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瀟單膝半跪，身子搖曳著，似隨時都會倒下。他黑髮散亂，衣衫破碎，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絕對的虛弱狀態。只是，他透徹的深藍雙瞳不曾渙散半分，目光炯炯地盯著眼前的空間裂隙。他咧嘴笑了，隨著他的微笑，殷紅鮮血至其嘴角不斷溢出，滴滴答答流淌，玷染其一身白衣。恍惚間，總是纖塵不染的他，這一瞬也跟著昏惑的世俗髒亂了一分。只是，那分僅屬於他的霸者威嚴氣質，不曾消散半分。

他的身側，葉瑩瑩雙手捂著精美俏臉，遮掩她刻畫於容顏上的哀痛，卻掩不住至其指縫不斷溢出的晶瑩淚花。

原來，總是淡然儒雅的他，也會在滔天戾氣下漸顯渾濁。原來，總是偉岸若戰神般強大的他，也會在雷霆爆破般的碰撞下露出頹廢態。可是，眼前如此不堪的他，卻爲何更爲觸動自己。或者，他真正觸動自己的，並非是他一如既往的淡雅與強大，單單是他這個人而已。

所以，看著他流血，自己會刺痛。所以，看著他受傷，自己會流淚。

濃厚的喘息聲中，吳瀟顫抖的身子漸漸地站了起來。依舊是筆直高大的脊背，將其撐得若神靈般偉岸。他微微側頭，目光轉向正啜泣著的葉瑩瑩。吳瀟輕輕拂去嘴角血跡，露出柔和暖軟的笑意，輕輕挽住她一縷烏黑美麗的秀髮，將其緩緩順下。

他輕聲說道：“瑩瑩不哭。輸了，便是輸了。下一次，我會漂亮地贏回來。”

葉瑩瑩依舊啜泣著，挪下掩著俏臉著雙手，露出一雙微微顯紅的大眼，盯著吳瀟許久。她才輕聲說道：“你……疼嗎？”

吳瀟笑了笑，說：“現在不疼了。”

葉瑩瑩眨了眨眼：“你騙我。”

吳瀟搖頭，認真說道：“因爲你不哭了，所以我感覺不疼了。”

葉瑩瑩沉默，久久說不出話來。沉默中，吳瀟伸出雙手，一把將其摟在懷裡。葉瑩瑩沒有掙扎，就靜靜地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搏搏有力的心跳，似有那麼一縷無形脈絡，將自己的血液魂魄緊扣其心，不離不棄。

比天峰下，蜂擁著成千上萬的星辰弟子。此時均是靜默地盯著環繞著諸天雲層的世界蛇。此時此刻，相比於世界蛇所帶來的震撼衝擊，世界蛇頭顱之上相擁的兩人似更爲吸引眼球。

或在這一瞬，沉寂著的吳瀟，已然感動了所有人。

就在前一刻，吳瀟以驚人的戰力力壓星辰閣霸主般存在的沈路，他的強大，已然若戰神般印刻於所有人心頭。鼎沸喧譁之音中，驚人的一幕卻若一擊驚雷，霹靂爆破中狠狠顛覆掉星辰閣所有弟子的認知。

因爲，就在吳瀟戰勝沈路之後，時間便是雷霆神速般流過。似僅有那麼一瞬淌過，強大無匹的吳瀟便徹底地潰敗了下來。

稍微靠近比天峰巔端的一些弟子洞悉其間究竟。之前劍天羽與陸戰之間的對話，這些弟子是聽見了的。他們知道，如此強大的吳瀟，潰敗在了一個名叫陸戰的男子手上。

陸戰……東方大陸，劍宗四王之一，冥王陸戰。

僅僅是一擊簡單的碰撞，跨越大陸間的界限，透過劍天羽以大神通強行構建的空間裂隙，兩者的對碰一瞬間便相形見絀。

當時吳瀟已

然凝聚全身威能，力量上已經遠超之前激鬥沈路的程度。或在這些觀客的認知中，吳瀟的力量已經超越了王座之境，邁向了更高境界。滔天藍河流淌，化作了彩虹一般璀璨的光束，激盪中化作無匹犀利的攻勢，涌向了空間裂隙，向著未知的東方大陸衝擊而去。

所有人都認爲吳瀟必勝。因爲，同輩中，吳瀟的強大程度，可稱曠古爍今，根本就無可匹敵。

空間裂隙中，淡漠地四個字幽幽盪出：冥王嘆息！

因爲真正的碰撞是存在於空間裂隙之中，所以無法以肉眼判斷其間孰強孰弱。可吳瀟整個人在這淡漠的四個字下驟然色變，儒雅清秀的他瞬間倒飛，衣衫散碎，長髮披散，嘴角更有鮮血溢出，觸目驚心。

所有人倒吸涼氣，瞬間便判斷出兩人間的戰況。恐怕，眼前的吳瀟是徹底潰敗了。

讓觀客們窒息的是，吳瀟倒飛上百丈之後，全身純藍光虹淌動的他，周身忽有黑氣沸騰，一瞬間便將覆蓋在吳瀟體表的純藍神輝蠶食。黑氣淌動，似欲將吳瀟整個人蠶食，畫面駭人無比。

空間裂隙裡忽然傳出淡漠的聲音，輕聲說道：“很奇怪的力量，若你超越王座之境，或許可憑此力量與我一戰。”

話罷，吳瀟周身流轉著的黑氣盡數退去，露出吳瀟邋遢狼狽的身子。

吳瀟盯著空間裂隙，很久之後才艱難地回了一句：“果真不愧爲陸戰。果真不愧爲冥王。或在絕對公平的情況下，我也並非你的對手。”

吳瀟的話或許除了劍天羽之外，已經沒人能聽懂了。所謂絕對公平，實質上是做不到的。因爲吳瀟本並非玄天之人，存在於此方大陸，本就要受到玄天意志的壓制。最初吳瀟擁有藍河本源，可憑此力量與玄天意志抗衡。可隨著藍河本源一分分地削弱，大陸意志對於吳瀟的壓迫已經足以影響到他的戰力。所以，現在的吳瀟，並不算絕對的全盛狀態。某種意義上，這次碰撞，對吳瀟而言，並不公平。

可是，輸了就是輸了。無需任何理由辯解。

空間裂隙內，陸戰淡淡的話音傳出：“若有可能，我亦想真正意義上地與你一戰。可惜，現在不行。”

“會有機會的，不過恐怕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說罷，吳瀟身軀猛然一斜，整個人便半跪了下來，顫抖的身體久久不能恢復。

如此狀態的吳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直到吳瀟將葉瑩瑩死死摟在懷裡之時。

眼前的一幕中，吳瀟若同身經百戰，披荊斬棘的常勝戰將。戰無不勝的他，終遇強敵，慘烈潰敗。慘敗的他，褪去戰甲，將沉默守候著自己的女子輕輕環抱。似如宣誓真心的火熱宣言，似如印刻靈魂的真摯追逐。簡單的一幕，或已催人淚下。

滿山皆寂中，忽有一分異動響起。那是數道身影，極速掠過，攀上了比天峰，掠上雲層，隔著數丈的距離，沉默盯著世界蛇頭顱上的兩人。

來人是白林，唐興與莫雨蕙。還有一人，與吳瀟之間並無太大交情的張合。

白林靜默地看著他們，直性子的他，亦不忍打破眼前觸人心神的一幕。時間持續了數息，吳瀟輕撫葉瑩瑩的頭，將其鬆開，轉而看向了白林。

吳瀟笑道：“我以爲，先前你會選擇與我一戰的。”

白林搖了搖頭，大手一拍空間戒指，一支枯木藤出現在其手中，白林將其揮動幾下，才道：“當我的造化神藤抽出新芽之時，我會與你一戰。”

吳瀟輕輕點頭，再看向唐興，吳瀟道：“唐興，我想說的是，皇子間的爭鬥無論怎樣骯髒險惡，我都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唐興沉默，他知道白林的意思。在地寶山之時，至異度空間歸來的何侍衛等人準備偷襲殺害自己之事，在迴歸星辰主界的途中，吳瀟曾簡單地提及過。唐興知道，吳瀟是想提醒自己。絕不可若自己的大哥，唐國太子一般，爲了唐國皇位而不惜手段。更不可若太子利用何侍衛等人一般利用白林，陸峰等好友。

唐興點了點頭，說：“唐國皇位，我勢在必得。但是，我有我的底線。”

轉而，吳瀟看向了張合。吳瀟是沒想到，張合怎會無端來到此處。不過，對於張合，吳瀟心裡還是有著一些好感。畢竟星辰鐵是從張合手中得到的，而且，之前在雪界那一戰，張合也有出手相助。

吳瀟問：“張合兄弟，可有指教？”

張合苦笑搖頭，盯著吳瀟良久，才說：“或有一天，我的碧海，可以吞噬你的藍河。”

吳瀟點點頭：“期待那一天。”

幾人簡單地聊了幾句，心思縝密的莫雨蕙似看著葉瑩瑩的樣子有些不忍，道：“吳瀟，你打算對她沉默到什麼時候？”

原本與白林等人輕笑閒談著的吳瀟表情猛地一滯，他側頭看了一眼葉瑩瑩，女孩正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看著自己。目中盡是火熱的期待。

葉瑩瑩，她果然是沒有察覺到。又或者，她已經察覺到了，還是沉默著裝作不知道。

吳瀟長長一嘆，對著葉瑩瑩輕聲說道：“抱歉，瑩瑩。我不能隨你去樑國。”

葉瑩瑩笑著，很美麗，只是她的眼中明顯有一分不可掩飾惶恐，她說：“不去就不去，我們一直呆在星辰閣也行。”

吳瀟咬咬牙，忽然抓住葉瑩瑩的手，沉聲說道：“抱歉瑩瑩，我也不能留在星辰閣了。”

“那我們一起去周遊列國吧，我也想過過流浪武者的生活，似乎也不顯無趣。”葉瑩瑩依舊笑著，只是那笑容越顯牽強。

吳瀟忽地鬆開她的手，猛然轉身，沉重的話音若同冰冷的霜雪落下。他說：“瑩瑩，我不能陪著你了。我要離開這裡。不僅僅是離開星辰閣，而是離開玄天，去玄天之外的世界。”

葉瑩瑩俏臉竟是出奇的平靜，或許，這麼多天裡，她早就從吳瀟的一些古怪表現中察覺到了吧。眼前心中的最後一分僥倖在冰冷的話音中粉碎之後，她的臉上，終有晶瑩淚光淌動。

“我要跟你一起走。”葉瑩瑩咬了咬貝齒，輕聲說道。

吳瀟背對著她，所以葉瑩瑩看不到吳瀟眼中的苦痛。吳瀟道：“我的家鄉，在一片名爲藍河的星域。我是藍河星域的少主。至來到玄天之後，已經過去五年。現在，我必須回去了。”

葉瑩瑩不語，吳瀟繼續說道：“瑩瑩，記住。我吳瀟，不忘初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