏要揪著不放,那就別怪本小姐對你不客氣!”
在這個帝王昏庸的洛朝,手握多少實權,便有多大底氣。她現下一切進展緩慢,雖然二哥手頭的營生不錯,但到底也算半個亂世,金錢雖好,可最重要的還是人手。
近日投奔她的人不少,只是乏善可陳,沒有一個出挑的。
而洛承安和譚鬆之雖然厲害,但究其性情,卻不好拿捏。二人骨子裡都瞧不起女子,洛承安掛在嘴上,譚鬆之烙在骨裡,想要將他二人招入門下著實太費工夫。
“扣扣!”在她思索之際,敲門聲響起,鳳盈將香囊塞入懷中,不緊不慢道:“進!”
話落,“吱”地一聲門被推開,鳳陟緩緩而入。
“二哥!”見著來著,鳳盈起身相迎。
“餓了?”鳳陟面上帶著淺淺笑意,聲音溫雅依舊,聽不出其中喜怒。
面對他半質問的話語,鳳盈也不裝傻充愣,而是點頭如搗蒜:“很餓!”
“罷了罷了!”鳳陟拍拍手,幾個丫鬟端著托盤跨入,屋內頓時香飄四溢。
wωω ⊙ttКan ⊙¢ 〇 嗅著那叫人垂涎的飯菜香,鳳盈直挺挺地站著,目不斜視,靜待鳳陟的下文。
“這兩日莊上的營生都挺不錯的,白芷也上了手,二哥尋思許久沒同你喝酒了,便過來一道慶祝慶祝。”鳳陟說罷,給她斟了杯酒。
“谷蘭跟你告密了吧?”鳳盈緊挨著他坐下,素手把玩著酒盞,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並非告密!”凝視著杯中清酒,鳳陟眸中含笑:“方纔谷蘭告訴我,根據脈象,你在長身子,初時我還不信,而後問了有經驗的大夫,也道你可能是長身子,所以日後你在吃食方面我不會干涉。”
鳳盈自十三歲開始身高就鮮有變化,因著那時征戰沙場,加上身體內暗含毒素,極有可能因這兩點而影響了生長髮育。如今她體內毒素盡清,身子不再受到遏制,也就可能重新開始發育了。
聞言,鳳盈咋舌:“長身子?”
這點侯谷蘭不是沒跟她說過,可她都這般歲數了,放眼望去有幾個女子過了十五還長身子的?可能性著實微乎其微。
鳳陟點點頭,眸光細細打量她。此事他心頭存疑,但不得不說,多日不見她的眉眼似乎更加精緻了,氣色也愈發好了,頗有幾分長身子的架勢。
“長身子好啊!”管他們下了什麼結論,不要剋扣她的吃食便行。
鳳盈執箸,就這清酒配小菜,滿足得眉眼彎彎。
鳳陟在一旁看著她,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要是天天都能如這般多好,沒有人尋釁,沒有動亂,他們兄妹住在同一府邸裡,各自成家卻相守不離。
只可惜,終究是奢望,就算明知她差點叫三王爺欺負去,他也無可奈何。正如她所說,“兵甲不足,敵衆我寡,若是無翻天之力,便蓄精養銳,靜待捲土而來之時。而非逞一時之快,叫全軍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