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兒……”
“籲!”馬車在此刻停下,鳳盈微微起身,一旁的尋靈連忙上前攙扶。
“盈兒!”鳳丞相再次張口,鳳盈步伐頓了頓,沒有轉身,而是徑直跨入了無牌匾的宅院。
鳳丞相安排的宅院從外頭看普通至極,可入內後細瞧,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處處透露出精緻。
大片的金絲桃在院中盛放,一眼望去,像是甸甸金黃,彷彿已然到了豐收的季節。
“尋靈,你知道嗎,本小姐的孃親極愛金絲桃,只是這花五月盛放,又不長在北地,所以只在畫冊上瞧見過,今日望見這滿院子的花……”鳳盈神色暗了暗,低笑道:“當真是,漂亮得很!”
這滿園的芬芳,不是精心打理多年根本無法叫金絲桃豔麗至此,那每一朵吐露芬芳的小黃花,都是她爹對鳳子瑩的一片心意,只可惜,多情總被無情惱,爹要是曉得這一切都是騙局,不知他是否依舊執迷。
“子瑩……”聽得她不大的聲音,鳳丞相放眼看向那一片金黃,笑得無比苦澀。
緩步在裡間遊走,鳳盈不時展臂,疏鬆慵懶多日的筋骨。
“小姐,您身子不便,小的已經安置好臥寢,還請小姐移步休憩。”魎欲跟上前,卻被鳳丞相止住。
“爺……”狐疑地看著坐在馬車沿上的男子,魎不確定道:“小姐心思不定,爲人又聰慧,您不打算讓屬下監視她嗎?”
“盈兒是個聰慧的,但她重情,從不跟親近之人耍那些晦暗心思,否則虞氏和鳳容又怎會當她癡傻,對她步步緊逼。”看著身上官袍,鳳丞相嘆了聲:“事到如今,本相忽然不知自己所做是對是錯!”
“相爺……”
“這上輩子的孽債,當真要盈兒一人扛著?”
跨入無人處,鳳盈伸了個懶腰,涼涼道:“還不快些稟報,要到等人跟過來嗎?”
“稟小姐,鳳丞相已然動搖,您看看,是不是要趁熱打鐵?”閃身而出,遊宏圖一字不差地將二人對話稟報。
“打鐵趁熱,那是匠人所爲,爹非鐵石,卻比鐵石要堅硬數倍,這一套在他身上行不通!”鳳盈說著,捻起一朵盛放的金絲桃,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後丟棄,一腳將其踏於泥地:“這花生得可真嬌,只是這味道未免濃重了點,招蜂引蝶的,委實惹人厭!”
她像是在說花,可在場的另外二人都曉得,她是在說鳳子瑩,她對鳳丞相有多少不忍,對鳳子瑩就有多少痛恨。
“可鳳丞相他一會兒便要趕回洛陽,失了這次機會,再見時便是小姐生產之日,屆時怕是迴天乏力。”遊宏圖言罷,看向鳳盈的小腹,憂心道:“小姐當真相信鳳丞相所言的臍血復生法?那可是一條小生命,稍有差池,您與六王爺的孩子可就……”
“呵呵呵!”小聲打斷了遊宏圖的言論,鳳盈撫上小腹,笑得直不起腰來:“宏圖,本小姐胎位不正,這孩子生產時日飄忽,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陪著本小姐!”
“小姐?”二人皆是不明地看著她。
斂笑正色,鳳盈揉揉笑痛的小腹,尋了一處僻靜處坐了下來:“你們可知他爲相數十年靠的是什麼?”
“剛正不阿的性子,縝密的心思!”遊宏圖思慮罷,再次補充道:“還有極廣的人脈。”
“你說到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縝密的心思,如果不是因爲鳳子瑩的緣故,我爹這人根本就不會有把柄可露。”說到這,鳳盈勾脣,娓娓道:“與我爹鬥法,本小姐還差遠了,不過,本小姐所言爲真,自是要給他些許時間查證這一切,逼得緊了,反而會叫他心生疑慮,對付這種老奸巨猾的,自然是點到爲止即可。”
“噗嗤!”侍候一旁的尋靈噴笑:“哪有小姐這般,說自己父親老奸巨猾的。”
“本小姐可沒說錯,我爹他就是一隻老狐貍。”擡手摘下一片綠葉遮在眼上,鳳盈吁了口氣,有些疲憊道:“本小姐修爲不夠,對付的要麼是老狐貍,要麼是狐貍精,可真是累得緊,比領兵打仗還要費腦,畢竟比起這些個人,拓跋清至多算是隻小狐貍。”
“小姐說了這般多的狐貍,那小姐是?”上前輕柔地爲她捏肩,尋靈含笑問道。
“本小姐?”將綠葉掀開一角,鳳盈看向笑得揶揄的尋靈,不客氣地點了點她的腦袋:“本小姐能是什麼,當然是人啦!”
“那狐貍精又是……”遊宏圖出言發問,不料收了尋靈眼神示意,當下會意,欲緘口,就見那女子慵懶道:“那些個人中誰藏得最深,誰就是那個修煉成精的!”
“小姐的意思是……”尋靈怔然,旋即鬆了口氣。
她還以小姐說的狐貍精是夫人,現下看來,小姐說的是那藍衣瀲灩的男子。
“當然是慕容南宇,難不成他算不得狐貍精?”素手交疊,在提到那個男子後,鳳盈的語氣不自覺地軟和幾分。
慕容南宇心思縝密,做事從不做沒把握的,要說他只是只老狐貍,那可真是將狐貍給擡舉了。
“六王爺當然算啦,不然他怎麼能將小姐的心給勾走,留在了洛陽!”尋靈話落,當下收到一記眼刀。
“日後離谷蘭遠些,別跟她學這些個貧嘴的段子。”鳳盈言罷,似覺不夠,當即補充道:“還有,少看些傷春悲秋淡淡,整日裡口中都是些情情愛愛,也不嫌酸得緊。”
“是,小姐!”偷笑著福身,尋靈與遊宏圖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神。
卸下防備的鳳盈,每個眼神動作都透露出她對慕容南宇的心思,哪怕只是簡單的話語,語氣都是不同的。
“好了,都下去吧,宏圖你不必再盯著他們的舉動,這幾個月你們只需安分點,沒事幫幫二哥打打下手就行。”鳳盈擺擺手,二人無聲退了下去。
素手從小腹處上移,最後停在心口處,鳳盈感受著自己平緩的心跳,朱脣微啓,低喚道:“南宇!”
心跳頓時快了些許,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遮於眼上的葉片被風吹落,鳳盈看著南方湛藍的天空,目光縹緲悠遠。
她的心還在自己身上,沒有丟在洛陽,還好,還好,哪怕她挽回不了這個局面,她也還能夠是她自己。
“沙沙!”
腳步聲由遠及近,鳳盈沒有回頭,就這麼懶懶地坐靠在大石上曬太陽。
“你娘曾經很喜歡坐靠在石頭上曬太陽,不過她身子嬌貴,每每坐到大石上,都得墊些軟物,否則就會將身子硌紅!”鳳丞相的聲音入耳,鳳盈這才睜眼,身子被微微扶起,一條錦被被墊在她身下。
“爹!”鳳盈扯起一抹笑,一手支著腦袋,帶著幾分好奇道:“爹,盈兒很好奇,爹同娘是如何相識的?”
“爹同你娘啊,是在那程陽湖畔認識的,說來也是好笑,第一次見面竟是因著一隻蟹……”鳳丞相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聲情並茂地敘述著二人從相識到相戀的經歷,一切種種,歷歷在目。
原來,鳳丞相和皇上當年是好兄弟,比跟柳神醫要親近得多,只是鳳丞相心繫鳳盈之母,而當今皇上明知如此還是橫刀奪愛,將鳳子瑩封爲妃嬪,叫鳳丞相心底有了嫌隙。
而冊封了鳳子瑩後,皇上未免叫人指責,直接命人將各方封口,其中不乏殺了那麼幾個知曉內情的,並疏遠鳳丞相,從各個方面旁敲側擊不說,還大力削減他的權勢。
鳳丞相本見他對鳳子瑩寵愛有加,也就默默嚥下了這口氣,但是,直到鳳子瑩前來找他哭訴,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二人終是越過了底線。
再後來的劇情鳳丞相還未說,鳳盈卻猜到了些許,鳳子瑩因爲懷有龍種恩寵更甚,卻瞧瞧告訴鳳丞相,這個孩子是鳳丞相的,而後來更是不知用什麼法子將她送到了鳳丞相身邊,叫鳳丞相將她一手養大。
素手在袖中緊握,鳳盈扯起脣角,笑得有些慘淡。
照這麼看來,她與慕容南宇會有這麼一天是早有預謀,那麼,她與慕容南宇的緣分會不會也有他們的介入呢?
“所以,娘一死爹就盼著盈兒快些長大,快些同長兄生個孩兒……”鳳盈的聲音淡淡的,不帶半分情緒。
“爲父……”
“娘可真幸運,能有爹愛著。”鳳盈由衷嘆罷,擡眼看著有些無措的男子,低笑道:“爹何必慌張,事已至此,盈兒大夢已醒,除了爹爹,盈兒已不知當相信誰了。”
“夢……”鳳丞相有些怔然,恍惚間見她擡手,腕上露出一條精緻的佛繩。
“你……你怎會有……”手指著她腕上佛繩,鳳丞相的聲音有些許發顫。
“爹是說這條佛繩嗎?”鳳盈撫著腕上佛繩,徐徐道:“據說這佛繩能叫人有九條命,盈兒同慕容南宇的緣分,都是因著這條佛繩。”
“南宇他……他……”聲顫得越發厲害,鳳丞相踉蹌後退,鳳盈卻像沒聽見般,哽咽道:“如果不是因爲被這條佛繩迷了眼,若不是因著前世一切太過美好,盈兒又怎麼可能落得如此地步……”
鳳盈剩下的話鳳丞相已然聽不見,他跌跌撞撞地奔走,踉蹌著倒在馬車前。
“相爺!”魎扶起鳳丞相,就聽得他低語喃喃道:“五根佛繩,世間怎會有五根佛繩……”
“相爺?”放眼看向他方纔奔來的方向,那裡空無一人。
“回……回洛陽,本相要現在便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