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拉長了人影,隨著人的移動,地上斑駁的陽光時隱時現(xiàn)。
電光火石間,長劍破空,劍刃在暮色餘暉中染上一抹紅暈。黑衣男子面沉如水,長劍似猛虎獠牙,直刺獵物咽喉。
“當!”鮮血四濺,長劍偏移數(shù)寸,刺在白衣男子的肩胛骨上。白衣上暈開朵朵血梅,在夕陽的餘暉下紅得炫目。
一黑一白二人維持著這個姿勢,時間如同靜止,就連他們站立的樹梢都不曾搖晃。
“不知鳳二小姐爲何插手?”黑衣男子收劍,轉(zhuǎn)眼落回地面,衣袍潔淨得看不出他方纔對付了整整六十人。
“本小姐只是比武招侍衛(wèi)罷了,大家也沒簽生死契,叫人死我院子裡頭可不好!”鳳盈沒擡頭,手上把玩著精美的銀製珠釵,那珠釵上明顯少了一顆珍珠。
“鳳二小姐說得在理!”黑衣男子拱手作揖,略顯稚氣的娃娃臉上浮現(xiàn)出天真無害的笑:“在下如今可算過了鳳二小姐的考覈?”
此時的他如同書香世家的翩翩少年,稚氣未脫,滿目睿智,和方纔面沉如水,招招狠辣的形象大相徑庭。
鳳盈拿眼瞧他,眸光掃過早早就被那二人淘汰的六十八人,最後落在白衣男子上:“敢問公子大名?”
“在下姓章名澤,邱城章縣人士!”白衣男子捂著傷口,鮮血從指縫滲出,但他眉頭從始至終不曾皺一下。
“邱城章縣……章澤……”鳳盈沉吟著暗暗打量他,忽的笑了:“家兄現(xiàn)今可還好?”
章澤先是一愣,而後驚喜道:“鳳將……二小姐怎知……”他興奮得不知該如何表達。
三哥只在她手下待半個月就被皇上罷官了,她竟然記得三哥,不僅記得三哥,竟然還能猜出他的身份。
“你與章銳的氣度很像。”她說著,朝侯谷蘭道:“把他名字記下!”
章澤看著侯谷蘭執(zhí)筆,在通過考覈的名單落下自己的名,當下覺得身上的傷都不那麼疼了。
覺察到黑衣男子的隱隱不耐,鳳盈這纔將視線落回他身上,眸光諱莫如深:“公子如此好武藝,屈尊做侍衛(wèi)豈不可惜了?”
“若是他人,自是沒資格叫我邱遇白做他侍衛(wèi),但鳳二小姐不同。鳳二小姐重情重義,有勇有謀,不懼權貴,不僅多次抗旨取得大勝,更是誅殺佞臣救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於水火,世間就是男子也難比肩。能做鳳二小姐侍衛(wèi),乃邱遇白之幸!”他面上的稚氣,笑容的天真,言語的誠懇,都拿捏得恰如其分,連眼神都真摯得叫人不忍拒絕。
二人對視,鳳盈莞爾,笑容明媚,臉上天真比之更甚。她似開玩笑般悠悠道:“邱公子既如此垂青鳳盈,不如你我二人籤死契?”
邱遇白的臉有一瞬間僵硬,隨即恢復如常:“鳳二小姐這是何意?莫不是要難爲遇白?”
但就是那麼細微的變化,卻被鳳盈輕易捕捉。她挑挑英氣的眉,微風拂過,面上笑意盡數(shù)吹散:“是邱公子說能做本小姐侍衛(wèi)乃幸事,如今本小姐給你一生幸運,你怎說本小姐有意刁難?”
“……”邱遇白沉默。他面上神色依舊,心中波瀾迭起,隱於身後的大掌上青筋凸起,生生壓下心頭不快。
“本小姐惜才,邱公子爲何不回話?莫不是要拒絕本小姐?”惋惜般輕嘆,鳳盈眉頭緊鎖。
衆(zhòng)人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雖說那邱遇白是個人才,可她那話說得雖然怪得很,卻又十分在理,因此一時無人敢插嘴。
只見她眸光漸深,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右手拇指撥弄著珠釵,稍稍用力,另一顆鑲嵌在上面的珍珠彈出,堪堪貼著邱遇白的面劃過,嵌入院牆。
“看樣子邱公子是無意入鳳府了,那邱公子方纔那番誇讚又是爲何?莫非……”她頓了頓,眼中迸出弄弄殺意:“邱公子是在捧殺本小姐?”
話落,衆(zhòng)人頓悟。是了,多次抗旨,誅殺沐白,這些都是可敬之事,但只能存於心底,若是搬在臺面上說,叫有心人聽了去,那可是大罪。
鳳盈緩緩站起,緩步踱向邱遇白,用密室傳音幽幽道:“殺手排行第二的鬼劍竟要做本小姐侍衛(wèi),實在是本小姐之幸啊!”
“你竟然曉得我的身份!”邱遇白大驚,後退半步,警覺地看著越走越近的女子。
她生得嬌小,眉目之間卻有那麼一股子不怒自威的霸氣,清冷的眸中是叫人猜不透的深沉。
“邱公子若真心想入鳳府,要麼和本小姐籤死契,要麼……”在距他不足三步處停下,鳳盈雙手環(huán)胸,眼中帶著戲謔,像戲臺下的看客:“打贏本小姐!”
“你既曉得我的身份,爲何還要給我機會?”握緊手中長劍,邱遇白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這不是簽了死契本小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你嗎!”她說這話如同在說今日天氣很好那般風輕雲(yún)淡,驚得周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邱遇白盯著她,似要將她盯出洞來。
戰(zhàn)神鳳盈,他只知她戰(zhàn)無不勝,其餘瞭解甚少,本來就心有忌憚。如今他刺向章澤的劍被她以珍珠彈開,到現(xiàn)在虎口還隱隱發(fā)痛。再瞧她一副雲(yún)淡風輕,貓拿耗子的模樣,怕是隻用了五成功力,和他想象中的至少七成大相徑庭。
“你猜,我方纔使了幾成功力?”以拿捏暗器的姿勢拿捏著珠釵,鳳盈眼中笑意一閃而逝,飛出手中珠釵。
“啊……”慘叫聲驟響,聲音卻是出自鳳盈身後。
“鳳二小姐……”那人捂著胳膊,滿臉驚恐地看著那纖瘦挺拔的背脊,眼中有慌亂,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三寸長的珠釵幾乎沒根而入,洞穿他的胳膊,鮮血“泊泊”地朝外冒。只要再偏一釐,他的整條手臂就廢了。
“本小姐可以選中你,自然也可以淘汰你!”微微側(cè)頭,鳳盈冷聲道:“滾回去告訴你的主人,下回再派人來鳳府妄圖監(jiān)視本小姐,本小姐叫你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沒人派……”
“嗯?”那人還欲做最後掙扎,被鳳盈冷冷睨了一眼,當下連滾帶爬地跑出鳳府。
“玉面修羅鳳盈,你當真不負‘修羅’之名!”邱遇白仰頭大笑,聲音中滿是興奮之情。
片刻後,他興味地看著鳳盈:“爲何不當著衆(zhòng)人的面揭穿我的身份?”
以他殺手的身份,今日被揭穿了,被世人曉得他的模樣,日後就會不得安生,遭到武林中人羣起而攻。她明知他要殺她,明明可以一勞永逸,卻不揭穿他,這是爲何?
“有些事情,得親手做!”前世他就死於她劍下,她才能在今日將他認出。
於她而言,他的威脅在明處,並不可怕,比起殺他,她更願意試著收爲己用。
殺手榜排第二的高手,若能成爲她的人,用途多了去了。
邱遇白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認真道:“鳳二小姐是打算現(xiàn)在?”
“不,本小姐乏了,邱公子好走不送!”鳳盈做了個請的手勢,再次讓衆(zhòng)人摸不著頭腦。
邱遇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次仰頭大笑:“鳳盈,有沒人說過你會嫁不出去?”
說罷,不待她回答,大步流星地離去。
“真是囂張!”鳳盈暗暗咬牙,後悔方纔沒將他打一頓再丟出去。
“小姐!”白芷手捧名冊而來:“奴婢初選了二十人,就等小姐再篩選一番。”
“不必了,就依你所選!”二十個家丁也差不多夠了,白芷行事向來細心,但凡有點可疑的都不會放入,所以她選出來的人她還是相信的。
衆(zhòng)人聞言看向白芷,心中頓時有了底。雖說侯谷蘭與白芷同爲大丫鬟,但從鳳盈的態(tài)度上看,二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還是有區(qū)別的。
“小姐,侍衛(wèi)就定下這六人嗎?”侯谷蘭心中有一瞬間的不快,道想到自己方纔出的紕漏,又想到白芷的沉靜內(nèi)斂,心思細膩,心中的不悅頓時消散。
“就定這六人!”鳳盈點頭,眸光掃過六人:“你們現(xiàn)在便同白芷把契簽了,月奉照相府侍衛(wèi)兩倍發(fā)放。”
“等等!”趙金兀地出聲:“你先說說爲何要傷那人?人家投奔於你,就是因著對你的敬服,你怎能將人傷了逐出?今日你若是不給個交代,我們兄弟二人便不籤這契!”
“你不籤就不籤,莫要扯上我!”樸義肩一落,將他搭於上頭的手抖開。
“師兄……”趙金淚,明明是他叫他問的,怎現(xiàn)在反倒撇得一乾二淨。
“哦?”鳳盈挑眉,轉(zhuǎn)頭看向鳳陟,在他眼中也讀出了一縷不明所以。無奈地將頭轉(zhuǎn)回,眸光落在六人身上:“恰好府中沒有侍衛(wèi)長,這樣吧,誰能說出本小姐方纔傷人、逐人的緣由,他就成爲侍衛(wèi)長,月奉照相府翻三倍。”
“小姐方纔並無傷邱遇白之意,只是在試探,試探已被記上名冊的七人。”站在最角落的遊宏圖開口了:“小姐的注意力從始至終都在我們幾人之上,當她揭穿邱遇白之時,那人的反應不是像我們那般愕然,反而是身子輕微瑟縮,明顯是在害怕。尤其是小姐表明想借死契殺人之時,他雖剋制了身子的顫抖,但眼中的懼意卻有增無減。由此可以斷定,他也是細作,害怕自己簽了契約之後被發(fā)現(xiàn),或者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就等他把死契簽了,再一劍殺了。”
“沒錯!”鳳盈撫掌,朝身後的人吩咐道:“找人給他裁幾身合適的衣裳,契也不必簽了,日後他就留在本小姐身邊。”
給他自由之身?遊宏圖看向她,目光猝不及防地跌入她極具侵略性的眸中。
她想讓他心服口服,並且心甘情願地跟隨她。
遊宏圖慌忙收回目光,卻不得不承認方纔他被那眼神所征服,來自於強者的征服。邱遇白說得果然沒錯,這女子,當真沒人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