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之內,冷風習習,街道上滿是灰塵與殘葉,風一吹,殘葉紛飛,一派蕭條景象。
只是短短二十多日的瘟病,讓這個原本富饒的梅林之城死氣沉沉,彷彿空置了好幾個年頭。
“噠!”
“噠!”
“噠!”
極緩的腳步聲響起,寶藍色的衣決隨風飄揚,男子在一個大院前停住,擡眼看著牌匾半落的蕭條大門。
“吱!”地一聲,門被推開,幾個官差打扮的人將一具屍體擡出,而後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死亡的氣息近在咫尺,男子眸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那些被白布遮蓋的屍體,以袖掩鼻,阻隔了那令人作嘔的腐氣,薄脣微啓,沉聲道:“多少?”
“回爺,這是今日第三戶人家,死了十二人!”千龍言罷,揮了揮以袖,示意官差迅速將人帶走。
“咳咳咳!”以袖掩脣,慕容南宇劇烈地咳了起來,待將手放下,衣袖上染上淡淡血跡。
“爺!”千龍低呼,黝黑的臉因爲緊張而漲得通紅。
“無礙!”慕容南宇搖搖頭,但臉上的蒼白病態卻難以掩蓋。
“咳咳!”千龍亦咳了起來,但他沒有慕容南宇那般嚴重,他方染上瘟病,這是第一次咳,還有大把時間,而慕容南宇已經是第四次咳了,再這般下去,隨時可能沒了性命。
“爺,消息還不傳出去嗎?”止住咳嗽,千龍擰起眉頭:“再不傳出皇上要火燒柳城的消息,待皇上真動起手,就沒法拖延時間了。”
“盈兒她……可回洛陽了?”他也知時間寶貴,但此事若是叫鳳盈知道,他只怕她衝動前來。
她現在雖是百毒不侵,但她的血可入藥,若是自己送上門來,只怕師父不會放過她!
“爺儘管寬心,鳳小姐在回洛陽的路上,待得到消息趕來,只怕風波已經平息了!”千龍據實以答,只是他不知,鳳盈的消息早就斷了,爲了不讓慕容南宇繼續將正事延後,他的師父已各方面吩咐下去,虛報鳳盈的行程。
“可真?”慕容南宇眸光銳利地看著他,帶著不可抗拒的霸氣。
“屬下句句屬實!”千龍目光毫不躲閃,恭順地回答道。
“將消息放出去,柳城瘟病肆虐,當今聖上不思對策,反將六王爺引入,不多日便要放火燒城,城內萬人命在旦夕!”薄脣微啓,一字一句都帶著危機與轉機。
皇上無疑是有將他置於死地之意的,不然不會將他派來柳城,卻配上這麼幾個沒用的連自己命都保不住的庸醫,且將近一月來沒增援糧草與兵力,反派兵駐守方圓三裡,將他們困死在此處。
比起其它的方式,瘟病無法控制時放火燒城是最好的選擇,哪怕皇上沒有縱火之意,他也要這般大肆宣揚,只有先發制人,才能叫皇上心存忌憚,最起碼,會派幾個有用的人前來,其中若是有柳俞柳神醫,那便是最好的情況!
“是,爺!”千龍精神一抖擻,施展輕功離去。
微微擡眼,看著十步一蕭條的長街,空中濃郁的腐氣揮散不去,像是在訴說著他的結局。
“爺!”身後護衛爲他披上外袍,關切道:“柳城這幾日天寒,爺要保重身體!”
“恩!”慕容南宇應了聲,邁開步子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漫步。
“爺,子嗣一事……”護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囑咐言猶在耳,可爺卻對此事毫不上心,再不提上日程只怕最後會……
“師父可是說了什麼?你但說無妨!”雖有惡疾在身,但正因如此,許多棋局他走著更加順暢,神不知,鬼不覺,就是不知這具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在柳城的這幾日,他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身上壓著的重擔一一卸去,自小沾染鮮血的雙手也似乎被柳城的雪洗淨,活得恣意而暢快。
“他老人家說,已爲您備好十個美人,各個都……都……”偷偷拿眼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不變,護衛這纔打著膽道:“各個都與鳳小姐有幾分相似,且容貌氣度上都是一等一的?!?
“哦!”慕容南宇挑挑眉,腦海中浮現那張絕色的面容,不由苦笑。
這番苦心委實爲難師父,只不過,叫他對著那相似的面容,他如何能做出叫她生怒的事來?
原本他心頭對留下子嗣一事已是默許,可一聽說那些美人的面貌,所有的準備都在這一瞬崩塌。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心,他想要她,並且只想要她,對其他女子,他根本無法提起興致。
“爺,您看是不是……”
“今日本王咳嗽一事務必瞞下,不能叫師父曉得!”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慕容南宇沉聲打斷:“子嗣一事,本王還要再作定奪!”
“可……”
“恩?”凌厲的眸光投射過去,那護衛縮了縮脖子最終點頭應下:“爺請放心,屬下曉得該怎麼做?!?
“退下吧!”廣袖一揮,慕容南宇闊步離去。
長街蕭瑟,偶有一兩個人從街道上行過,皆是行色匆匆,在瞧見他時眼前一亮,而後迅速黯淡下來。
冷風從衣襟袖口處灌入,寒氣襲遍全身。
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拾階而上,走上高高的城樓。
極目遠眺,可以瞧見黑壓壓一片的兵將,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柳城包圍。
那裡似乎正在運糧,不過並非送來城內,而是運送給圍困柳城的兵將。
此時正值糧草短缺之際,雖然明知皇上有意將他困死,但他還是寫了奏摺,情真意切地訴說柳城境況,請求增派糧草。
洛陽的增援會到嗎?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只是他的敘述和筆跡透露著他的近況,也決定了皇上動手的時間,他只有將柳城的傷亡數字一再降低,假裝出一副自己並未染病的模樣,才能叫皇上延緩動手的時間。
忽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叫他不由得眉頭緊擰。
是他,他出現在柳城外,果然是他消息散佈晚了嗎?
柳城三裡外,玄衣男子策馬而來,身上滿是陰鷙之氣,叫人不敢直視。
“下官見過三王爺!”幾位官員大步奔來,恭恭敬敬地朝慕容南朝行禮。
“柳城情況如何?”擡眼看向城牆處,只見城樓上站著個男子,寶藍色衣決隨風輕揚,一派淡然閒適。
他在看他,他無疑也在看他,雖然目光不曾對上,但二人皆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一個凌厲霸道,一個淡漠冷然。
“回三王爺的話,柳城內傳來消息,六王爺將柳城規劃爲三個不同區域,未染上瘟病者住在環境宜人的北城區,已染上瘟病但還未病發的人住在西城區,已經病發的人住在南城區,且糧草、飲水也分成三個不同的區域,這麼一來瘟病的傳染速度銳減,倒是得了控制!”那官員說得眉飛色舞,眼中滿是敬佩之色:“柳城的瘟病還是可醫的啊,就等聖上再派御醫下來?!?
“三王爺,皇上派你前來,可有隨行御醫?”另一官員亦是滿臉期待之色。
他們都期盼著洛陽那邊派來有能之士,這樣一來柳城的瘟病就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緩解。
“本王先行一步,柳神醫正在前往的路上!”柳城瘟病得了控制本是好事,但慕容南朝聽了只覺分外刺耳,身上陰鷙之氣漸濃。
他自認文韜武略不輸慕容南宇,且現在慕容南宇已成困獸,離死不遠了,爲何聽到的還是滿滿的對他的讚揚?分區隔離不過是下下策,小兒科的法子,這他也能想到。
“柳神醫來了,那太好了!”一人歡喜,衆人跟著歡呼,慕容南朝面色沉了又沉,斜勾起脣角,似笑非笑道:“是啊,柳神醫來了,可真好!”
柳神醫得了皇上密令,一路拖延,待他到來之時,柳城已差不多成爲死城,一片廢墟奄奄,到時他一把大火,徹底絕了這瘟病的源頭。
“你說,他們在欣喜什麼?”蒼老的聲音傳來,慕容南宇微微側目,便見被斗篷遮蔽的老者。
“欣喜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父可有上上策?”慕容南宇淡淡道,顯然對三裡外震天的歡呼不甚在意。
他們的歡喜不過兩種,一是喜於柳御醫在來的路上,柳城即將有救,二是柳御醫不會到達,柳城將會付之一炬。
“此瘟病實在太毒,不止是瘟疫那麼簡單,可能還與蠱毒有關!”老者搖搖頭:“此事應當與嵩山餘老脫不了干係,要想解毒,還得從他那下手,只是此行嵩山路途遙遠,加上嵩山有三重瘴門五重瘴路,怕是不好入內??!”
“這點師父大可寬心,本王已派千虎前去,且他已拿到至關重要的一味藥!”慕容南宇淡然一笑,從袖中掏出書信遞上:“師父請看!”
“王爺……”老者愕然,接過信件攤開一看,便見千虎的字跡躍然紙上:“一切盡在掌握中!”
“王爺何時派千虎去的,爲師爲何不曉得?”說這話時,老者語氣中帶著興奮。
“在徒兒花重金請冷老大保護盈兒之時,便已做好盤算!”說這話時,他眼中是掌控一切的自信。
讓冷老大保護鳳盈,一是爲了她的安全與便利,二是爲了將冷老大支開,這樣兩國交界處的戒備便空虛了,也好讓千虎在鳳朝人未覺察的情況下潛入嵩山,將藥材運走。
至於他提前曉得柳城一事,當時皇上命他前往時他並沒覺察,但皇上有意要置他於死地,定然是不治之癥。
天災造成的瘟病早有解決之法,所以他當時便斷定極有可能是人爲,所謂人爲,與洛朝爲敵又有這般能力的,除嵩山餘老外他想不出第二。
他敢入皇上布好的死局,便是由五成的把握,如今,死局已有眉目,上上策將出。
“未入柳城之前?”老者心下大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渾濁的眼中漸漸溢出淚來,哽咽道:“王爺……王爺定成大器,定成大器??!”
那時他們尚未曉得柳城內的情況,可他竟能提前謀劃好這一切,難怪處變不驚,難怪啊。
“只拿到了其中一味藥,現在下定論還爲時過早!”第三重瘴門的破解之法他給了千虎,盈兒去嵩山求藥時必經一番磨難,不知她可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