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破體,若同猙獰扭曲的毒蛇,穿梭於陳小帥的胸膛之間,殷紅鮮血則在劍刃的收縮間,噴涌而出,霎時便染紅陳小帥略顯黝黑的上身,順其流淌,浸染被蓋。繼而,似乎整張牀榻乃至是仍跪坐在自己身前的百里傾心都變得淒厲透紅。
陳小帥的樣子依舊透露著濃厚的不可思議之色,他看著百里傾心,想問她爲什麼。他不會問百里傾心爲什麼要殺自己,他好奇的是,總是淡然平靜的她爲什麼會哭泣,爲什麼會落下猶如痛徹心扉的淚光。
可惜,陳小帥張說不出話。本就麻木的身體在這冰冷一劍的肆掠下,陳小帥感覺自己剛剛恢復的一點感知力以驚人的速度在潰散。陳小帥的身體再難挪動分毫,甚至連勉強張開嘴便溢出大口鮮血,難以說出半句話來。
繼而,陳小帥笑了。那是勉強勾勒出來的嘲諷之笑。他笑自己,明明就要死去了,卻還擔心著搖曳晃動在自己眼球中仍在哭泣的百里傾心。是心疼哭泣的她,又或者單單是好奇爲什麼她這般的女子也會哭泣?
最終,陳小帥的眼中再沒有百里傾心這個人。視線晃動幾下便漸顯昏暗,旋即,陳小帥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他知道,或許自己再難見天光了。濃濃的不甘之色忽的印刻其臉,繼而徹底僵硬。
陳小帥,再沒有半分動靜。
此時,百里傾心依舊輕聲啜泣著,潔淨素顏上盡顯心痛。她緩緩抽出了刺入陳小帥身體的長劍,輕撫陳小帥仍汨汨滴淌著鮮血的傷口。或有挑事的淚珠不經意間滴落在其透紅傷口處,因冰冷而顯凝滯的血液爲之鮮豔一分。透過半開窗戶偷偷掠進的幾縷天光,卻是將其映襯得格外醒目。
百里傾心輕輕拂去臉頰淚水,清麗素顏再度歸於不起波瀾的平靜。她靜靜地瞧著陳小帥俊逸好看的臉,眸光流轉,落在陳小帥因身體冰冷而漸漸凍結的傷口。她抿嘴,卻是嫺熟地取出包紮布,繞著陳小帥的胸膛一圈一圈地包紮起來。同一時間,她腦中開始回憶起往昔的一些事情。
百里傾心自小便是由她的老師教育撫養。居住在北玄域靠近大陸中心的一個小國家裡。當然,這並非是說百里傾心就是一個孤兒。幼小的她卻有著刻骨疼痛的記憶。她記得她父親的模樣,是一個面目威嚴,且側臉上有一道疤痕的男子。至於她的母親,她完全是一無所知。父親,便是她唯一的親人。恰恰是這個她所認知中的唯一親人,親手將她遺棄。那時的她,懵懵懂懂,完全不理解父親淡漠地將自己交到一個陌生女人的手中意味著什麼。
記憶中,她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甚至穿梭了空間通道,徹底遠離了父親所在之地。與之相伴的,僅剩下那個陌生,且貌不出衆的女人。
這個陌生女人便是她的老師,對她很好,無微不至,溺愛至極。時間堆積下,百里傾心甚至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隨著她自身的成長,她開始明白,她父親遺棄了她。或許遺傳了她父親的拿分冷漠,她對此事,竟不顯痛心。一如她父親冷漠拋棄她一般,她心底亦冷漠隔絕了她與她父親之間的親情。
跟老師在一起的感覺很舒心,很美好。原以爲,她還有老師可以陪伴,兩人可以相依許久許久。因爲老師是境界很高的武者,壽命極長。而百里傾心的修煉天賦不顯平庸。不到百年,百里傾心凝聚了王座。如此,兩人似乎可以相伴很久很久。可惜,終究不曾超過凡塵一世。短短百年,百里傾心心裡微小的甜蜜也徹底崩潰。她的老師,隕落了。
那是一隻六階魔獸,名爲陰螟蟒。數百長龐大的軀體毫無徵兆地降臨在了百里傾心與其老師居住的小村子。慘
況,於沉寂寧靜的小村莊裡驟然爆發。
凡人幾乎無一倖免,成爲陰螟蟒的腹中之物。而少量有限的低階武者並未遭此殘酷命運,但也厄難不離。低階武者幾乎都被陰螟蟒擄走了,至於爲何,百里傾心至今不明。
當然,作爲武者的百里傾心亦是它的擄獲對象。面對六階魔獸,相當於人類武者聖祖之境的恐怖實力,區區王座境的武者根本就是笑話。百里傾心本人是連逃跑的資格都不具備半分。最終,是老師拼盡一切救了她。
她知道,老師雖然是強者,卻也僅僅是皇極巔峰的層次。比之六階魔獸,亦是差了太多太多。
百里傾心在老師的極力保護下,依舊中了陰螟蟒的極寒之毒。而老師的狀態比之百里傾心更是慘烈十倍百倍。恐怖的毒素讓老師完全失去活人該有的血色,整個人都若同一具屍體一般,隨時都會泯滅殆盡。饒是如此,她依舊拖著消瘦的身軀擋在百里傾心身前。
那時百里傾心望著老師顫抖的背影,深層似海的絕望之感已然瀰漫其心頭。幾乎已經放棄一切求生慾望之時,老師淺淡卻帶著溺愛的話音輕輕響起。
“傾心,不要恨你的父親。她冷漠拋棄你,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你。他對你的呵護與溺愛從來都是隻增不減。武者的世界,佈滿了荊棘與殘酷,縱使是她那個層次的武者,亦有身不由己之時。
因爲當初小姐,也就是你的母親執意要跟隨在你父親身旁,最終香消玉殞。此事,是他心中永不磨滅的痛。所以,他不敢將你留在身邊,無懼一切的他,終究是害怕失去你。他害怕在某一天,你亦如同你母親一般遭此厄難。那種結果,他根本就無法承受。他所面對的是一個超乎想象的恐怖勢力,縱使能力滔天的他,也僅僅能勉強自保其身而已。所以,哪怕再也不見,只要你能快樂地活著,他便知足。
你身上的寒毒,我沒辦法幫你祛除。憑藉這幾滴炎陽液能幫你壓制三年寒毒。之後……
傾心,在這三年裡,你一定要找到你喜歡的男子。這類陰寒之毒,可以憑藉男子與生俱來至剛至陽的精氣壓制,甚至是祛除。所以,你一定要找到能讓你依靠一生的男子。如若不能,哪怕是一個你不喜歡的男子,你也一定要……
或許疼痛,或許殘忍,但你必須如此,因爲你要帶著小姐與老師的分一同活下去。若此痛徹骨,你可一劍洞穿其心。一劍……泯痛。”
百里傾心怔怔地看著老師的背影,老師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到了,可她腦袋空白無比,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心裡明白,之後永遠也見不到老師了。
“我只是一個僕人,多年以前服侍小姐,而今亦可陪伴你度過百年,更成爲你的老師,我已知足。”
老師話語依舊淺淡,她背對著百里傾心,勉強挪動手臂,反手拋出了兩件物品。那是一塊玉佩以及一個精緻的藥瓶。
“這是炎陽液與傳送玉佩,炎陽液可壓制你體內毒素三年,而傳送玉佩,是你父親以大能力捏造的,可供一個人單程傳送八分之一大陸的距離。”
百里傾心聽到此處,早已是淚眼朦朧,她看不清老師的背影,亦看不清在更遠處吞吐著猙獰蛇信的陰螟蟒,耳邊老師的話音卻仍在繼續。
“傾心,你記住。無論你將來有怎樣高的成就,都絕對不要涉足東方大陸,更不要去尋找你的父親。你只需要快樂地活下去就好。”
最終,百里傾心的老師自爆了,恐怖的火浪肆掠,阻攔了陰螟蟒,爲百里傾心催動傳送玉佩爭取了時間。
八分之一大陸的傳送距離,在百
裡傾心並刻意控制方向的情況下,百里傾心至北玄域中心地域傳送到了靠西方的一方綿延山脈之中。這裡,恰是星辰閣所在的地域。
百里傾心聽了老師的話,在這方地域尋找能讓自己心動的男子。可是,早已心灰意冷的她,任何男子在她眼中就只有好看與不好看兩個概念,完全沒有喜歡與否的情緒。
一年之後,百里傾心離開了這片天才匯聚的地域,向著東方邁步。她想再去看看昔日與老師共度百年的小村子。
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以百里傾心王座初期的能力,需要五年以上的時間纔可能抵達。可是,她能壓制寒毒的時間僅剩下兩年而已了。
那時候,她便已經想好了。在兩年以後,找一個長得好看的男子,然後與之結合。之後,如老師所說的一劍泯痛,直接殺了他。
抱著此種念頭的百里傾心在兩年以後遇到了陳小帥,這個在看眼中基本上算是所見之中最好看的男子了。
故此,她的命運軌跡與剛剛走出魯國五年的陳小帥交織在了一起。
在她眼中,陳小帥的確是一個幾位奇怪的男子。至少,這男子並不覬覦自己的身體。曾在悼凰城駐足過的百里傾心也曾試圖去與一些男子接觸過。可她所接觸的男子中,毫無意外,都是覬覦她的美貌與身體的虎狼之輩。
結合老師曾經給自己描述的男子形象,百里傾心對男子的認知便是低劣與虛僞。
而陳小帥卻沒有給他一絲一毫這種感覺。這男子似有著某種執念,無懼壓迫,亦不受美色,就像是男子之中的一個異類。
但,也僅僅如此。對於心裡根本就沒有喜歡這個概念的百里傾心而言,縱使陳小帥有些不同,亦不可能令其產生情愫。
所以,淡然麪人的百里傾心會落淚。她忍著心痛在賭,賭自己在往後的時光裡是否真的能夠喜歡上陳小帥。
冰冷長劍穿透陳小帥胸膛的位置並非直指心臟,而是心臟稍微靠下的一些位置。因爲老師授予百里傾心許多知識,她知道,這個部位是人體中最奇特的位置。看似極其靠近心臟,卻對生命力本身沒有太大影響。
百里傾心自幼便很喜歡薔薇花,聽老師說,這類張著五葉粉色花瓣的花朵便是她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甚至,她母親爲此自創了一套劍技,名爲血薇劍技。凡是被此劍技刺中之人,傷口處便會結出五葉薔薇的血色圖案。這純屬母親即興所創的劍技,根本不具備攻擊性,有的僅僅是一分花俏而已。
聽老師說,似乎父親的心頭便有一朵薔薇花的圖案,是母親用血薇劍技印刻上去的。這是父親與母親之間的誓言,永存真心,不離不棄。
當初,百里傾心出於好奇,便跟著老師學會了血薇劍技。
而今,百里傾心刺穿陳小帥胸膛的一劍,使用的亦是血薇劍技。
渾渾噩噩中,陳小帥漸漸有了一分感知,至深沉困惑漸漸恢復清明的過程並不好受。陳小帥卻是倒黴地接連來了兩次。
睜開雙眼的陳小帥眼前能見的依舊只有百里傾心。女孩就坐在距牀榻半丈處的的木椅上,此時正於木案上託著香腮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陳小帥心有怒氣,卻並未急著爆發。他感知自己身體的狀況,似乎除了胸口處還隱隱生疼之外,便再沒有半分冰冷僵硬之感了。
陳小帥冷一笑一聲,翻身而起,順手便扯掉胸前被百里傾心細心包上的紗布。陳小帥冷著臉正欲開口說話之際,卻發現自己胸口傷口處生出了一個怪異花朵的圖案。
那是,血色的薔薇。
(本章完)