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尋靈的低喚傳來,鳳盈微微擡眼,能瞧見一雙關切的眼。
“粥煮好了?”她語氣再平常不過,彷彿方纔在樹上搖搖欲墜的人不是她。
“粥尚未熬好,小姐先吃些小菜墊墊胃吧!”侯谷蘭粗心,但尋靈心思卻分外細膩,她知曉鳳盈有意將他們支開,但是怕對方做出什麼叫自己後悔的傻事,當下連忙備了幾個小菜趕來。
“恩!”鳳盈點點頭,虛浮的腳落了地,卻沒半分踏實感。
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前,執箸,僵硬麻木地用膳。
“小姐,您若是心情不好便發泄出來吧,這般堵在心頭,是會積鬱成疾的。”尋靈輕柔地勸慰著她,手落在她肩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捏。
“尋靈,你說,本小姐現下這副模樣看著是否狼狽?”湯水中映出她並不真切的面容,鳳盈能瞧見一個衣裳鬢髮整齊的女子,她面色蒼白,眼底一片青灰空洞,明明是生機勃勃的春,可她眼中愣是一片荒原,瞧不見夜幕籠罩下的灰暗外的別的顏色。
“小姐這般瞧著確實狼狽。”爲她挽起散落的鬢髮,尋靈輕聲道:“在奴婢的記憶中,小姐是個瀟灑的,這般模樣不該屬於小姐。”
“是啊,本小姐是個瀟灑的,這般模樣不當屬於本小姐。”喃聲應和著她的話,鳳盈繼續埋頭吃菜。
“小姐,粥來了!”侯谷蘭的聲音裡帶著興奮,一碗熱騰騰的粥被放置在她面前,而後是一雙小手將她的手握住。
微微擡眼,眸中倒映出白芷憂心忡忡的面容。
所有人都在此刻悄無聲息地退下,後院中只剩白芷和鳳盈兩人。
“小姐可是心底難受?”躬身將鳳盈環住,白芷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小姐何必事事都自己扛著,您還有白芷,白芷此生都會陪在您身邊。”
“白芷……”鳳盈哽咽著,眼眶漸漸泛紅。
“從今日起,白芷回到小姐身邊照顧小姐可好?”手順著她的背脊,能摸到她凸出的脊樑骨,她整個人瘦得不像話。
白芷雙眸含淚,輕聲哽咽道:“小姐,就當白芷求您了,讓白芷回到您身邊好嗎?不在小姐身邊這幾月,小姐都瘦了。”
“白芷……”感受著那叫她心安的溫暖,鳳盈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不要把你讓給二哥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有白芷在她身側寬慰她,她總是過得分外舒心,可現下,她當真沒了可體己的。
“嗯嗯,白芷一輩子跟在小姐身邊,白芷一輩子侍候小姐,白芷要給小姐做菜,將小姐養得白白胖胖的!”聽著那悲勃的哭聲,白芷只覺自己的心都要被捏碎了。
她當真自私得緊,爲了一己私情,就這麼叫小姐獨自一人承受著悲痛。
別人不瞭解小姐,但她瞭解,如果不是痛到了骨子裡,如果不是隱忍到了極致,她是不會這般宣泄自己的情感。
“白芷,你知道嗎,我什麼都沒了。”趴在白芷肩頭,鳳盈將所有積鬱在心頭的痛宣泄而出:“你知道嗎,盈兒是個有孃的人,盈兒的娘沒死……”
淚一滴一滴滑落,白芷怔住,身子不由得變得僵硬:“夫人沒死?”
“她不僅沒死,她還利用我,她一直在利用我……”淚珠大顆大顆滾落,鳳盈低聲敘述著她所知一切。
白芷就這麼靜靜地環著她,聽著她從小時的反覆高燒講到大時的利用,身子隨著她的痛輕顫,心隨著她的泣聲而撕裂。
她不知,不過是出了一趟洛陽,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出洛陽之前,小姐還有她,還有柳宗,有鳳闐,有六王爺,可回洛陽後,小姐什麼都沒了。
她跟了二少爺,柳宗去拜師學藝了,大少爺鳳闐以小姐爲棋,而六王爺又極有可能是小姐同父異母的大哥。
這般多的痛,小姐是如何挺過來的?
“小姐,你要是在洛陽過得不開心,你想去哪裡,白芷陪著你,哪怕是天涯海角,也好過在這勾心鬥角的地方。”鳳盈沒有說她孃親的真實身份,沒有說鳳闐爲何要利用她,但白芷知道,小姐隱瞞這一切都是爲了她好,知道得越少,她就越安全。
“白芷,原本我以爲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扯了扯脣角,淚無聲滾落,鳳盈呢喃道:“從雲端掉落谷底也不過如此。”
原本她有那麼多疼愛她的人,可一轉眼,她連個可以傾瀉感情的對象都沒了。
白芷懷有身子,她怕她擔憂,怕她動了胎氣,所以她一直不敢過去將她抱住。
滿腹的心事積鬱著,就連陰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府內人,生怕叫那些她在意的人擔心。
“白芷會一直在小姐身邊的,小姐,白芷再也不離開了,白芷要當小姐一輩子的大丫鬟。”凸出的脊樑骨,深陷的眼窩,木然呆滯的神情,這些都不當出現在她家小姐身上,她家小姐就當是那個騎在馬上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女子。
“恩!”鳳盈低低地應著,雙手還是有所顧忌地將二人隔開些許。
白芷的肚子裡有個小生命,她不曉得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怕傷著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小姐!”白芷抹了把淚,鬆開環著她的手,端起瓷碗爲她盛粥。
“好香啊!”因爲哭得太兇,鳳盈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鼻子也堵塞著,根本嗅不出味來,可因著有個可以訴說心事的人在身側,所有的積鬱不快一點一點抽離,竟覺好了些許,看著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也漸漸有了食慾。
“小姐先喝點粥!”將粥端到鳳盈面前,待她接過後,白芷目光落在那根根如青蔥般削尖的玉指上,眼中滿是疼惜。
“你也喝!”吸了吸鼻子,鳳盈像個小孩般撅著嘴,滿臉期待地看著白芷。
“好,白芷也喝!”端起另一個瓷碗,白芷含笑將粥盛滿。
每每鳳盈難受時都是她去寬慰的,所以對於鳳盈的性子她瞭如指掌,瓷碗也是早有準備。
端起青底白描的瓷碗,鳳盈用湯匙攪了攪,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這幾日她都沒好生吃過飯,都是些湯藥,湯湯水水的東西哪能飽腹,當下也覺出餓來,用膳的速度快了幾分。
“小姐,吃慢些……”白芷輕聲一喚,眼眶再次泛紅。
“好啦好啦,我吃慢些,你別哭啊!”擡手抹去她眼角的淚,鳳盈揚脣,用膳的動作秀氣不少。
“小姐,你究竟幾日沒好生用膳了?”握住她的手,白芷泫然欲泣:“小姐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孩子氣地抓起她的衣角,將臉上的殘淚全數蹭在上頭,鳳盈這才鬆手,笑得心滿意足。
“噗嗤!”白芷看著袖上的淚痕失笑,將瓷碗一放,扯起鳳盈的衣袖,依樣畫葫蘆地把自己臉上的淚盡數抹在上頭。
“好你個白芷,被寵得長脾氣了!”鳳盈嗔笑,作勢就要去撓她,可手堪堪落到她腰間便收了回來。
白芷極怕癢,萬一她扭動著將孩子給傷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看出鳳盈的顧慮,白芷笑得狡黠,也不管那些個尊卑禮節,扯了她的繡鞋就去撓她的腳底板。
“哈哈哈……白芷你……哈哈哈……”鳳盈大笑,想掙扎又不敢掙扎,只能一手抓著桌沿,一手去制止白芷的動作。
白芷因著肚子裡有個小娃娃,就像是揣了塊免罪金牌,也不懼她,就這麼撓著她的腳板,直到她笑出淚來才放開。
“白芷你……”捂著笑痛的肚子,鳳盈上氣不接下氣道:“你膽子當真是被二哥養大了。”
“白芷的膽子不是被彥之養大,是被小姐養大的。”白芷言罷,伸手去端鳳盈的碗,忽的面色一變。
二人相視,在白芷窘迫的表情中,鳳盈再次發笑。
“你當不會是要餵我吧?”雙手抱著肚子,鳳盈笑得前俯後仰:“二哥難道每日都是受的這種待遇?”
“小姐!”俏臉一紅,白芷這手中的瓷碗端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方纔撓了鳳盈的腳,現下尚未淨手就拿了碗筷,當真是被寵久了,忘性大了幾分。
“哈哈哈,不對,不當是二哥,應當叫‘彥之’纔是。”鳳盈言罷,打了個寒顫,像是被這稱呼給膩到了。
“小姐淨會取笑白芷!”雖然與鳳陟有了肌膚之親,並且已經懷了他的骨血,但被這般揶揄,白芷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連帶著耳根都染了煙霞之色。
“本小姐有取笑你嗎?方纔是誰一口一個‘彥之’的?”伸手戳了戳她的面頰,鳳盈忽的站起,擡手去摘樹枝頂端的桃花,身子搖搖欲墜,一面墊腳一面道:“白芷,你還記得嗎,年前還是你爲二哥折的梅。”
“白芷……”臉上的紅霞燒到脖頸上,白芷垂著腦袋,似要將臉埋到胸口。
“咳咳,不對,方纔本小姐說錯了,應當是喚的二嫂纔是。”似閒揶揄她還不夠,鳳盈折下一株桃花,拿到她耳畔比劃了兩下,頗爲可惜道:“二哥當爲嫂嫂將桃花別上纔是,嫂嫂生得比三春之桃還要俏立,指不定還叫這花失了顏色。”
“小姐快些用膳吧,白芷給你穿鞋。”白芷慌忙轉移話題,方欲躬身,便被鳳盈攔著:“這事可不是你做的,你若是要幫忙,就叫谷蘭將我的劍抱來吧。”
“小姐……”白芷看著她,心中擔憂依舊。
“別用這種眼神瞧本小姐,本小姐的恢復力有多強你又不是不曉得,陰鬱也陰鬱了好幾日,哭也哭過了,現下當然是抓我那小徒兒來練練,順便也活動活動筋骨。”將心事憋悶在心裡和跟親近的人宣泄當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許是她本就想通了,又許是白芷的到來起了作用,總之她心頭的陰雲驅散不少,整個人也輕快幾分。
“白芷這就去!”笑逐顏開地一屈膝,忽覺有灼灼目光,白芷一怔,旋即收起那些虛禮,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