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雪紛飛,在地上跪了足足六個時辰的白筠和尋靈已被凍僵,她們身子不住地瑟瑟發顫,一個撕扯著最後一本書,一個拼湊著最後一本書。
忽的,頭頂的大雪沒了,有厚重的衣裳披在二人身上。
“谷蘭!”二人同時驚呼出聲,就見侯谷蘭蹲下身子,將手爐塞到她們懷中。
“谷蘭姐姐!”尋靈不過入了鳳府短短幾日便受此重罰,心中不免委屈,當有人雪中送炭,當下涕淚連連:“谷蘭姐姐你快回去吧,若是叫小姐瞧見了,怕是要連你一同責罰!”
“是啊谷蘭,你快回去吧!”白筠脫下錦袍,強行塞入她懷中:“我們二人就快弄好了,莫要連累了你!”
“你們要弄好了?”侯谷蘭有些不可置信,但當她瞧見地上一本本拼湊好的書籍後,頓時明瞭。
小姐讓尋靈將書籍撕成碎屑,但她只撕成大片的,顯然是爲了不拖累白筠。
“尋靈,你……”侯谷蘭話還沒說完,便被尋靈將嘴捂住。
此事白筠不曉得,她也不想讓白筠曉得,畢竟是她牽累了白筠。
“你們莫擔心,小姐不會責備谷蘭的,谷蘭在小姐那有一次‘免死’的機會呢!”侯谷蘭將外袍重新披回白筠身上,半跪著幫她們一道弄地上的書籍。
她目光很是專注,掩蓋掉自己說謊後的不自然。
鳳盈從沒給過侯谷蘭什麼所謂的“免死”,她賞罰分明,不允許背叛和忤逆,所以根本不可能會有類似“免死”的許諾。
被責罰的二人心如明鏡,自是曉得她說了謊,可是誰都沒有拆穿,而是默默抹著淚,一面抹一面做著手上活計。
很快,所有書籍都被重新黏好,白筠面上露出欣喜的笑:“白筠能夠留在鳳府了,能夠留在小姐身邊了!”
她猛地起身,但由於實在跪得太久,一個趔趄重重摔迴雪地上,好在侯谷蘭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纔沒將腳摔傷。
“你先坐下,我幫你揉揉!”侯谷蘭取出備好的銀針,先是幫白筠一通按揉,而後將銀針一根根推入。
“尋靈,已經弄好了,你別跪了!”白筠朝尋靈欣喜道。
聞言,尋靈搖搖頭,面上扯出一抹淡笑:“我腿僵住了,動不得。”
“谷蘭,谷蘭,你先幫尋靈診治,我不打緊!”幾日相處下來,白筠對尋靈很是喜歡,一聽說她動彈不得,當下也就顧不得自己的腿也傷著了。
侯谷蘭似沒聽見般,手上兀自動作著,直到將銀針拔出,這才緩緩道:“你先將這些書送回去給小姐,我幫尋靈診治,就不送你了!”
“你們……”白筠狐疑地看著二人,有些不確定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啊?”
“我能有什麼可瞞你的,去吧!”侯谷蘭擺擺手,不忘囑咐道:“回去後先用溫水敷腿,不然方纔的鍼灸就白費了!”
白筠一步三回頭,直到確定侯谷蘭在幫尋靈診治,這才步履蹣跚地離去。
待白筠沒了蹤跡,侯谷蘭正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不想要腿了嗎?”
所有書籍重新粘合,重新送了回去,她也就沒了撕書的機會。達不到小姐的要求,她可就得在這大雪裡一直跪著,這雙腿會被凍壞的。
“一人受罰好過兩人受罰,是我拖累了白筠,是我叫紅雪欺騙才做出如此蠢事!”素手緊握成拳,尋靈妖媚的狐貍眼中浮現強烈恨意:“她想要出頭,卻踩著我和白筠上位,陷害我便罷了,竟還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來欺騙小姐,坑害白芷。”
她不過是新來的,但白筠不同,府中紅雪同白筠親如姐妹,可紅雪竟然爲了出位連白筠都不放過。
“你這是什麼意思?關紅雪何干?”侯谷蘭如墜霧裡,根本理不清她話裡意味。
“所有規矩白筠姐姐都教過我,如果是往昔我根本不敢動小姐桌上的書籍,但紅雪跟我說,她說……”尋靈眼中恨意漸濃:“她說小姐喜歡丫鬟們多看書,說小姐不在意貼身大丫鬟動她的書籍,還說要我日後收拾好小姐的桌子……”
紅雪的一言一行在她腦海內迴盪,尋靈身子前傾,雙手撐地,身子不住發顫。
她以爲離開那個地方到了鳳府就重獲新生了,可就在她被鳳府的溫暖包圍,得知自己能夠重來不過短短數個時辰後,她就因爲放低了警惕被罰跪,極有可能從此廢去雙腿。
“這不可能,紅雪她……”話還沒說完,侯谷蘭忽然想起那本引起責罰的詩集,小姐這段時間沒看過詩集啊,尋靈也沒出過府,這麼說來,難不成真的是……
不,不可能,紅雪不會這樣做的!侯谷蘭劇烈地搖頭,顯然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見她如此反應,尋靈低笑,笑著笑著,竟笑出淚來:“谷蘭,你太單純了,但凡涉及利益,誰會記著往昔情誼,沒有人會記得!”
“不,不可能!”侯谷蘭搖頭,不願去相信那個相處數月的好友會幹出這種事來。
“我們都活在最低賤的位置上,沒有人會放棄自己往上爬的機會!”尋靈冷笑著,眼底滿是痛苦:“初時我只是名藝妓,並非人人可欺的青樓賤奴,是白羽,我那好姐妹白羽,她爲了鞏固地位給我下藥,將我送上那老男人的牀榻,所以這世間沒有人是可信的!”
尋靈淚如泉涌,任由淚水將衣裳打溼,任由冰冷的的風迎面刮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她心上的痛。
侯谷蘭被她的遭遇震驚,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嚅了嚅脣,卻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我真是可笑,明明心裡告訴自己不該相信任何人,偏偏卻被鳳府的溫暖假象欺騙了!”以手掩面,尋靈身子止不住地輕顫。
當初她是那般相信白羽,可就是因爲她天真的相信,纔會被人糟蹋,淪落爲青樓賤奴。沒想到時隔短短三月,她便舊事重演,再次被人欺騙。當初她親手殺了白羽,這次她也不會放過紅雪,哪怕她雙足廢去,她也要讓紅雪不得好死!
“尋靈,你起來,你先起來!”侯谷蘭將她拉起,可她根本站不穩,二人頓時摔作一團。
侯谷蘭沒有氣餒,而是重新將她拉起,用力地幫她按揉雙腿,憤憤道:“尋靈你放心,以前你會受那些委屈,但從今日起你不會再被欺負了,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有我在,就不會叫你被人冤枉!”
她義氣又衝動的話落入尋靈耳中,方止住的淚又再次泊泊流出,這回任憑尋靈如何忍耐,卻再也止不住。
“你先回屋裡歇著,我這就去尋小姐,揭穿紅雪的假面!”替她鍼灸完,侯谷蘭將她從雪地上拉起,臉上滿是怒色:“我不會讓你和白筠平白被冤枉的!”
“谷蘭!”尋靈扯住她的衣裳,輕輕地搖頭:“別去了,小姐不會信的,她已經把紅雪升爲大丫鬟了,可見她對紅雪的信任!” ωwш● т tκa n● ℃o
“什麼叫對紅雪的信任,小姐最信的就是白芷姐姐,我找白芷姐姐去!”侯谷蘭哪管這麼多,一聽是尋靈往日受了那般多的委屈,如今剛如鳳府沒些時日又遭陷害,內心那團正義之火熊熊燃熱,執意要爲尋靈討回公道。
“谷蘭,憑你三言兩語白芷姐姐會信你的話嗎?”尋靈依舊緊拽著她不放。
過去的事情已經叫她怕了,如今鳳盈將紅雪升爲大丫鬟,也就是間接表明她的態度。她府內瑣事連連,麻煩不斷,當下最重要的便是穩住人心,就算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也不會承認,這樣只能讓她失去衆人信任。
“你先回屋內好生休息,小姐那邊交給我。小姐她不是那些好面子的迂腐之人,我們之所以願意在鳳府內當丫鬟做侍衛,皆是臣服於她的睿智和蓋世武藝,她和尋常女子不同的!”侯谷蘭掙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朝明萃苑奔去。
望著那抹鵝黃色的身影,尋靈扯起一抹笑,伸手拭去臉上的淚,可她越擦拭,面上的淚越多。
被人關切的暖流涌入心底,驅散她心中寒意,就連這個大雪紛飛的夜,都顯得不那麼寒冷。
她慢慢起身,揉著已經恢復些許知覺的雙腿,漲麻刺痛的感覺源源不斷地襲來。
踉蹌地走了幾步,復又停住,彎下身子繼續揉著雙腿。
她走走停停,後來實在沒了法子,只好折下一根樹枝爲杖,跌跌撞撞地朝離正院頗遠的廂房走去。
“喲呵,大美人,本公子扶你吧!”有意在這附近漫步的洛承安一見到楚楚可憐的尋靈,不由眼前一亮,當下找準時機獻殷勤。
尋靈的那雙狐貍眼實在太媚,他在鳳府住了不過些許時日,便被那雙眼睛迷得神魂顛倒。現下她被鳳盈責罰,他可以藉機送上溫暖,讓她芳心淪陷,好一舉拿下。
“洛公子不必麻煩!”尋靈也是在風月場上打滾過的,哪裡看不出他的小心思,當下想要推拒,奈何他手抓得實在太緊,她根本無法掙脫。
“不麻煩不麻煩!”洛承安連連搖頭,直勾勾地盯著她那雙顧盼生情的狐貍眼。因著她抹了正眉根的粉末,洛承安沒發現她並非完璧之身,且目光落在她面上,也沒發現她左後肩上的奴印。
“那就有勞洛公子了!”尋靈嫵媚一笑,盈盈行禮。
不遠處的屋頂上,鳳盈穿著白色衣袍,頭上兜著帽兜,整個人幾乎與白雪融爲一體。
正院發生的一切她盡收眼底,不由挑眉,眼底流露出諱莫如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