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鳳陟扔雪球的技巧再高超,行動不便也讓他吃了虧。幾個雪球落下,在觸及胸口的一瞬綻裂,四濺的白雪迷了他的眼,一切恍如隔世,美好得不真實。
“哈哈哈!”鳳盈得意地笑著,肆無忌憚地欺負兄長與貼身大丫鬟。
白芷平日裡穩重自持,鮮少撒野,打起雪仗來速度和力度都不是對手,被鳳盈攻擊不說,還被過往的雪球誤傷,腦袋上掛著一片雪白跌坐在雪地裡,一襲白衣儼然與雪地融爲一體。
“小姐,你這樣也太欺負白芷姑……”“娘”字尚未出口,章澤就捱了鳳盈一球。
她將雪順著衣領塞入章澤後背,凍得他直跳腳,而後不忘也給遊弘圖來一記悶球,當下把所有人都給惹了。
“小姐最過分了,快扔她!”侯谷蘭玩得興起,哪裡顧得上尊卑有序,男女有別,飛身將遊弘圖壓到雪地裡,然後就去砸鳳盈。
被撲倒的遊弘圖眼中閃過錯愕,耳上浮現不自然的紅暈。他擡眼看向飛奔離去嬉鬧的身影,那抹橘色猶如一隻大花蝴蝶,只在他身上駐足片刻,便循著花香而去,流連不返。
“哈哈哈!”銀鈴般的笑聲入耳,遊弘圖心中一動,慢慢從地上爬起向嬉鬧的三人走去。
“放開點,不必拘謹!”鳳陟朝坐在雪地裡起不了身的白芷伸手。
白芷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心中猶豫掙扎,最終緩緩將手放入他掌心。
火熱的手掌將她的柔荑包裹,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帶,將她從雪中拉起。
“謝二少……”白雪撲面,打斷了她的話,白芷愕然,怔怔地看著鳳陟:“二少爺,我們好像是一隊的。”
睨了眼不遠處鬧作一團的四人,鳳陟不緊不慢道:“現在可沒有這說法了!”
他從地上團起雪球,間隙白芷反應過來,先他一步揚了他一身白雪。
這下輪到鳳陟錯愕了,就見白芷蹲在地上團著雪球,一雙杏眼警惕地盯著他的手,面上笑容沉靜無害:“奴婢這叫先下手爲強。”
話落,綿軟無力的雪球砸到他身上。
“哈哈哈!你們幾個臭傢伙!”鳳盈的聲音遠遠傳來,她嬉笑著躲閃,不時還擊,口中還溢出威脅之詞:“砸本小姐一球扣你們一兩銀子,你們就等著籤賣身契吧!”
“哈哈哈!扣吧扣吧,谷蘭還怕小姐不要呢!”侯谷蘭與鳳盈撒了歡地對砸,情形又忽然從攻擊鳳盈轉爲攻擊侯谷蘭。
四個人鬧成一團,待跑到鳳陟那邊,就見他竟然在柔弱的白芷手下吃了虧。
“小丫頭片子藏得挺深啊!”雪球在手中拋接,鳳盈挑挑眉,收著力道朝白芷砸去。
另外三人一看這架勢,紛紛不厚道地轉爲欺負白芷。
雪花紛揚,飄蕩著落地,又被迅速揚起,歡樂的笑聲叫巡院的侍衛側目。
六個人沒了拘束,在雪地裡自由地笑鬧,白芷脫了力,直挺挺地倒在雪地裡不肯起來,衆人二話不說用雪將她埋得只剩圓滾滾的腦袋,默契得好似事先商量好的。
鳳陟在埋白芷的雪中用手留了個縫隙,大家都發現了,卻沒有多想。白芷柔弱,是他們中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留了縫隙叫她好從雪中出來是情理之中。
唯獨章澤存了別樣想法,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鳳陟,面上笑意諱莫如深。
從方纔的對仗在白芷手中吃虧,到現在的細心留縫,鳳陟的行爲只能用四個字解釋……憐香惜玉。對一個丫鬟憐香惜玉,要麼是極其溫柔之人,要麼是多情之人,可他兩者都不是,那便只可能……
“啪!”一個大雪球不偏不倚地蓋到沉思的章澤臉上。
“哈哈哈!”鬨笑聲入耳,由於被雪遮蓋了視線,章澤只能從一片笑聲中得知,罪魁禍首是那好兄弟遊弘圖。
他抹了把臉,只覺一股風直衝腦門。這力道,不用內力的情況下也就只有鳳盈一人能做到了。
爲免於破相,他下蹲躲過攻擊,不料面上再挨三球。
“哈哈哈!”這回笑聲更大了,章澤顧不得瞧不清事物,團了個雪球就朝笑聲最大處擊去。
“啊!”是鳳盈的聲音,隨即笑聲戛然而止,章澤心下覺得不妙,忙拍去面上的雪。
待能重見,他慌亂循聲看去,就見鳳盈捂臉蹲著,所有人面色凝重。
有什麼鮮紅的液體順著她捂臉的指縫緩緩淌出,滴落在雪地上,被那蒼白映襯得觸目驚心。
“小姐!”章澤慌了神,她指縫對應的位置可是眼睛,難不成他沒輕沒重傷了小姐的眼睛,萬一落下什麼病根,或是就此失明,他就是十個腦袋也不夠六王爺砍啊。
他步伐沉重地邁過去,眸光緊鎖在身子微顫的女子身上,旁邊的侯谷蘭紅了眼,好不容易從雪地裡爬出來的白芷頹然坐在地上,遊弘圖與鳳陟面上皆是一副沉痛的神色。
他的心漸漸沉入谷底,腳下步伐加快。
“哎呦!”一腳踏入小雪坑中,另一腳上前半步,欲穩住身形,不料亦踏入小雪坑中,整個人被絆了個趔趄。
“哈哈,快砸他!”鳳盈率先跳起,雙眸沒有一絲紅腫,更別說是血跡了。她像個頑劣的孩子王,帶領著一羣沒長大的孩子做著劣質卻嚇人的惡作劇。
大小參差的雪球落下,不痛,卻密集得叫人暈眩。章澤反應迅速地跳起,有些惱怒地去砸得意洋洋的侯谷蘭。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她的鬼主意,還有那指縫中像血一般滲出的東西,定是她煉製的丹藥。
“啊啊啊!爲什麼就攻擊我一人,這是小姐的主意!”惱起來的章澤動作敏捷而精準,侯谷蘭被砸得落荒而逃。
能欺負侯谷蘭的機會遊弘圖自是不會放過,他很快變了陣營,與章澤成了一隊。
侯谷蘭很快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間被遊弘圖放倒,衆人亦將她埋了起來。遊弘圖最爲賣力,不忘將捧起一大捧的白雪蓋在她脖頸上,凍得侯谷蘭嗷嗷叫喚:“遊弘圖你等著,女子報仇明日不晚,看我回過力來怎麼收拾你。”
“等你回過力來再說吧!”遊弘圖脣角勾起一抹邪笑,面上沒有一絲懼色,全然不將對方的恫嚇放在眼裡。他抓起兩把雪,左右開弓,緊緊貼在她臉上。
“哇啊啊,殺人啦!”侯谷蘭哀嚎,殺豬般的慘叫驚起枝頭喜鵲,刷啦一聲,院子裡的鳥兒全數飛上天空。
“谷蘭,我幫你收拾他!”章澤話落,衆人頓時有了攻擊目標,追著遊弘圖滿院子跑。
“章澤你定是因著前些日子比武輸了伺機報復。”遊弘圖躲閃間不斷朝章澤攻去,奈何寡不敵衆,很快速度便慢了下來。
衆人身上滿是皚皚白雪,就連眉梢眼角都帶著晶瑩的雪花,活像是移動的雪人。雪團在空中旋轉飛舞,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度,砸到人身上發出一聲聲或慘叫或悶笑。
將遊弘圖砸到脫力後,章澤與鳳盈一人扯著他一隻腳將他拖到快要破雪而出的侯谷蘭身邊笑嘻嘻地將他埋了。
侯谷蘭雙手已然動彈自如,當下捧雪去埋遊弘圖的臉,面上的笑好不得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遊弘圖叫你欺負我,遭報應了吧,哈哈哈!”
“呼!呼!呼!”三人累得直喘,鳳盈單手撐著膝蓋,探手抹了把臉,拂去眉角上融出的雪水。
章澤弓著身子,低著頭,顯然有些回不過氣來:“這打雪仗真是太累人了。”
聞言,鳳盈看向他,忽然露出一抹壞笑:“二哥,只埋他們三人好像不公平吧!”
“盈兒說得在理!”鳳陟點頭應和。
方纔他們打定了主意好好欺負平日裡悶頭做事的章澤,可不知怎地就跑歪了,將侯谷蘭和遊弘圖給先埋了。
見二人達成共識,章澤舉手投降,往雪地裡一倒,雙手刨雪自埋。
捧了幾捧雪將他小腿蓋上,鳳盈也沒了力氣,倒在雪地裡滾了一圈,雙手攤開呈“大”字狀,任紛揚白雪輕撫臉頰。
“真是痛快,今日定然可以睡個好覺了。”她輕嘆著,細數天上雲彩。
“是啊,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靠著椅背,鳳陟緩緩閉目,仰頭感受著不時貼面的涼意。
六個人就這麼躺著,清空所有思緒,享受難得的舒適。
雪停,白雲依舊聚攏不散,舒展間變幻莫測。
陽光自雲層後灑下,舒適得叫人直犯困。
光禿禿的樹頭上飛落幾隻喜鵲,它們喳喳叫著,爭先恐後地報喜。
“小姐,莫要著涼了!”白芷將鳳盈扶起,用狐裘大衣將她裹上,執起她的雙手用烘烤過的、帶著幾分適宜熱度的暖巾細細擦拭,而後方將手爐置於她掌心。
“二少爺!”遞上狼毛大衣,爲他拂去衣裳上的雪花,同樣用暖巾爲他將手試熱,方遞上暖爐,避免忽如其來的灼熱將人給傷了。
“白芷姑娘真細心,日後誰娶了她定有福氣。”章澤由衷感嘆。
話落,只覺兩道目光直直射來,其中一道銳利得如同刀子。
章澤猛然擡頭,卻見兩道目光都是帶著幾分探尋,並無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