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很快轉爲滂沱大雨,鳳府內的下人奔走收拾,偶爾能聽見侯谷蘭歡快的聲音。
“要我說啊,那鳳大小姐可真是活該,堂堂一個鳳相府的大小姐,竟然鬥不過那個高凌嵐,最後被對方踩在腳下,封爲側妃?!?
“谷蘭,莫要在這耍嘴皮子。”尋靈扯了把她的衣袖,眸光越過她看向那佇立雨中的女子。
鳳盈撐著油紙傘,左右兩邊皆有人陪伴,可背影依舊落寞孤寂。
就要離開洛陽了,可不知是府內人有意還是無意,收拾的動作麻利,卻整整兩日未能弄妥當,現在下了雨,只怕行程又得往後拖延。
一隻黑紅相間的大蝴蝶飛來,落在鳳盈的肩頭,腿執拗地勾起她的錦衣,不知要將她帶向何方。
素手輕擡,被雨打溼的蝴蝶落在她的掌心,歪著腦袋,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疑惑。
“走吧,走吧,雨這麼大,不宜出行。”鳳盈說著,垂手,任那蝴蝶在風雨中飄搖。
“盈兒,不去見見嗎?”左右兩人握住她,白芷含笑將她那冰涼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溫柔道:“盈兒,你能感受到他嗎?雖然他現下還沒有胎動,可彥之總說能夠感覺到他,說這是父子間的血脈相連。”
說到這,她擡眼看著神色淡然的女子,眉眼含笑道:“雖說父子間的血脈是相通的,可離了洛陽,那就遠了,六王爺怕是無法感知到,這樣一來,他們父子二人可能此生都沒機會相見,盈兒真不打算去?”
“白芷,該相見時自會相見,不當見時,只會徒增別離傷感?!笔钟幸淮顩]一搭地撫著白芷的小腹,鳳盈輕笑道:“你我二人腹內的一切都是不同的,你腹內的孩兒,莫說是二哥期盼,就是谷蘭她們,那也是掛心得很,可我就不同了,不該出現的東西,只會叫人憂心忡忡?!?
“盈兒……”
“好白芷,雨大,進去歇著吧,這兒有柳宗陪我就夠了?!睂⑹质栈?,鳳盈擡眼,遙望花紅柳綠的盎然生機。
“柳公子,就有勞你照顧盈兒了?!卑总普f話間,有丫鬟上來攙扶。
“嫂子放心吧!”柳宗朝她作揖,就見女子福了福身,蓮步輕移,緩緩離去。
往鳳盈身邊靠了靠,柳宗展臂,不顧那些怪異的目光將她摟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吶,不想依靠六王爺,你還有另外半個自己在?!?
“就屬你鬼話多!”話雖這般說,鳳盈還是頭一歪,直接枕在了他的肩頭。
是啊,柳宗是另外半個她,自打她當年救他一命後,他們二人就膠在了一處。
他在柳府上被欺負,她出頭將那些個嫡長子打得落花流水;她掛帥出征,他不顧父命請命當隨軍軍醫;他險些被害,她爲他擋刀手腕受傷;他有心儀之人,卻爲她親眼看著多年所愛受辱;她在柳城有爲難,他不顧多方阻撓執意前來。
十多年的友情,細細算下來,對她最爲真心的便是他,無關風月。
“我這說的可是大實話,這世間唯有自己永遠不會背叛自己,所以你現下還是依靠我比較妥當!”柳宗拍拍她的腦袋,語氣一派輕鬆,只是那滿腹心事的模樣還是出賣了他凝重的心情。
“也就這個時候可以叫你洋洋得意了!”鳳盈不客氣地揭穿道:“待本小姐重振雄風,你還不是乖乖當本小姐的小弟。”
“盈兒,你是女子,所以應當是‘重振雌風’!”柳宗言罷,憋笑憋得整個人都在顫。
“柳宗!”鳳盈聲音忽的一變。
“恩?”疑惑地歪過腦袋,柳宗有些奇怪她語氣的忽然變化。
“謝謝你!”脣角勾起的笑意是那般真,鳳盈由衷慶幸自己遇上了他,與他成爲朋友。
或許在世人眼中看來,他柳宗是個弱的,可在她眼中,這個莫逆之交無比強大。
他可以在她意氣風發時默默站在身後,亦可以在她心傷落魄時拿出肩膀,他說得沒錯,他是另外半個她,而這世間,唯有自己不會背叛自己,就像是他對於她,又像是她對於他。
“還說本公子煽情,你瞧瞧你!”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柳宗由衷道:“當是我謝你纔對?!?
“怎麼說?”鳳盈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謝謝你給了我一條命,也謝謝你叫我過得逍遙自在,更謝謝你給我一個叫鳳盈的好友!”柳宗語氣無比認真,他曉得,這世間缺了誰都可以,獨獨不能少去那個叫鳳盈的女子,或許她自己並不曉得,可她在無意間給了許多人陽光,這也是鳳府中的下人比別的府邸要更爲凝聚的緣由。
“好啦好啦,本小姐日後再也不煽情了,真是比不過你!”朝他胸口一肘,鳳盈笑得很是甜蜜,爲她這段永世不滅的友情。
“當真不是煽情?!睋氖志o了緊,柳宗看著那已然模糊了天地的滂沱大雨,輕聲道:“你可知我爲何喜歡琴語?”
“爲何?”在模糊的輪廓中尋找落眼處,鳳盈眼底一片沉靜,一如她卸甲初回洛陽的淡然。
“因爲她像你!”柳宗語落,偏頭去看她,卻見那女子沒有半分驚詫的模樣。
因爲她救過他,所以在他心中,她不止是朋友,更像是父母兄長,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他會照著她身上的某些點去找,這也是他再次見到琴語時纔想清的,他的所有傾慕執念,全是因著那清冷的氣質,被磨滅了的琴語,他只覺虧欠,卻再不心動。
“因爲她有那麼幾個地方像本小姐,而本小姐是你尋求結緣終身的女子的模板?!彼厥志砬淹嬷泱?,鳳盈朗聲道:“本小姐生得好看,性子又好,這世間但凡身上有點本小姐的優點的,那都是些個絕世佳人?!?
“盈兒你好生厚臉皮!”柳宗說著動手去捏她的臉,一面捏一面詫異道:“數月未捏,竟厚了一寸有餘。”
“柳宗你可以去死了!”鳳盈擡腳,踢了個空,當下一手護著小腹,一手撐著油紙傘滿院子去追他。
“鳳小姐饒命啊,小弟只是說了實話罷了,小姐何故如此糾纏!”柳宗抱頭鼠竄,一面跑一面討饒:“鳳小姐乃絕代佳人,風華萬千,方纔是小弟眼斜沒有看清。”
“柳公子,你就站好給小姐打啊,小姐現下有身子,要是傷著了可不好!”侯谷蘭停下手中活計扯著嗓子喚道,可柳宗只顧逃命,哪裡還聽得她的。
“給本小姐攔著他,本小姐今日要掀了他的皮!”鳳盈撒了歡地去追柳宗,彷彿這般跑著,每一步都跨向無憂無慮的往日。
一抹寶藍色入眼,她一個晃神,左腳拌著右腳,整個人差點摔倒,好在很快穩了重心。
“小姐,您怎麼了?”關切的聲音入耳,鳳盈擡頭,卻見屋頂空無一物,只有幾隻未飛走的黑紅色大蝴蝶證明她方纔所見並非幻象。
“盈兒,你莫要用這招騙我,我可不吃這套?!北紒淼牟椒ヮD住,柳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神色暗了暗。
放下說著簡單,做起來卻是極難,她和慕容南宇,終究是剪不斷。
“呵呵,竟然被你給覺察了!”鳳盈笑得牽強,捏著油紙傘的手不斷收緊,指節泛出青白。
“盈兒……”柳宗喚她,卻見她盯著那蝴蝶失了神,鬼使神差般,跟著那蝴蝶往鳳府內的梅林方向走去。
她知道他在鳳府,只要跟著那蝴蝶走,她就能瞧見他,就能一解心中的相思之苦。
“小姐,東西都收拾好了,眼下雨有減小之勢,我們還是快些出發吧!”遊宏圖一個縱身攔在鳳盈面前,畢恭畢敬道:“小姐,當出發了。”
“收拾好了?”鳳盈如夢初醒,再一擡眼,那隻蝴蝶還在空中上下飛舞。
“小姐!”遊宏圖見她一直盯著那蝴蝶,當下低聲勸慰道:“您也說了,該相見時自會相見,不當見時,只會徒增別離傷感,現下您又何必去呢!”
“是我魔障了!”微微轉身,鳳盈步伐沉重地走向那華貴的馬車。
一步一腳印,鳳盈微微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有人掀開簾子,她跨上馬車,內裡與她屋內的牀榻一般寬敞舒適,鋪了好幾層厚厚的錦被,最上層是一層鵝絨,看著舒適暖和。
坐在馬車內,鳳盈整個人像脫了力氣,軟軟地陷入鵝絨中。
這世間最難掩蓋的就是愛,像是著了魔,身不由己。
“盈兒,別難過了,你同六王爺的情分未斷,日後定然還會再見的。”白芷亦跨入馬車中,執起她的柔荑輕輕抓撓,聲音溫柔恬靜。
“白芷,許多事情,你不懂!”枕在她的腿上,鳳盈閉目,脣角勾起笑:“日後要是再見,只怕是兵刃相見?!?
“盈兒……”白芷愕然,可看著她的神色,又不像是在玩笑。
“啓程吧!”朱脣微啓,鳳盈眼睛睜開一條縫,透過那搖擺的簾子,能瞧見屋頂之上有一抹模糊的人影,那寶藍色若隱若現,顯得萬般不真切。
“別了,慕容南宇。”鳳盈聲音輕輕的,包含萬般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